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在意。」顧卿拍了拍孫子的頭。「可能只是一個不想寫尋常祝福的特立獨行之人。並不是沖著你來的惡意。」
這就沮喪,他是沒看到後世「看到帖子不轉發出門撞車」或者「看了不點贊的死一戶口本」這樣的東西。她當年剛剛學會上網時,被那bbs里惡毒的詛咒氣的直哆嗦,但還是默默的轉發了。
沒法子,當時她還是個小姑娘,那詛咒太惡毒,她膽小,轉了才心安。
寫這河燈的人還算比較厚道的,畢竟只是「今日必倒大霉」。是「今日」,而且也沒寫倒什麼霉。也許喝水嗆到了,在李銘這里也算倒大霉?
但對于性格純良有禮的李銘來說,這已經是他見過的最惡毒的話了。
尤其還是在中秋佳節這樣的日子。
這還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啊!
顧卿放完了河燈,又帶著兩個孩子在河邊看了看別人放河燈,就準備回家了。
她現在身體算是廢掉了,走幾步路就胸悶惡心。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一吵鬧起來,太陽穴都在發脹,更別說愉快的玩兒了。
相比起前幾年一起出來賞燈,這算是最難過的一次。
「女乃女乃,你現在就要回去?」李銘有些詫異的看看人群,再看看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不是最愛熱鬧的嗎?現在才戌時剛過不久,怎麼也要到亥時再回去吧?
「女乃□□疼,得回去休息了。你跟著李釗一起玩兒,別離開家將。雖然沒有多少燈,但人還是太多了,你們要是被人擠散了,非把女乃女乃我中風再給嚇發了不可。」顧卿擔心兩孩子玩瘋了忘記自己的話,刻意把後果說重點。
但顧卿不說這話,李銘也是不會亂跑的。
「先生說過,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我又不是三歲小兒,自然不會亂跑。」
「咦?可是這里哪里有牆啊?」李釗東看西看,「都是人啊。」
「你可別說你是我哥哥。‘防禍于先而不致于後傷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焉可等閑視之。’這是趨吉避凶的道理,你都不懂嗎?」李小呆終于抓住時間掉書袋,拉著兩眼迷糊的李釗就開始科普。
「啥?防火?燕子?哪位聖賢說過這樣的話嗎?」李釗抓了抓頭,「可哪一句都和牆沒關系啊。」
顧卿其實也只听懂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焉可等閑視之,但她不會跟李釗似的說自己也沒听懂全句,只是點點頭夸了李銘說的很好,又留下大部分家將給兩個孩子,帶著其他下人一起準備回府了。
東市的街道很寬,顧卿帶著幾十個家人走的不緊不慢,很快就找到了她們停留在空曠處的馬車,驅車而回。
待她一走,兩個孩子立刻頭抵頭商議了起來。
「下面我們去哪兒?」李銘也很少出門,很自然的就問哥哥的意見。
「我和萬寧約了去西市看戲,今日听說有一有名的舞班搭了台,要演胡旋舞呢。」李釗前幾日和萬寧通了信,約好了晚上一起在西市的戲台前見。
「又是和萬寧?和女孩子有什麼好玩的……」李銘小臉一黑,「你可真沒意思,只知道跟在萬寧**後面。」
「可我在京城就認識萬寧和你們啊。和我們一起去吧。」李釗雙手合十搖了搖。
「算了,那就一起去吧。我也沒看過胡旋舞。京里好久都沒來過西胡之人了。」
李銘想了想,還是妥協了。一是李釗來京里也沒看過什麼稀奇玩意兒,他畢竟是哥哥,自己要盡地主之誼;二是前朝就是被西邊來的胡人所滅,大楚對西邊的胡人一直都有芥蒂,他也沒見過西胡之人,心中好奇。
小少爺說要去西市,幾十個家將也就浩浩蕩蕩的護著兩個小爺往西市走。家里的婆子丫環大都跟著顧卿走了,只留下一些小廝,這一大票子男人移動起來,還是引得幾分側目的。
待看到是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公子,所有人都了然的點了點頭。
大概是哪家的小少爺出來玩,家里派了武丁護衛著呢。
京城里住著的人家都是有眼色的,誰也不敢惹這麼一大群人,都避的遠遠地。
李釗在家里也是一霸,但也就是窩里橫橫,還從未有過走在大街上,有別人給他讓道的時候。他頓時覺得這經歷也十分有趣,雖是狐假虎威,可走起路來依舊是抬頭挺胸,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位「爺」才好。
嘿嘿,看見這樣威風的自己,萬寧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呢?
李銘和李釗畢竟是孩子,雖然目標向著西市,但一路上還是停下來無數次到處看看,到處買買。但凡耍猴的、噴火的,賣藥的,都能讓兩個孩子駐足半天。
李釗在老家逛過集市,知道看這些看完了得丟一些錢,算是賞錢,免得這些賣藝的白忙活一場;李銘卻是不知道這些的,每次拍完手轉頭就走。
要不是李釗有錢,還帶了一串銅子專門準備買零嘴的,不時讓下人去送點賞錢,東市去西市的這條街上還不知道要有多少賣藝的要埋怨,這兩個小少爺看起來富貴,實際上是個摳門鬼。
「你給他錢做什麼,又不好看。」李銘眨著眼看著李釗讓人送上十文錢,莫名其妙的問自家的堂兄。
那賣藥的說吃了自己的藥包治百病,還找了幾個男人在胸口上碎大石。若真有這樣的藥,皇帝早就請他進宮去當太醫了,何必在街上表演這個?
「我爹說,都是糊口的,既然看了,就得給別人一點錢。那幾個被人放石頭砸的也不容易,若是一點錢都掙不到,下次就該表演更危險的了。」李釗畢竟是出身鄉野,這些事情還是見過一些的。
「這還是好的。還有拐子打斷拐來的孩子打斷手腳謊稱是自己家孩子要飯的,那才叫慘。可若是一點錢都討不到,那些被打斷手腳的孩子就要被活餓死了。」李釗見李鈞皺著眉頭,也做出大人的樣子來,仇大苦深地嘆了口氣。
「你是公府里的少爺,不知道世間的疾苦,不過是幾個小錢,就當做做善事吧。」
「可我還是覺得不對。」李銘的眉毛快擰成麻花了,「若是因為惡人利用這些可憐人賺錢就要施舍錢財的話,豈不是讓惡人更加覺得這麼來錢容易?若是人人都不給這些惡人錢財,是不是惡人就不會拐別人的孩子?」
李釗被李銘問的語塞,只能搖頭。
「我沒想過,我只覺得別人可憐,所以才給的錢。我想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樣,想不到你那麼多。再說了,這也不是我們管得著的事情啊。我們還是孩子呢。」
「這是不對的。‘子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只有把邪惡不正的人置于一旁,正直無私的人才能發揮作用。只憑一點點憐憫,是什麼都做不到的。」李銘從小讀遍經綸,雖有些不知甚解,但到了要用的時候,總能舉一反三。
「我雖然還小,但必須得記著現在憤慨的心情。因為等我大了以後,說不定也和你一般覺得這是自己不必管管不著的事了。如今我是管不著,但我大了能管了,卻忘了現在的不甘,豈不是一件恨事?」
李釗被李銘的義正言辭嚇了一跳,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往後退了一步。
堂弟好厲害,堂弟說的話他都听不懂。
他還是走遠點,不要狐假虎威了吧。
真老虎在這里呢。
李銘听了李釗的話,看待街邊許多討飯的、賣藝的、用棍子抽著孩子頂碗頂桶的就和剛才看熱鬧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自家也有一個妹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所以越發不能理解這些人拐了別人家孩子去做這些事是個什麼心理。他們自己家沒有孩子麼?他們的孩子丟了不會難過嗎?
他只要一想到別人如果要把她的妹妹騙出去打斷手腳出去要錢,他就恨不得讓家將殺了那人全家給妹妹報仇。
先生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為什麼這些人不懂這些道理呢?
是沒讀過書嗎?
可是女乃女乃也沒讀過書,心地卻很善良。
那到底是為什麼呢?聖人為什麼沒有給出答案呢?
到底是哪里錯了?
李銘的小腦袋瓜子里就想著這些連聖人都無法給出他答案的問題,一面被自家哥哥拉著走到了一處鋪子前。
「銘弟,我要給萬寧買個禮物,你說哪個女圭女圭比較好看?」李釗抓著幾個小泥女圭女圭送到李銘面前,見他還在愣愣出神,忍不住叫喚起來。
「你怎麼還在想啊!都說了我們是小孩子,顧不到這些啦!」
李銘甩甩頭,把這些想法甩出腦袋。如今他在和堂兄一起游玩,總不能敗了別人的心情。
這些問題,還是回去以後和齊先生、杜先生一起討論吧。
李銘看了看面前幾個泥女圭女圭,覺得做的都挺精致,外造的東西能做這麼好實在難得,只能說這匠人手藝十分精湛,再抬頭一看,果然是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家。
年級這麼大了還在賣東西,再想想剛才那群年紀輕輕卻拿著竹編木棍喝著小孩子賣藝的大人,李銘覺得這位老人才值得尊敬。
「我覺得都挺好看,萬寧一定都很喜歡。你干脆全買了吧。」若單論有錢,李銘身上的銀子還沒李釗多。
「小公子,有錢不能這麼亂花哩。若是送女孩,一個男女圭女圭一個女女圭女圭就夠了,若是送男孩,這個老鷹和捕雀兒的孩子都不錯。」那老爺爺咧著嘴推出幾個做的尤其精致的泥塑。「這些都是好東西,老漢做了半個月,兩位小公子要買好的,不如買這幾個吧。」
李釗也察覺出了這是個實誠的老爺爺,便依言挑了幾個尤為精致的。李銘也挑了幾個準備送女乃女乃哥哥爸爸媽媽等人,便讓下人來付錢。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里奔過來一個女孩子,悶著頭就往李銘的方向沖,守著李銘的家將豈是吃素的,連忙伸手攔住掐住了那女孩子的肩膀,不讓她再往前沖。
開玩笑,現在有些人就專門豢養一些小孩子混在人堆里當刺客好嗎?這樣的事情他們都听得多了!
那女孩子被掐的一聲慘叫,但還是對著李銘叫了起來。
「李小公子,我是上次清明和邱老太君坐在一個帷幔里的燕娘!我是兵部侍郎孫英之女!我和家人走散了,被歹人盯上了,求你救我一救!」
她這麼一喊,李銘倒想起來去帷幔里給祖母送風箏時,坐在女乃女乃身邊的似乎確實是一個叫燕娘的姑娘。只是時間久遠,他已經記不得他的臉了。
只是他剛剛和李釗討論過「拐子」的問題,這時候猛然看到一個真人真事,還是拐的官家子女,立刻怒不可遏的指揮幾個家將去那燕娘說的方向找找看可有什麼可疑之人,又讓家將放了一個口子把那姑娘放進來。
但他畢竟謹慎,沒讓燕娘靠近自己,而是隔著四五個家將在說話。
「你說你是兵部侍郎之女,可有什麼證據?」他見這姑娘穿的衣服並不華貴,只像個普通人家的姑娘,所以故有此問。
孫燕妮沒想到這個小少爺這麼刻版,都說了自己在帷幔里看過他了,不是熟人,還能有誰?她驚魂未定的看了看身後,只見李家的家將果然在追那個一直跟著她的長臉男人,拍了拍胸口,脆生生地說︰「我沒證據哩,我家嬤嬤為了怕我給拐子盯上,都沒讓我穿好衣裳,就這樣還是被人盯上了。麻煩李小公子派人把我送回東城孫府,一去便知真假。我爹娘必有重謝。」
她也不敢勞煩人家親自去送,但派幾個家將帶她回去總是可以的。
李銘一听這話,就知道八成是真的。
「這個不難。只是我出門帶的家將也不多,不如我讓一個小廝去你家報信,你就跟著我們,我讓你家人到西市胡人班子的戲台前接你,如何?」
燕娘經了這場驚嚇,已經嚇得恨不得趕緊回家了。但她也知道這小少爺說的不假,李家的嫡孫身份也十分金貴,若是為了送她回家少了許多保護的人手,真的出了什麼事,那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所以她干脆的點了點頭。
「都听李小公子的,燕娘先謝過了。」孫燕妮福身下拜,那禮儀教養極好,一看就知道不是小門小戶的姑娘。
到這里,李銘已經信了九分。
幾個孩子肩並肩的往西市走,一路上人潮洶涌,說是摩肩接踵絕不為過。李銘一看著到了西市以後瞬間多起來幾倍的行人,忍不住咋舌道︰
「不是說今年沒有燈也沒有戲台了嗎?怎麼還有這麼多人?」
「都說了胡人班子進城,大家都來看熱鬧啊。」李釗雖然也被這人數嚇了一跳,但還是接了弟弟的話。
「我剛才便是在這前面不遠和家人擠散的。我跟我哥哥和嬤嬤一起出來,帶了七八個家人,可是剛才不知道哪里來了幾十個人一起擠我們,我和我哥哥一下子就被擠開了……」孫燕娘回憶起剛才的事情,心中還是後怕。
「我準備回頭去找家里人,可是卻發現有個長臉的大叔老是看我,我便隨便跟在一位大娘的身後,問了她路,跟著她走了一截。後來我發現那大叔一直跟著我,我便知道那大叔不懷好意,只敢沿路往那些鋪子里鑽,後來我在對面看到了你,就趕緊跑過來求救了。」
「那你眼神不錯。」李銘夸她,「我這圍著這麼多人,你還看得見我。」
孫燕妮不好意思說當初她們一群小姐妹在背後討論了他好長時間,這次一晃眼在對街看到了,也不管是不是,還是沖過來了。
她想著跟著這麼多壯丁,就算不是李家的嫡孫,怕也是什麼王孫公子,到時候報上姓名求救,總比給歹人拐走強。
「你這圍著這麼多家人,比旁人總是顯眼些。」孫燕妮靦腆的低了低頭。
「孫家小姐怕是遇見專門人多時候拐女孩子的了。這些人也不敢找富貴人家的小孩下手,專門找一些看起來中等人家,沒吃過苦,年紀也不太小的女孩,訓練個幾年就能出手了。他們這些人一窩蜂擠上去把人擠散了,找到目標抱了就跑,往往就算看到了,也追不上去。」家將首領見多識廣,見小主子對這姑娘態度友好,也就接腔了幾句。
「孫小姐機警,總算是大幸。」
「出手?訓練了往哪里出手?」李銘呆呼呼地問。
李釗和孫燕妮也好奇的看著那家將首領。
「往窯……咳咳。反正往不好的地方出手。」那家將首領不自在地搓了搓鼻子。「總之孫小姐能遇見少爺,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又沒做什麼,都是諸位把壞人嚇跑的。」李銘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幫了燕娘什麼。「還有就是孫家小姐聰慧,知道如何自救。」
「你別夸我啊,怪不好意思的。也別孫家小姐孫家小姐的喊我了,和我哥哥一樣叫我燕娘就是。」
燕娘今年才八歲,正是活潑可人的年紀,雖然受了驚嚇,但小孩子忘事也快,很快就露了笑容。
李釗如今心里只有萬寧,覺得天底下小姑娘沒有一個比萬寧長得更漂亮了,可也覺得這燕娘一笑起來兩個酒窩,實在是可愛極了。
和剛才買的泥女圭女圭似的。
「兵部侍郎孫英大人……如果我記得不錯,孫小姐的娘親是我們家大公子舅母的嫡親妹妹?」那家將首領驀地想起了什麼來,「那你是趙老將軍的外孫女?」
當年鎮守西域立下赫赫戰功的趙將軍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嫁給了李銳少爺的大舅舅張寧張大人,妹妹嫁給了武威孫家的家主之子,他們這些從行伍退下之人,還記得當年跟著李老國公一起去給趙老將軍送過賀禮。
銳少爺的小舅在西邊能升的如此之快,也不全是靠著他們家老國公的關系。
「家母和貴府的李大公子確實有姻親。」
「咦,那要按我兄長那邊算法,我豈不是要喊你一聲表妹?」李銘瞪大了眼楮,在腦子里算了算自己的排行,頓時得出了這個結論。
他又有一個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