面對天崩地塌的大變局,李鴻章愁腸百結、憂心如焚︰「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清王朝一旦崩潰,平步青雲、駟馬封侯的目標如何實現?
咸豐三年(1853年)春天,是李鴻章仕途的一個重要轉折點。+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一日,李鴻章正逛書肆,遭遇一位同鄉,告訴他一個消息︰太平軍石達開部攻克安徽省城安慶,巡撫蔣文慶被殺。桑梓大禍令書生李鴻章感慨萬千,他慫恿工部左侍郎兼署刑部左侍郎呂賢基,就此事件向咸豐帝上疏。李鴻章是呂侍郎的筆桿子,遇有上疏言事總是為之代筆,因天長日久此類事情已成家常便飯,這日呂侍郎有听沒听地點了點頭,便再一次同意李鴻章起草一份上疏。李鴻章通宵趕出一份長篇上疏,翌晨交呂侍郎上奏。李鴻章補了一小覺,午後起來輕車前往呂宅听消息,剛進門便听得呂家哭聲震天,如同死了爹娘一般。才入堂,就見呂侍郎跳將出來,沖著李鴻章劈頭蓋臉嚷嚷道︰「君禍我,上命我往,我亦禍君,奏調偕行。」原來,這日咸豐帝听完呂賢基上疏,哭著詔諭他前往安徽老家辦理團練防剿事宜。呂侍郎沒料到上疏竟上出這等大禍來,然皇命難違,只好硬著頭皮「」了一聲。這婁子是李鴻章捅出來的,呂賢基干脆拉上這個安徽老鄉墊背,奏請皇上讓李鴻章出任隨營幫辦。陰差陽錯,改變了李鴻章的仕途軌跡。在隨後的一個星夜,李鴻章攜筆從戎,辭別為官近十年的京城,跟隨呂侍郎踏上了奔赴故鄉安徽的征程。
李鴻章自稱素有「偉武以經文」的志向。很可能,這一指引他茲後仕途航向的羅盤,就是這個急急南馳的星夜裝進他腦海去的。高官厚祿、名垂青史的大志,通過什麼途徑得以實現?這個星夜,經歷仕途幻滅的李鴻章重新熱血奔涌、意氣風發。在烽煙四起的亂世,攜筆從戎、掌控兵權,豈不是載荷有志男兒抵達理想彼岸的橋和船嗎!
然而,嚴酷的現實如同颶風狂飆,將青年李鴻章的人生風帆撕得稀爛。督辦團練,馳突戰場,出生入死,五年從戎生涯轉眼間過去了,李鴻章心灰意冷,只好以「昨夢封侯今已非」作結。回首往事,除咸豐五年(1855年)春督兵小勝一仗、因軍功獲知府餃,咸豐七年(1857年)春上司玩弄諱敗為勝伎倆、給他蒙得候補道員一職外,再無可圈可點之處,展現在眼前的幾乎滿是灰暗散敗景象,安徽境內太平軍不僅沒被剿滅,反而與捻軍遙相呼應、風起雲涌,帶他赴皖的呂賢基兵敗投水而死,剛扯上關系的新任安徽巡撫江忠源亦兵敗投水而死,合肥祖宅被太平軍陳玉成部焚毀一空。李鴻章痛感練兵打仗絕非像想象的那麼容易,尋根究底,自己一介書生,先天不足,缺乏軍事知識、沒有實戰經驗,更要命的還在于缺乏高人指點,頂頭上司、歷任皖撫和統兵將帥多是平庸之輩,因而茫無指歸,只知「猛進」「浪戰」,不得要領。練兵必須籌餉,但窮人沒有錢,富人不出錢,翰林編修出身的李鴻章「勸借軍餉」難免撕下斯文臉皮,入行隨俗動點粗,因此被人譏之為「翰林變綠林」。困難重重,四處踫壁,「輾轉兵間無所就」,只好借酒澆愁。「書劍飄零舊酒徒」,李鴻章自嘲自諷,愁緒滿懷︰可不是嗎,書已飄零,劍亦飄零,剩下的只是一具酒徒皮囊了!
李鴻章走投無路之際,想起一個人來。他,就是曾國藩。此人咸豐三年(1853年)起以在籍侍郎身份幫辦湖南團練。他深知清王朝軍隊潰敗的根本原因,不在兵少,而在于「兵伍不精」。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弦更張,盡廢官軍,由儒生統領,召募大批湖南山農,編練成一支全新的漢族地主武裝——湘軍。♀這支頗具戰斗力的軍隊,成為清王朝對付太平軍的一支勁旅。曾國藩統率湘軍,很快佔領湖南湖北,並以兩湖為根據地,兵鋒直指贛浙閩皖。曾國藩及其湘軍,成為清王朝滿心指望的一顆救星。李鴻章拿定主意,撇下在皖五年多來的失敗和懊惱,于咸豐八年(1859年)冬,啟程投奔駐建昌的曾國藩湘軍大營。
曾國藩是李鴻章導師。十六年前進京趕考,抵京不久,李鴻章就跑到曾府拜訪。拉關系總不會找不到說法,少年李鴻章找了個「年家子」的由頭——曾國藩與李鴻章父親李文安于戊戌年同時考中進士點為翰林。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恩科會試,曾國藩出任同考官,李鴻章雖名落孫山,但其詩文很受曾國藩欣賞。後來,曾國藩對李鴻章胞兄李翰章說︰道光二十五六年間,他就看出李鴻章此人「才可大用」。落第後李鴻章師從曾國藩,日夕攻讀經史,兩年後丁未科會試果然不負師望、金榜題名。師生兩人互為欣賞,在曾國藩眼里,這個弟子堪成「偉器」;在李鴻章眼里,恩師十分「神聖」。現在,久別的師生又在建昌湘軍大營重逢。弟子風塵僕僕,恩師喜出望外。不過,與十幾年前相比境況大變,曾國藩已是湘軍主帥,李鴻章成了曾氏幕賓,曾氏不再以舞文弄墨教授經史為首務,當如今他是李鴻章的軍事長官兼教官,師生兩人琢磨的主要不是道德文章,而是如何殺人。
李鴻章能夠師從曾國藩學習馭兵之道,是值得慶幸的。這個長著一副三角眼、兩條倒掛眉的儒生,半路出家舞槍弄炮,卻極具軍事天賦,他是當時清王朝最厲害的軍事家。李鴻章在其幕府起初當書記,後來批閱公文、草擬書牘和奏折,耳提面命,直接接受湘軍主帥的應用式訓練。曾國藩對李鴻章的才能前程高看一眼,他說︰「少荃(李鴻章之號)天資于公牘最相近,所擬奏咨函批,皆有大過人處,將來建樹非凡,或竟青出于藍,亦未可知。」李鴻章則這樣評價自己的軍事長官兼教官︰「從前歷佐諸帥,茫無指歸,至此如識南針,獲益匪淺。」對于將來會有非凡建樹的高足,曾國藩教誨訓導毫不松懈、格外用心;對于迷途導航的「指南針」般恩師,心高氣盛的李鴻章心悅誠服。對此,有兩件事可以窺見一斑。
湘軍主帥有一個定規,每日早起查營,黎明請幕僚同進早餐,而後圍坐談論、探討問題。李鴻章生性散漫不羈,愛睡個懶覺,在如此嚴格的軍旅機器中接受軋壓,暗自叫苦不迭。有天,他自稱頭痛,賴床不起。李鴻章貪睡懶散那點毛病,曾國藩早看在眼里,他知道這個弟子肚里爬的是什麼蟲子,便接二連三派人催李鴻章起床吃飯。他稱,「必侍幕僚到齊乃食」,缺一人不開飯。李鴻章見難以蒙混過關,慌忙披衣下床,「踉蹌而往」。開飯時曾國藩一言未發,放下筷子後他就不客氣了,拉下臉教訓道︰「少荃,既入我府,我有言相告,此處所尚,唯一誠字而已。」說罷,拂然而去,李鴻章為之悚然。這給李鴻章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使他懂得何為紀律,紀律對于一支軍隊何等重要,而要養成嚴明的紀律,必須從一日生活吃喝拉撒睡每個細小環節抓起。事隔很久,他回憶道︰「在營中時,我老師總要等我輩同時吃飯;飯罷後,即圍坐談論……都是于學問經濟有益實用的話。吃一頓飯,勝過上一回課。」曾府的參謀生涯,為李鴻章日後統兵為帥奠定了扎實的基礎,他說這一段歷練,使他「受益不盡」。
還有一事,就是李鴻章出走事件。曾國藩駐守祁門時,太平軍環攻不已,湘軍處境艱險。李鴻章再三陳說,斷言祁門已成絕地,力主移師他駐。曾國藩其實知道死守祁門在戰略全局上沒有多大意義,做此姿態主要是給咸豐皇帝看,因為皇上要他督軍徑赴蘇常。但這層意思不便挑明,曾國藩便沖喋喋不休的李鴻章等人道︰「諸君如膽怯,可各散去。」李鴻章听了如此辱罵,自然一肚子火氣。誰知此事未了,又橫生一事,師生兩人因李元度問題發生爭吵。李元度是追隨曾國藩締造湘軍的得力干將,尤其曾氏在靖港、九江、樟樹大敗之後,得到李元度鼎力相助,曾國藩稱贊他「情誼之厚始終不渝」,並私情作祟,推薦他出任徽寧池太廣道,率兵駐守徽州。但李元度此人擅長文學不知統兵,太平軍來攻時,違反軍令胡亂指揮,致使徽州易手,李元度本人僥幸逃月兌。曾國藩悔恨交加,打算上疏彈劾,將他處以軍紀。誰知,這竟招致文武參佐集體反對,挑頭之人乃是李鴻章。他「率一幕府人往爭」,指責老師忘恩負義,並聲稱︰「果必奏劾,門生不敢擬稿。」曾國藩毫不退讓,說︰「我自屬稿。」李鴻章隨即調高調子,以撂挑子不干相迫,道︰「若此,則門生亦將告辭,不能留待矣。」曾國藩對弟子如此不明大義,大動肝火,答道︰「听君自便!」隨後,曾國藩毅然將李元度彈劾革職。曾、李兩人就此鬧崩,李鴻章憤然而去,離開祁門大營。這是咸豐十年(1860年)秋冬之交的事。七八個月後冷靜下來,隔閡師生間的迷霧散去,兩人都將對方看得更為清楚︰李鴻章深刻認識到,這個年頭,要青雲直上,必須有過硬靠山,而環顧天下,可依作靠山的,舍曾公別無他人;曾國藩也認識到,李鴻章勸他移師祁門的建議頗識時務,後來听從其議移師東流,而且為創成大業,需要這個才華橫溢的弟子參贊相助。經胡林翼、左宗棠等人牽線搭橋,曾國藩于咸豐十一年(1861年)夏致信弟子「速來相助」,主動給他一個台階。李鴻章捐棄前嫌,隨即重投曾幕。別後相逢,兩人都更珍重師生情分。曾國藩對這一有性子、有大才的弟子,「特加青睞,于政治軍務悉心訓誥,曲盡其燻陶之能事」。
在曾府當參謀,是李鴻章一生最重要的軍事歷練時期。追隨曾國藩讀無字之兵書,在戰爭中學習戰爭,使李鴻章雛鷹翅膀逐漸變硬。心高氣傲,渴望獨統一軍打天下的李鴻章,不甘久居他人籬下,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夠飛出鷹巢、翱翔藍天。
機會在不經意間突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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