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太君不讓李銳讀書,而是讓他跟著自己種田的決定在國公府里傳開後,下人們湊在一起時都免不了竊竊私語一陣。
長嗟短嘆一番後,大家一致認為——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是苦啊!
顧卿看不著這些長嗟短嘆,或者說,沒人敢給她看。花嬤嬤自開始協助管理內院以後,北園里連個蒼蠅飛進來都要弄清楚是誰放的。歸田園居住了李銳,里面也就只剩了灑掃丫頭和老婆子們干些粗活,主子們的事情都是不清楚的。
所以顧卿每天是在跟著李銳讀書而不是督促著李銳寫字之類的,傳也傳不出去。
顧卿現在正計劃著近期想辦法出去一次,找找「外援」。王老太太的兒子已經聯系上了小胖子的舅舅,那邊府里的下人給王老太太遞了話,說是十五她家太太要去「如是庵」禮佛,希望能見一面。
照理說,公府的老太君要想找個夫子進院教孫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不用繞這麼大的彎兒,但一來顧卿國學太差,不知道什麼樣的夫子是好夫子,二來她怕方氏知道了,又弄出什麼陰謀來,她本來就不是宅斗的料,難免要吃虧。
所以,暗自里慢慢調1教李銳是唯一的辦法。
李銳在院子里听到不必再到前面讀書的事情,震驚之下,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雖然他先前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但那和被人說「你就不是那塊料,書還是不要讀了」是有天大的差別的。
種田?他一個堂堂國公府的少爺,就算日後封不了爵,蒙蔭封個五品左右的官還是可以的。他現在只會種田,以後走出去,同僚豈不是要笑話死?
李銳覺得自己不能干坐著等,他得抗議。
鑒于上次頂撞祖母把祖母氣暈了過去,自己也被鞭子抽個半死的情況,他決定換一個反抗的方法。
比如——
離家出走!
菜地里,等到日上三竿還沒有等來小胖子的顧卿奇怪極了。平日里這個時候,李小胖早就已經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服下了菜地了。
「銳兒起來了沒有?別是睡過了。」顧卿問每天負責叫李銳起床的江婆子。她當時挑這個婆子,就是看她長得嚇人,非常適合喊醒小孩子。
「稟太夫人,老奴早上已經喚醒了銳少爺,看著他起身更衣洗漱的。」江婆子低著頭回話,非常肯定的表明李銳絕對不是在賴床。
「那是怎麼回事?江婆子,你帶幾個小丫頭去歸田園居看看是怎麼回事。」
莫不是種田種煩了,跑了?
想她小時候讀書讀煩了,也經常想著離家出走來著。
歸田園居回來的下人們神色慌張的告訴顧卿,李銳不見了。
顧卿一點也不著急。這又不是交通發達的現代,一個小胖子,能跑到哪里去?
被家里經常走丟的貓已經訓練的輕車熟路的顧卿,只是思考了幾秒鐘的時間,就開始指揮起下人們來。
「孫嬤嬤,你去看看府里的四門,問問銳兒早上有沒有出去,往哪邊去了。如果是自己出去的,就派人騎馬去追,如果是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的,問清是和誰再派人追。花嬤嬤、香雲、磬雲,你們隨我在北園和西園找找。」
李小胖體型那麼特殊,只要走在路上,總會有人注意的!
顧卿的鎮定讓其他下人們的神色都平靜了許多。無論何時,主心骨可靠的立在那里,總能讓人沉心靜氣起來。
「動靜小點,不要驚動了東園。」
「是!」
孫嬤嬤的男人管著車馬,她去問四門的情況最合適。顧卿帶著花嬤嬤和兩個大丫頭把北園的持雲院、雕弓樓和歸田園居里找了一通,也沒有看到李銳的影子。
屋子里東西沒少,衣服、散碎的銀錢和屋里貴重的擺設都沒有丟。顧卿覺得李銳應該不是跑了。要是離家出走,一分錢都不帶也太傻了點。
如果真傻成那樣,也別想著幫他了,自己干脆洗洗干淨,找根房梁吊死算了。
「蒼舒,你主子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留下這個丫頭,是擔心李銳在這個新環境人生地不熟,反而適得其反。
她雖然想讓小胖子盡早學會**,可是人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十幾年,過的真真切切的那一個「**」,你叫他突然一下子跟大學生去宿舍似的過,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她,被這麼伺候了半個月,叫她現在回到現代那個單身宿舍樣樣都自己來,恐怕還要習慣一陣子呢。♀
「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今兒早上去了洗衣房。」
蒼舒嘴里說著不知道,心里卻有些害怕。
她早上出門看見少爺那有些慌亂的神色時,就知道可能要發生點什麼。但是她選擇了什麼都不說,捧著少爺昨晚換下的髒衣服就去了洗衣的婆子那里。
銳少爺這陣子太苦了。天天吃著粗茶淡飯,天剛亮就要耕田,下午要教太夫人讀書,晚上還要為了太夫人第二天的功課準備功課……
天可憐見的!哪朝哪代也沒見過公府家的少爺這麼過日子的!傳出去豈不是要被笑話死!
現在為了陪太夫人高興,連書都不讀了!
那天孫嬤嬤傳完話走了以後,她的眼淚就怎麼也控制不住了。少爺摔了杯子,她去收拾,心神恍惚之下,還割破了手。
從來下人們和主子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她雖拿著大丫頭的分例,可府里誰把她當正經的大丫頭看?不就是看她跟的是銳少爺嗎?
平時處處矮持雲院和錦繡院的大丫頭們一頭也就算了,現在連一個菜田的老婆子都敢沖她。她在擎蒼院里也是有小丫頭伺候的,婆子們也奉承著,現在呢?
等少爺的事鬧大了,鬧到了太太和老爺的耳朵里,恐怕他們就可以搬回擎蒼院了。就算小廝僕從都被趕跑了,至少那里還是銳少爺的地盤,用不著看人眼色。
見問不出來什麼,顧卿也不想做「屈打成招」這種掉人品的事,那姑娘看起來也還沒她上高中生的表妹大呢。她只好帶著花嬤嬤去西園瞧瞧。
路過西園的抄手游廊時,花嬤嬤突然說道︰
「那個蒼舒,恐怕藏了話。」
這個年紀的丫頭說沒說謊,看看眼楮就知道了。
「她是知道些什麼,但是不是我想知道的那些。」顧卿嘆了口氣,「恐怕她也沒想到銳兒鬧的是‘失蹤’這一出。」
「太夫人,以銳少爺的年紀,恐怕是很難了解你的好意的。他年紀尚小,從前又被養的不知天高地厚,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
「有人來了,好像是方氏的人。我們先避避。」
顧卿眼尖的看到對面來了一個嬤嬤和一個小男孩。那嬤嬤是上次來過持雲院的那個劉姓嬤嬤,小男孩看的眼熟,卻不知道是誰。
顧卿拉著花嬤嬤進了游廊轉角的「我坐軒」。
這里是西園,因為李銳去了邱老太君那里,加之下人們最近因為李銳發高燒的事情被趕出去了好多人,西園難免空虛。「我坐軒」的水榭和連接內外院的游廊上居然看不到一個下人。這在公府算是天大的失職。
看樣子李銳一走,方氏是根本不想要他回來了。
「最近過的怎麼樣?你娘擔心你擔心的緊,非托我來看看你。你上次被打的地方疼不疼啊?下次這種事意思意思拉幾下就行了!」
花嬤嬤和顧卿站在門後,劉嬤嬤的聲音被風清楚地送進了軒內。
花嬤嬤驚訝地挑了挑眉,對著顧卿做了個「書童」的口型。
顧卿點了點頭。
知道了,上次陪著李小胖被那尚書家公子打的伴當。
「舅女乃女乃,你放心,我這里一切都好。上次的傷,蒼衣姐姐給我上了上好的棒瘡藥,已經好了。就是老太君不讓我跟著少爺去北園,在這里無聊的緊。這里都是丫頭和婆子,也沒有多少書讀,怪氣悶的。」那少年未變聲的清亮聲音清晰地傳來。
「我的乖乖孫誒!擎蒼院里的藥,你沾都不要沾!若是傷了壞了,偷偷來錦繡院找我,千萬不要用你那院子里的,尤其是主子用剩下的!」
「為什麼啊,舅女乃女乃?」
劉嬤嬤有苦說不出,難道要說擎蒼院里的藥都是做過手腳的嗎?她自己沒有孫子,把自己弟弟的孫子視若己出,這種陰私的事情,叫她怎麼說得出口?沒得教壞了孩子!
「你不用管為什麼,記著就行了。你那銳少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肚子里的貨還沒你的多,跟著他實在沒什麼前途。你先等等,等我辦好了什麼差事,再去和夫人求個恩典,把你弄出來送到銘少爺那里當差。」
劉嬤嬤慈愛地看著劉東,他是他們家里最聰明的孩子,不能在西園里給埋沒了。
「我覺得銳少爺人還不錯,對了,字寫得也很漂亮!」
「光會寫字有什麼用?能出將入相嗎?你難道想當一輩子書童?」
「不要!」
「乖,跟了銳少爺,你這輩子就毀了。」
兩人頭踫頭在游廊上聊了好一會兒,大都是拉些家常,譬如「你家的姐姐找了個人家啦」,或者是「下次休沐記得去她家看看」啊之類的。
顧卿和花嬤嬤等的有些不耐煩。
好在劉嬤嬤也不是那種閑散嬤嬤。作為方氏的心月復,她每天有許多差事要督促著。在安慰了劉東幾句以後,劉嬤嬤讓劉東悄悄的回去,叮囑了好幾句,讓他不要讓持雲院里的人知道了他們的關系。
「對了,若是擎蒼院里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就托你們院子里看角門的蘇婆子找我。我不能常來,你自己警覺點。」
「什麼樣才算風吹草動?」
「和你那少爺有關的,都是風吹草動。」
「我懂了。舅女乃女乃,您慢走!」
兩人的聲音漸不可聞,沒過一會兒,才徹底的安靜了起來。
兩人一走,花嬤嬤趕緊攙著顧卿在軒台上坐了下來。站久了,顧卿的腿居然有些抖。
顧卿苦笑著看著自己一直在抖的左邊身子。這是中風越來越嚴重的征兆嗎?不光多站一會兒會累的頭暈眼花,現在連手抖腳抖都出現了……
料理完李銳的事,趕緊自殺!她可不想米田共和那啥都在身上過日子!
「這些背主的奴才!想不到那個書童看起來是好的,也是個不能用的人。」花嬤嬤捏著顧卿的肩背,有些憂心的說︰
「連劉嬤嬤都知道銳少爺藥里有人做了手腳的事情了,那這事必然是夫人做的沒錯。只是不知道國公老爺知不知道。這次銳少爺九死一生,若不是太夫人你明察秋毫,看出了那藥不對,恐怕銳少爺也不好了。」
「現下也管不得這些了,擎蒼院在清理干淨前是不能讓銳兒回去住的。那個叫劉東的孩子先不要動,現在換了,回頭方氏還不知道要塞什麼人進來。」顧卿挺瞧不起方氏的,她都已經貴為國公夫人了,居然還怕一個小孩子搶了國公的位置。對孩子下手的,都是天理不容的爛人!
「當務之急趕緊把銳兒找到吧。萬一跑到無人的地方去,給方氏趁機害了都有可能。這方氏,為了她兒子的世子地位,簡直是喪心病狂!」顧卿一拍軒台上的小幾,氣的咬牙切齒。
「這擎蒼院里還有多少是她的人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一個小孩子有什麼能防的?她也不想想,她做的那些事若不是東窗事發,她這嫡母還能不能坐得住!她國公夫人的帽子要被摘了,他兒子還算哪門子的世子!」
「 當!」!!!
「什麼人在那?」
「什麼聲音?」花嬤嬤和顧卿吃了一驚。
「我坐軒」里那扇「清風明月我」的屏風轟然倒下。
屏風後的李銳滿臉惶恐,臉色白的像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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