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長這麼大,沒有被男人這般「熱切深情」地注視過。
若他只是個很帥的少年也罷了,顧卿看到齊邵、趙聃等學子,有時候也會看楞上幾回,可是這個明顯和周圍人畫風截然不同的道人,看起來已經有二十多歲了,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冷冽莫名的氣質,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以下是放那啥章節,等十分鐘再來看,乖
‘他為何這般看我?莫非看見了我的靈魂?’
‘她為何這般不自在?莫非這天君感應到了我的心誠之意?’
「你……」
「你……」
顧卿嘆了口氣。若是真被看穿,也只能認了。
「道長有什麼話要問,請問吧。」
張玄已經在內心里認定這是下凡的星君,自然是不敢怠慢。他有些受寵若驚地說︰「不敢不敢,我怎可被稱為道長,真人……邱老太君喚我張玄即可。」
顧卿一看,喲,好像不是來「驅邪」的?當下心中一喜,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張玄內心更加激動了。
她對我微笑點了三下頭,這是什麼意思呢?真人啊,他只是個剛入道門十來年的道士,實在是不懂機鋒啊!
張玄按住快要跳出來的心髒,恭恭敬敬地問邱老太君︰「請問老太君,弟子一直身在龍虎山修道,從小听得道的事跡。只是漢末時尚有不少道士能夠得道飛升,為何近千年來,再也沒有听過任何一樁得道的傳聞?」
听到張玄問話的顧卿和眾人︰……
‘老天啊,這少年莫不是看多了修仙小說,深受毒害,見她會做孔明燈,以為她也是個修道的吧?’顧卿的臉皮不自覺地抽了幾下,干笑著說︰
「張道長,老身只是會做燈,並不是修道之人,你這問題問老身是問錯了。這燈也簡單,人人都可以做得,不然以後有空你來我國公府,老身教你,你自己做?」
張玄一听顧卿這話,頓覺五音繞耳,仙樂齊鳴,連頭頂都有天女在散花。
‘天君讓我去國公府,果斷不會只是教我做燈。莫非是此地人多口雜,她不願顯露身份,又有心點化與我,想要教我大道之術?我我我我,我……’
張玄激動地跪下磕頭。
「謝邱老太君傳藝之恩!弟子張玄敬叩拜領!」
顧卿︰……
回去的路上,馬車里。
「女乃女乃,那張道長看樣子很喜歡孔明燈呢。」李銘抱著西市里買的金魚燈,「听說女乃女乃要教他做燈,感動的哭了。」
「……也許我長得像他的女乃女乃?」除了這個,顧卿實在想不出為什麼那道士一見她就像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可是張道長比堂祖母的相貌要漂亮的多,想來應該不是這個。」馬車里,李鈞湊了熱鬧參與了討論。
他一開口,整個馬車里都沒人說話了。
顧卿扶著車壁,覺得自己一口氣喘不上來了。李銘張大了嘴一副「我的天啊堂兄你居然說出來了」的表情。
李銳連忙氣急敗壞地說︰「這能比嗎?你這人真是……」
李鈞一見顧卿三人都變了臉,心中想到‘壞了’,連忙補救︰「我沒有拿堂祖母和張道長比的意思,張道長是男人,女乃女乃是女人,張道長才二十有余,女乃女乃已經五十多了,想來張道長五十多的時候……」
「都別再說了,求換個話題……」顧卿又被補上一刀,吐血三升,已經無力再面對這個險惡的世界。
李銳和李銘兩兄弟一看女乃女乃被打擊的如此傷心,看著李鈞哼哼哼地怪笑。
李銘爬到李銳旁邊,在李銳的耳邊說了些什麼,李銳連連點頭。
顧卿看著這神神叨叨的兩兄弟,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楮。
兩兄弟咬過耳朵以後,李銳便一直望著車外,李銘還是一直在竊笑。
李鈞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陣不安,這不安越來越強,直到李銳一聲「停車」,待車子停穩,李銳拉起了李鈞,李銘打開車門,兄弟二人將他推下車去……
他方才知道為什麼。
此地乃是東市販賣胭脂水粉、布匹綢緞的一條街道,所掛花燈也多是仕女燈、五彩宮燈等各色燈火。他們要返回內城,必定要經過此處,所以兄弟二人商議好,在此處丟下李鈞,替女乃女乃「打抱不平」。
李鈞見兩兄弟在竊笑的時候就知道不好,怕是他們惱了他那張笨嘴,想要作弄他一番。果不其然,他被李銳一把抓起,掙扎數次竟是動彈不得,瞬間就被丟下了車。
李銘曾在過年時夸耀過他兄長可以舉起一百多斤的石鼓,他還不信,想不到這李銳小小年紀,真的有一身過人的力氣。
待他一回頭,卻見一整條街的姑娘都在帶著紗籠看燈,還有許多和他一般大的年輕人在旁指指點點,連忙大驚道︰「你們別鬧了,堂兄給你們賠罪就是,快讓我上去!」
李銘從車窗里伸出一個腦袋,笑嘻嘻地說︰「你說我女乃女乃沒有張玄好看,現在一條街都是好看的姑娘,你一個人慢慢看吧。車夫,速速回府!」
李鈞見馬車果真開始動,連忙扒住車轅不放手,那車夫怕傷到李鈞,便不敢再駕車。
顧卿在車里听到李銘說的話,知道了兩個孩子打的什麼主意。
這也忒缺德了!
她給兩個孩子一人敲了一個暴栗,又瞪了一眼,連忙吩咐車夫放下車凳,接李鈞上來。
此時李鈞正感覺一個集市里的姑娘都在看著被趕下馬車的他,又是驚又是羞,還好堂祖母通情達理,沒有惱他,放了他上來。
兩個孩子見沒有整到他,一臉遺憾的表情。李鈞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這兩個孩子這般捉弄他,他未免有些難過,他是憨直人,不會說話,只好一個人坐在車子的角落里,對著車子生悶氣。
「銳兒,銘兒,去給堂兄道歉。」顧卿板下臉,對兩個孩子喝道︰「你堂兄說的是事實,雖然會讓人難受,卻並沒有真傷到人。你們二人明知你堂兄有疾,卻把你堂兄丟在女人堆里,這才真是傷害到別人!」
兩孩子被顧卿罵的滿臉通紅,老老實實地給李鈞道歉。
李鈞比兩孩子的臉還紅,連忙說著是我的錯,我不好之類的話,不停的搖手。
顧卿見李鈞臉紅成這個樣子,也嘆了口氣。
她也曾善意地提醒過這孩子說話注意下方式,結果也不知道是他本性倔強還是怎麼地,雖然他也听了,也受了,可是下次說話時,還是會噎死人。
他是真的不知道「委婉」為何物的。
這樣的性格,真的不適合當官啊。等他考過了春試,還是勸他得了個功名就回鄉吧,否則真會惹禍上身。
汾州,羯人部落。
今日是正月十五,往日里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和府中老小一起用完晚飯,在家中祭祀之後,一起在東城看看燈火。
而如今,他只能讓蘇魯克攙扶著他,對著月亮拜一拜。
「李大人,你們也拜月嗎?」
「是,我們也拜月。不但正月十五拜月,七月十五我們也會拜月。」
「看來無論是漢人還是胡人,月亮還總是那個讓人歡喜的月亮。」
「是啊,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不知府中大小過的可好,母親有沒有操勞到,可會為他擔心。
李茂已經可以勉強下地,今日早上他就听到外面一陣喧鬧之聲,再一問圖爾庫大叔,原來是羯人在新年的第一個月圓之夜要舉行「拜月」,羯人的男女老幼都在為此準備。
他憋在屋里,听到外面音樂和歡鬧的聲音一陣高,一陣低的傳來,今日又是上元佳節,他心中揣著許多事,實在無法安穩,便讓蘇魯克帶著他到外面看一看。
李茂出了帳篷,看見羯人的帳篷之間點著一堆篝火,所有男女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極盡歡樂。
李茂心想︰‘這羯人雖然一日過的不如一日,草場也漸漸被漢人吞沒,可該歡笑的時候,還是要歡笑的。’
這些羯人心地非常善良,而且恩怨分明。他們知道圈了草場、驅逐他們,不讓他們放牧的是汾州馬場里的官兒,他們就一心一意的恨馬場里的人,可見了他,卻沒有表現出一點鄙視憎惡他這個漢人的意思。
漢人排斥胡人,不願意他們進城,覺得他們是蠻子、強盜,他們就不進城,遠遠的在城外兜售東西,換取鹽和鐵鍋等物品。他們也經常救助在外面迷路或流浪的漢人,熱情的接待他們,蘇魯克之所以會漢語,也是因為部落里曾救了一個流浪的漢人。
在心胸上,他們實在比不上這些羯人。
也許多災多難的生活已經造就了他們豁達的性情,讓他們每天都樂觀又積極的面對著人生。
李茂找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因為外面冷,他裹上了母親為他做的衣裳。火堆邊,一個個男女互相對唱著情歌,那些都是羯語,李茂听不懂,卻也覺得非常熱烈奔放,讓人對生活燃起了無比的信心。
蘇魯克在李茂身邊坐下,笑著看一堆青年圍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不停的唱歌。這個姑娘也許在羯人的部落里是個美女,可在李茂看來,皮膚有些黝黑,五官也太深邃,而且身材過于高大,失去了女人的柔美。
只有那氣質非常獨特,有一種女人不常見的傲氣。
她把脖子仰著的高高地,連正眼也不看那些小伙子們一眼。
李茂掃視了一眼篝火邊的青年女孩們,了然地點了點頭。
還真是最漂亮的。
很快的,幾個少年就因為對這個姑娘獻殷勤而引起了摩擦,摩擦著摩擦著,羯人青年們開始打成了一團。
其中幾個少年扭結在一起,其中一人抬起一拳向另一人的肩頭重重錘下,那人腳下一個踉蹌,向後便倒,倒下時勾起一腳,把那人也絆倒,兩人一起躍起身來,互相瞪視,身子左右扭動,尋找對方的破綻,誰也不敢先出手。
李茂看的有趣,問蘇魯克︰「這般打斗,不會出事?」
蘇魯克哈哈大笑,「只要他們有人在公開的角斗中贏了所有的對手,說不定會贏取我女兒的芳心。只要這麼一想,他們就會努力取勝。我就是這般娶了我的妻子的。」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烤著羊的婦人,「那是我的妻子,也是個美人吧?」
李茂看了一眼,覺得那婦人的長相只能算是一般。但他覺得怕是在世人的眼里,自己的妻子都是最好看的,于是笑著點頭贊同,「尊夫人非常美貌。」
相夫教子,操持家務,雖然那婦人長得一般,在婦德一樣上,絕不遜色于中原的漢人婦人。漢人首領的妻子可不用親自烤全羊。
李茂看了看虯髯的蘇魯克,再看看蘇魯克的妻子,覺得他們的女兒長得那樣,已經是超過了他們的水平,羯人也許喜歡健壯的婦人,就和他們漢人喜歡膚白體縴的美女一般,他那女兒他覺得不好看,說不定在羯人眼里,確實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自己長得也不好看,但兒子卻很是俊秀,他一直很是高興。可若是有人對他說「你長得這般丑還好你兒子不像你」,他還是會生氣的。
所以他在心里對那少女這般評頭論足,確實是有些過分。
李茂把這些不該有的念頭拋之腦後,專心去看那角斗。
那蘇魯克見李茂夸他妻子貌美,也很高興,笑的極為開心。李茂見這羯人都十分有趣,內心的煩悶總算是消遣了一些。
火堆邊,兩個少年的角斗還在繼續。蘇魯克說這兩個少年都是羯人近幾年來最杰出的小伙,也都會說漢話,李茂仔細一看,這兩人一個健壯,一個瘦長,健壯的那個漢子是個典型的羯人男孩,那瘦長的卻看起來像個漢人。
「瘦的那個是個漢人?」李茂指著那個瘦長的,問蘇魯克。
蘇魯克一看李茂所指,搖頭道︰「魯爾莫的父親就是那個教我們漢話的漢人,母親卻是我們羯人。他的漢名叫盧默,按我們羯人的算法,只要母親是羯人,就都是羯人。」
「那漢人現在還在這里嗎?」若是那漢人還在,說不定能幫他回去傳訊。
「死啦。那個叫盧宇的漢人說自己是個逃跑的罪人,不敢回鄉,又得了肺病,在這里住了七八年就死了。他長得端正,又會許多東西,我們部落里的女人都喜歡他,那孩子今年十八,算一算,他爹也走了十來年了。」蘇魯克嘆了口氣。
「他的漢話說的如何?」李茂看著盧默,這叫盧默的少年十分沉著冷靜,腳步也很靈活。他的對手雖然是個健壯的青年,可他卻絲毫不落下風。
只見他東一閃,西一避,那健壯的少年數次想要伸手抓他,都給躲開了。
「他從小跟著他爹說漢話,又跟他母親說羯語,兩種話都說的很流利。」
李茂大喜。這孩子若是可以為他去送信,讓那汾州馬場的地方官多和馬場僵持一會兒,他再在找人去涼州的西軍報信,借調軍隊過來,此事說不定就有轉機。
涼州一代曾經胡漢雜居過,涼州軍中更是有許多胡漢的混血,對胡人倒沒有那麼排斥。讓羯人去涼州報訊,絕對沒有去汾州那麼困難。
涼州有李銳的小舅舅,他身上又有皇帝臨走時交托的信物,可憑借此物調動一支邊軍便宜行事。他原本想調動的是北軍,如今看來北軍里怕是有鬼,只能去找更遠一些的西軍了。
只是不知道那孩子可有應變的急智,願不願意替他去送這個信。
李茂心中有了主意,看起那場角斗起來就更加輕松,恨不得他們快點分出勝負來,好讓他把那瘦長的盧默叫過來問上一問。
盧默和那健壯少年角斗,旁觀的人興高采烈地叫嚷著,李茂見蘇魯克的女兒臉上閃動著關切和興奮,一會兒擔憂,一會兒歡喜,忍不住訝然失笑。
看來這少女看起來冷傲,實際內心也不平靜,怕是已經心許了這兩個小伙子里的某個,只是做出那副高傲的樣子罷了。
他想了想,不禁笑出了聲來。他自小極少接觸女子,後來和方氏定親,也是母親定下的親事。他爹擔心他媳婦看不上他,還想辦法讓他各種偶遇,可謂是驚世駭俗。
可即使是如此,他也沒有像這般為了某個姑娘唱歌求愛,更別說還要打架了。
胡人的戀情,真的是極其可愛。
突然間,眾人一聲大叫,盧默和那少年一起倒了下去,盧默一時翻到了那個少年上面,一下子又被他壓了下去,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只听到粗重的呼吸聲。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瘦長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少女的面前。
蘇魯克的女兒眼里淚光盈盈,握住了盧默的手。
李茂捻須一笑,原來她喜歡的是這個瘦弱的混血少年。
眾人都圍著這一對少男少女歡呼大叫,那健壯的少年從地上爬起來,也在爽朗的笑著,看起來沒有什麼不甘。
蘇魯克的女兒邊哭邊笑,看起來十分感動。李茂模了模身上,他的荷包並沒有丟失,于是從里面翻出幾個金錁子來。
他身上只有金錁子,沒有玉。雖然送金子未免俗氣,但他家的金錁子都是母親特意叫人做的,他屬豬,這一對憨厚可掬的小豬做的十分可愛,送人並不難為情。
他娘提前給他發的壓祟錢,希望能給這一對璧人帶來好運吧。
他站起身,準備讓蘇魯克扶著他,去給那對少年送禮物,卻見得右手邊遠遠的出現了幾匹馬,馬上之人身穿黑衣,四處張望。
今日正是滿月,月光下,這些人的打扮隱約可見,胳膊上纏著的手弩更是顯眼。
正是那追殺他的不明楚軍。
李茂吃了一驚,連忙背過身去,讓蘇魯克的身子替他遮擋。
「那是漢人?這樣的夜里來我們這里做什麼?」
李茂低聲和蘇魯克說︰「這些人正是追殺我的軍隊,怕是擔心我干涉馬場的事情,想要殺人滅口,四處分散了來搜索的。」
蘇魯克看著那幾個漢人騎著馬往營地而來,正準備掏刀子,卻被李茂按住了手。
「我先找個地方避避,你們先把他們騙下馬再動手。這些人一個都不能走掉,不然我和你們的部落都有危險!」李茂見蘇魯克鄭重地點了點頭,又拔了他腰間的匕首。
「這個給我防身,你快去吧。」
說罷就往旁邊的小帳篷里一鑽。
就在說說唱唱間,那幾個人到了帳篷附近,也不進去,只在遠遠地問道︰「有會漢話的沒有?大楚官差辦事,找個能說話的出來。」
蘇魯克快步跑到狂歡的男女中間,用羯語唱出了一大串句子,這些少男少女先是一愣,然後又用羯語唱歌迎合了起來。
盧默指了指火堆,唱起了什麼,然後女孩子大聲笑,男人們也跟著唱起了歌。
一群人唱了幾遍,那幾個騎士實在不耐,就準備驅馬進帳篷,卻見一堆少女捧著美酒沖了過來,圍著他們載歌載舞。
這群騎士互相看看,都模不清情況,也不知道是下馬解救好,還是把他們叱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