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班子的演出大獲成功,西域人種和中原大不相同,或雪膚豐滿,或卷發高鼻,雖然和中原人的審美大相徑庭,但在「新意」這點上,已經滿足了京城百姓們的獵奇心理。
只是胡人女子更容易被漢人接受,可是胡人的男人還是難免受到提防。他們的長相自有一股彪悍之氣,看起來並不像是會遵紀守法的人。
不過听說這些男人有些帶了自釀的葡萄酒進京來販,也不僅僅只是賣藝,既然有正當的營生,作為大楚,還是歡迎各族人民來「投資」的。
李銘頂著一臉包,眼看著孫燕妮被家里嚇壞了的父親兵部侍郎孫英接走,心里留下了無限遺憾。
他還沒和她約好下次再見的日子,就這麼分開了。
至于為什麼會覺得好難過,小李銘也不清楚。但孫家妹妹的影子,無疑在這個小小的少年心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李銳千叮呤萬囑咐家將們照顧好兩位主子,雖然十分不放心,可還是得離開家人,跟著大皇子一同回宮。
更加傷心難過的還有「箱子」和「仙主」,兩人難得能這樣見面,而且還沒有大人在,如今分別,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見。
兩孩子像是有說不完的話要講,直到圍觀胡戲的百姓們都已經漸漸散去了,兩家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別,各自啟程回府。
至于齊邵和趙聃有沒有被這充滿西域風情的胡姬們給迷惑住,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趙聃告辭的時候表情很是愜意,顯然對這場演出十分滿意。
這一群胡人進京將會帶給京城什麼變化還不得而知,卻帶給京城人士無數茶余飯後的談資,就連平康里的眾多妓館都在考慮是不是要去采買些胡姬,做個噱頭。
反正听說西邊許多胡人已經活不下去了,就等著大楚什麼時候開關收人呢。
持雲院里。
「所以說,你被胡姬擲了一朵花在臉上,所以就成這樣了?」顧卿笑的樂不可支。小孩子免疫系統沒有建立好,容易對各種東西過敏。李銘從小不愛沾花惹草,所以她竟不知道這孩子居然有花粉過敏的體質。
「女乃女乃還笑!那花睫上還有胡女的口水!」李銘忿忿地控訴著那個胡女的孟浪,「我就不懂了,她叼在嘴里滿是唾沫的花怎麼能丟的出手!!!」
一屋子下人全都噗嗤噗嗤的笑了起來。
文人騷客覺得香艷的一幕,到了李銘這里成了亂噴口水的無良之行。
「家將說你救了燕娘?到底是怎麼回事?」顧卿感興趣的問他。她對孫燕妮那個愛笑的小姑娘很有好感,而且性格直率而不粗魯,也很聰明,不是傻大姐類型的,相反情商很高,和年紀大年紀小的孩子都處的好。
李銘把自己如何踫到燕娘到如何一起看演出說了個詳細,顧卿發現自己這個小孫子說著說著臉紅了,忍不住戲謔地突然問了一句︰「燕娘好看嗎?」
「好看。」李銘順口一答,然後捂住了臉。「女乃女乃又笑話我!」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長得好看,我們夸她兩句說的也是實話,有什麼不對嗎?」
顧卿突然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當年剛去醫院時,很多小朋友圍著她偷偷和她說「醫生阿姨,我覺得b病房的誰誰誰長得可好看了」或者「醫生阿姨,我覺得a病房的誰誰誰好凶」的那個時候。
李銘光紅臉,不說話。
他還只是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很喜歡燕娘,卻沒有萌發什麼其他的感情。
若說關心,顧卿確實是更關心李銳一點的,但疼愛,卻是對李銘更多。她看了看李銘傻呆呆的樣子,模了模他的頭,柔聲和他說︰「你喜歡孫家小姑娘,以後女乃女乃經常請她來玩,好不好啊?」
反正兩家也有姻親,她爹又是李茂的屬官,經常走動也沒什麼。
李銘眼楮亮了,卻不肯說話。顧卿以為他害羞到不會再說了,結果還是听見了他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直到李銘走後,顧卿一想到那聲蚊子哼哼一般的「嗯」,還要樂上半天。
這一夜,李茂和方氏過的也很好。
方氏請了母親和大弟妹來,一家子人坐在主屋里聊了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方家是倒了霉,但聖眷未失,根本就還在,方氏一個出嫁的女兒反要回過頭來安慰娘家的親人,這讓方老太太和王氏有些羞愧。
談起楊氏和楊氏留下的小女兒,所有人都覺得可惜。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也許只是一念之差,從此就天翻地覆。方家倩娘如今已經被方老夫人親自抱去教養,等再大一點,怕是還要讓信國公府夫妻留意著找個合適的人家。
對于此點,李茂早就已經答應過岳丈,自然是一口攬了下來。方氏見丈夫體貼,心中也是濃情無限。
信國公夫妻倆恩愛美滿,方老夫人心中欣慰,王氏心中羨艷,一老一少相攜回府的時候,還是無限感慨。
前些日子她們才被方氏一口回絕了親事,直言不可能為兩個孩子定下方家的親事,這讓她們想一想還覺得十分可惜。
為人父母的,總是希望女兒能嫁個好人家,過上恩愛美滿的日子的。
中秋過去,天氣漸漸開始轉涼,眨眼間幾個月過去就到了秋末。
顧卿如今精力越來越不濟,低頭看賬簿時,經常出現頭暈眼花的現象,原本賬簿還都是李釗在看的,但天一涼爽後行知書院就開課了,李釗九月的時候被送去了京郊的行知書院,吃住都在書院里,早上去晚上才回。
小孩子長身體正是需要睡眠的時候,顧卿也不好再讓人家孩子晚上不做功課給她算賬。
無奈之下,方氏只好重新出山管家。只是顧卿也不知道皇後會不會忌諱方氏重新管家,讓她管的很低調,很少出院子,有事也都是假借顧卿的名義。
可明眼人都知道,國公夫人又開始掌家理事了。雖然還住在持雲院里,但搬出去也就是遲早的事情。
李銳的課程越發的重了。他們這群伴讀一般陪著皇子讀個四五年書後就要出仕的,具體授的是什麼官,要看跟的皇子到底是個什麼前程。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摩擦越來越多,李銳的話也越來越少,顧卿都愁著家里有個李銘這樣的「小大人」還不算,居然又多出一個「小老頭」出來。
倒是李茂經常安慰她。以後為了打入世家,李銳要漸漸表現出和弟弟疏遠的樣子的。李銳如今性格越發沉穩,以後和弟弟疏遠開也不會顯得太突兀。
若是個跳月兌的性子乍然決裂,那才叫可疑呢。
即使李茂如此安慰,顧卿還是越發的難過。
李小呆和李小胖的時代,總歸是一去不復返了。
十月初的時候,李鈞再一次出發前往汾州。
這一去就是常駐,非年節時候不能回鄉了。
而作為一位老家在荊南而非京城的官員,以後他年節回鄉,回的也是老家,最多前往汾州的時候路過京城,順便來拜訪一下信國公府里的親戚們。
李茂對這個堂佷寄望很深。他們李家很少出驚才絕艷的人,幾代里也就他大哥這麼一個。更多的是踏踏實實低著頭向著自己的目標不停前進的人。
他為官時間也不長,但李茂發現最後能獲得成功的,恰恰都是踏踏實實向著自己目標前進的人。
李鈞也許並不是天賦異稟之輩,但他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正確道路,一定會走的更遠。
李鈞走了不久以後,張玄和龍虎山的一干道士上了京。
他們這次回來,是接受朝廷封賞的。
江南水災,多虧道庭出手干預,先是動員百姓離鄉避水,後又維持地方秩序,安撫災民。災後更是施醫贈藥,四處渡化百姓。
張玄張遠石益和寇麒的名聲更是傳遍四方。張遠被稱為「霹靂道人」,劍若驚鴻,帶著一干道兵專門懲治災後各地出現的地痞無賴、作奸犯科之人,人人稱快。
張玄是「天機道人」,他多次預測暴雨發生的時候,又會風水堪輿之術,百姓避難之地往往有他的指點,無一受到洪水之害。而且張玄還精通醫術,救了不少災民。
石益是「妙口道人」,大災過後,他口舌伶俐,動員了江南許多大族開放莊園,暫時收容災民,又成功的讓這些豪門貴族拿出糧食藥材來,使得江南既沒有引發瘟疫,也沒有引發*。此人雖是道士,卻做著「辯士」的事情,不得不讓人佩服。
寇麒是因為剖開了一個死去婦人的肚子取出了一個還活著的嬰兒而聲名大噪。他的歧黃之術原本就了得,還擅長暗器和內家功夫,最難得的,是他對人命有種天生的敬畏。
此次水災,寇麒以弱冠之身做出了不亞于幾位師兄的貢獻,救活了不少百姓,更是博得了「鬼手道人」的稱呼。
這「鬼手」,指的是他從小鬼手里搶人命的本事。
道教經此一事名聲大噪。龍虎山的天師道原本就是道家宗脈,因為張天師嫡系幾位弟子的活躍舉動,道教徹底壓倒了南方的佛門,隱隱成為諸教之首。
皇帝親自點召張天師和幾位弟子進京接受封賞,更是將天師道的名聲推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
紫宸殿里。
「陛下,如此優待天師道的道人,是不是有些不妥?」李茂覺得皇帝經過江南一事後,對道教有了一些過于狂熱的苗頭。
若說之前皇帝對神鬼之事漠然無視的話,如今就像是發現了什麼可以利用的力量一般興奮。
但無論是佛教也好,道教也好,凡是宗教,朝廷都不應太過偏頗。以宗教之力聚集民眾實在是太過容易,若給他們發展壯大之機,只會讓民間的財力和人力集中與宗教之中,影響到朝廷的財政收入、兵源、土地和徭役的征役。
「李愛卿多慮了,朕並不會給龍虎山什麼實權,只是承認他道家正統的祖庭地位,再給幾位嫡系弟子一些封賞而已。」楚睿心情大好地贊道︰「還是多虧了李愛卿提出這個建議,讓道士們去疏導民眾,果真比以往官府介入更有效果!」
「此事並非微臣之功,若不是陛下仁心仁德,四海歸心,就算臣的建議再好,也不會得到如此成效。龍虎山向來只支持正統,又信仰天地,陛□為天子,乃是受天道庇護之人,道教派出弟子前來輔佐,乃是順應天理,不該過于嘉勉。」李茂只好換個說法讓楚睿不要太過借助道教的力量。
這是一把雙刃劍,偶爾用之確有奇效,但長期倚重卻並非良策。
「朕知道李愛卿的顧慮,李愛卿是實誠之人,也只有你會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楚睿心情好,看李茂更是什麼都滿意,「愛卿不驕不躁,實為朕的福氣啊。」
「陛下謬贊,臣惶恐……」李茂趕緊謝恩。
張玄進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見顧卿。
「若不是知道那位邱老太君是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我還以為你要去會意中人呢。」住在禮賓院里的張遠看著師弟一本正經的對著銅鏡正著衣冠,笑著打趣道︰「莫不是那位‘天君’看人還看臉?」
「天君不是那樣的人,但衣冠整齊些,總顯出我的敬重來。」張玄有些沮喪的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大不如前了。
「你悟得的道,真的都是從那位邱老太君身上得出的感悟?」張遠有些不信的問自家的師弟。師弟的變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說真是有天君下凡,他是將信將疑的。
「天君早已預測到了我要遇見的人和事,也勸我從這些人和事里去尋找道的本源。所以我悟了。」張玄點了點頭。「以前數次悟道,都是天君指點與我。」
「你說,我也去拜訪一下那位邱老太君,如何?」張遠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起身,「我覺得我皮相也不錯……」
「都說了天君不是看臉的人……」張玄見張遠褻瀆他心目中的偶像,心中甚是煩躁。不過突然間,他又有些不確定的說︰
「天君好像對凡間的武學挺感興趣,若你去給天君舞個劍什麼的,說不定天君就會對你另眼相看?」
張遠一听,沒啥興趣的又躺了下去。
「啥?想求個機緣還要上門賣藝?我如今已經是而立之年了,實在是裝不得乖,賣不了可愛。這機緣還是你自留,自留吧。」
這一路上,也不知道見了多少想讓他露一手看看的朝廷官員。
露你妹啊,我的劍是拿來雜耍的嗎?
喜歡看人耍劍,這天君也太降格了。
還是讓缺心眼的師弟和她玩去吧。
張玄見師兄沒有了興趣,便一個人登門造訪。
張玄如今也是京里的紅人,許多人也知道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很賞識他,所以那門子放他進去的十分干脆。
張玄順利的進了持雲院,拜過了邱老太君,定楮一看……
他料想的沒錯,天君的功德回來了不少,但依然沒有達到鼎盛時候的一半。與此同時,一股黑氣若有若無的籠罩在邱老太君身邊,也不知是何緣故。
顧卿一看張玄,簡直沒認出來這就是當初那個清冷俊俏的張小道長。
無他,實在是曬的太黑了。
這前一秒還是白面小生後一刻變成元氣青年的反差太大了……
她有些接受不能。
「你……為何變得如此黑?」這才幾個月?雖然說古代沒有防曬,但他是去動員百姓,總不能一天到晚就在太陽下曬吧?
可惜了那一身光滑細膩的好皮子。
張玄看了看身上已經變成麥色的皮膚,心中激動著「天君果然還是關心我的!」,不由得露出感動的表情來。
「時值酷暑,無頂可蔽日,無衣可遮陽,所以曬得如此之黑。」張玄羞蘞地說,「不過沒有曬傷,已經是很好了。我有不少道友曬到月兌皮留斑,那才叫厲害。」
「無頂可蔽日,無衣可遮陽嗎?看來你經歷了許多事情,頗為辛苦……」
顧卿的眼前突然出現了烈日當空之下,一群道士光著膀子,露出健碩的體格,揮灑著青春和汗水的樣子。
「真可惜,我若能看見……」
「老太君宅心仁厚,一定是不想看到那些場景的。」張玄以為顧卿想要看的是江南百姓的疾苦,忍不住搖了搖頭。
「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江南各地百姓衣食無著。若不是這次官府應對及時,怕是餓死病死的要比淹死的還多。」
顧卿為自己想歪了的想法暗暗的唾棄了一把。這個時候想男人,她一定是流落古代太久,一天到晚看著女人孩子,已經瘋了。
顧卿啊顧卿,你有點格調可行?
顧卿和張玄聊了聊水災的情況,對他做出的應對提出了高度的贊賞,對他一干師兄弟表示出了極度的好奇,誠意的邀請他們來府里做客。
張玄本來就想讓顧卿見見他的一干師兄弟,他們有的出門游歷,有的留在道庭,很少能像現在一般齊聚京城。
既然連天君都表現出想要指點之意,他也由衷的為幾位師弟高興。
「听說你有位師弟用刀剖開了死去孕婦的肚子,取出了一個小孩?」
「是,那婦人剛剛溺水而亡,月復中嬰兒卻還未喪命……」張玄怕顧卿覺得師弟殘忍,忍不住解釋道︰「我那師弟最為仁厚,此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理解。那種情況下,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下刀。更何況這里並沒有……普通刀具要想不傷及胎兒就劃開子宮,你那師弟應該精于解剖之術……」
張玄一愣,不知道邱老太君怎麼會知道此事。
他那師弟在剛剛下山游歷之時,確實在義莊里當過一陣子仵作。
他直覺認為這位天君一定和寇師弟有很多話聊。
「小道此次回京,準備辭去官職,安心編寫我的道書《玄妙》。」張玄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此次江南之行,小道又有了不少感悟,小道想把它寫下來……」
「哦,你要著書?那真是了不起的很。」
「小道還有一事,想要求邱老太君應允。」
張玄還從來沒有求過顧卿辦過什麼事,所以顧卿很好奇的讓他直言。
「小道辭官之後,想借住在貴府內,在著《玄妙》之時能隨時聆听老太君的教誨,互相印證‘道’的奧義……」
「老身能指點你什麼?道長說笑了。」
顧卿傻了眼。
「老太君不知,道家的頓悟講究機緣,小道每次頓悟的機緣都在您的身上,所以小道這才冒昧提出這等請求……」
張玄知道自己的請求很突兀,但他所有的了悟都來自于天君,若是在著書的過程中能不時受到點撥,這本書應該寫的更加完美。
大楚的官宦人家非常流行在家中養著幾個清客,這些清客里也有是道士的。但女眷養個道士倒是從來沒听說過,養個道姑或者女尼偶爾听听講經說道倒是有的。
所以顧卿也不敢答應,只得說等李茂回來後再行商量。
張玄鼓足勇氣提出這等要求已經自覺莽撞,天君沒有一口答應,雖然不免失望,但也沒有出乎意料之外。
顧卿約好了三日之後給他一個回話,張玄便帶著滿腔的期待和祈願,回了禮賓院。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莫不是那位‘天君’看人還看臉?」
「天君不是那樣的人,但衣冠整齊些,總顯出我的敬重來。」
顧卿︰我真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