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魂帶著妹妹江清靈一起悄悄拜訪了張家。
他是張家未來的姑爺,張府自然對他十分重視,張寧親自接待了這位女婿。
江清魂的生父生母並非江南人士,所以長得劍眉朗目,身材也頗為高大,和南方那些文士截然不同。
除了吊喪那次,張寧這還是這麼仔細的瞧過自家的女婿,他強打起精神,一邊和他聊著一些家常,一邊暗暗觀察著江清魂。
他不知江家為什麼沒有提出趁著熱孝未過娶了自家的女兒,但他後來一想,這門親事本來就是他們家高攀,如今他已經丁憂,自己又執意要離族和本家月兌離關系,那這門原本就是高攀的親事就更是變得尷尬起來。
但現在一看,江清魂對這門親事倒是熱衷的很,江家也沒有半點要退親或者冷淡的樣子,張寧又有些疑惑起來。
江清魂外表陽剛,長相也極為大氣,說話不卑不亢,談吐也是斯文有禮。可在談話間,張寧還是從他的神色之中發現他有一些郁氣。
張寧在宦海沉浮了幾十年,從地方官升到京中,又任的是吏部尚書,各種青年俊彥也不知道相處過多少。像這樣外表謙和有度,胸中卻有郁氣的,要麼就是一直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要麼就是有志不能伸,心中懷著急切。
無論是哪一個,以江家的地位和影響,都不該出現在江清魂的身上。
難不成因為是嫡次子,又長期待在江南,和家中親人無法團聚,所以有備受冷落之感?
還是說其實對這門親事沒有什麼期待,覺得自己配的不好,所以有所郁氣?
張寧是何等人物,在說話間有意無意的套著江清魂的想法,偶爾再多問幾聲父母的事情,看似在閑話家常,慢慢的就知道了這江清魂的性格。
此人自尊心頗高,加之出身大族又有些見識,對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但不知道是因為父母沒辦法端平一碗水還是怎麼回事,江清魂似乎並不太信任家人的實力,話語間更多的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出人頭地。
這話若是一個寒門子弟來說,張寧自然是擊掌叫好,可是若是世族之所以鼎盛,正是因為家族龐大,根深葉茂,隨處都有可用的資源的緣故。舍棄自己的長處不用而去自己拼搏,豈不是可笑至極?
張寧突然就對這個姑爺產生了一些不喜。
身在局中卻拎不輕形勢,江家的家教也不過如此。
他急著嫁女的心一下子就淡了。
後院里。
江清靈和一身縞素的張媛並肩坐在繡床上。頭七還沒過,張媛房里原本到處都有的大紅色繡物全部都被收了起來,床帳幔布等物也都換成了素淡的顏色,看起來不像是姑娘的閨房,倒像是女道士帶發修行的地方似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依然可以看出這里女主人原本備嫁的心情。窗邊小荷包上繡了一半的荷花荷葉,幾個楠木箱子放在牆角,箱子上還刻著鴛鴦和並蒂蓮等物,顯然是準備裝布置好的嫁妝的,還沒來得急收起來。
江清靈看著一下子變化如此之大的閨房,再看著雙眼紅腫,眼下都是陰影的好友,忍不住難過地說︰「明明好好的,再過幾個月,我就要改口喊你做嫂子了……」
張媛經過邱老太君一頓勸解,心中的悲拗已經消了不少,反倒安慰起江清靈來。
「不過是三年罷了,只要你沒有太快嫁出去,總有機會的。」
「我二哥一直想著要讓你熱孝之前嫁過去,這樣就不用等三年了。」江清靈和好姐妹說著他們這幾天做的事情,「我和我爹已經打探過口風了,我爹擔心你家顧及名聲,索性就沒有提這件事,只準備讓我哥哥再等三年。我問你,你想不想嫁?你若想嫁,我就和我哥哥勸勸父親,讓你早點嫁過來。」
其實張媛那日哭的淒慘,她的爹娘都看出了是什麼原因,後來也找她談過。
這時候匆匆忙忙嫁到江家,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處。
她祖母死于非命,嫡子和嫡長孫自然是要為她守孝六年,可作為孫輩,又是女兒,三年內不婚嫁就可以了,若是連三年孝期都等不及,未免顯得她冷淡刻薄自私自利,于名聲有損,對將來不利,很有可能成為別人的話柄。
二來她家公中的銀子都被搬空了,家里剩下的都是古董、貴重的字畫和金銀珠寶大件這種不易變賣,又有來歷的東西,她的嫁妝沒有備齊,如今為了避開孝期而嫁過去,不但面子上不好看,里子也不能見人,她家還有其他妯娌,怎麼能這樣嫁過去給人笑話?
而顧卿則勸她說,若是他的未婚夫婿連未婚妻守孝三年都等不得,急著就添美妾嬌婢,那以後若遇見其他事,只會變得更糟糕,不會更好。一個之人,是不會因為妻子貌美能干就對她一心一意的。若是這時候趁早看清了未來良人的面目,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所謂良人,不只是外表俊朗而已。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張媛已經對自己這門親事看開,也不再自苦了。
她的父母都看出了她的不甘和難過,她豈不是十分不孝?在這種艱難的時候,她還要讓她的父母為她煩心,她實在是羞愧萬分。
所以張媛拒絕了江清靈的好意。
「我祖母走的那般冤枉,我做晚輩的,一定是要為她守孝三年,全了我的孝道才是。若是我連自己的祖母都不孝順,你家又怎麼能期望我孝順你的父母和長輩呢?」張媛拍了拍江清靈的手,「再說了,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哪里有我們兒女吵著要改變的事情。」
「我二哥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家中家教嚴厲,我二哥身邊並無通房和妾室,如今姐姐要守孝三年,我哥哥……」江清靈一個未婚女子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只得難過的捶了下床柱子,「我只是不想好好的一段姻緣,倒給什麼狐媚子給誤了!」
「若真有情義,什麼狐媚子都誤不了的。」張媛想起了表弟家的老李國公、姨夫李蒙和現任的國公李茂,若一個男人真的愛重自己的妻子,哪里會被狐媚子迷的頭昏目眩呢?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無論我與你兄長未來如何,我總記得你現在這番好意,永遠不會忘懷。」張媛看著眼淚一下子涌出來的江清靈。「你也不必這麼為我擔心,我並不覺得難過失望,再說,也不一定就這麼悲觀啊。」
「我才不是為了怕你以後氣我才和你說這些呢。」江清靈伏倒在張媛的膝蓋上。「只是姐姐,為什麼會出這種事呢?我還等著喊你一聲嫂子呢!」
「別哭,別哭,你怎麼哭了呢……」
「嗚嗚嗚嗚……」
江清魂最後還是帶著江清靈一起失望的回府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明里暗里都表現出想要現在娶張媛的樣子,他這位岳丈大人卻一直都不接話,也對這門婚事不急迫。
照理說,女兒家應該更著急的不是嗎?
他就差沒和這位張大人說,若是嫁妝不夠,沒嫁妝嫁過來都可以這樣的話了。
但婚姻之事都是長輩做主的,他意思已經帶到,後面能做的只能等待。
張寧若要讓女兒守孝三年,那他也就只能認了。
只是張寧卻是要守孝六年的,到時候張媛出嫁,到底要誰主持呢?
張老太師留下的人馬……
可惡!
張寧在門口目送著江家兄妹走遠,心中盤算著江清魂為何如此急切。
是因為他年紀已大,實在等不得了?
還是因為他想早日成家立業,在家中站穩跟腳?
無論是哪一個,他自己說都是沒有用的,除非江道奇親來,否則他不會去求江道奇。
他是想早點嫁女兒過去,可若是上門去求,以後她女兒就有的委屈要受了。
信國公府里。
今日李茂休沐,又開了一次家中的「話房」,請了家中母親、妻子,兩個孩子,一起在話房商議最近發生的事情。
上次這般聚首,還是李銳剛進宮之前的事情。
李茂原本並不想把張靜的真實身份說出來,李銳這孩子已經過的夠苦,再來一次打擊,他怕他會心性大變。
而自家母親才剛剛中風一回,再多說一些讓她煩心的事,他也擔心她受不住。
可張寧的遭遇,讓李茂改了主意。
崔氏也許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能過的快活,這才不願意把家中謀反的事情告訴他,張寧確實快活了幾十年,可事到臨頭,所遭受的打擊只會更重。
若張寧一開始就知道崔氏在做什麼,或崔老太君直言相告,以張寧的才智,未嘗不可避免這樣的結局。如今離族丁憂,家中兒女的親事可能也會受到影響,對張寧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一些。
他決定吸取張家的教訓,讓李銳知道事實的真相,以免以後事情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反倒給這個佷兒更多的傷害。
另一邊,跟著丈夫來了「話房」的方氏心中也是感慨無限。
她還是第一次來「話房」。
當年她剛嫁過來的時候,就知道信國公府里有一間建于水上,四面無遮無擋的奇特房子,是家中公爹和大伯與眾多謀士幕僚商議正事的地方。
家中最鼎盛之時,通往話房的長廊入口處守著十幾個家將,來往話房的幕僚和謀士絡繹不絕,就算是他丈夫,也從未在家中商議正事的時候能進入到「話房」中。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信國公府兩位最具重量級的主子會走的這麼快,而家中的幕僚和謀士也在幾年里散的干干淨淨。
轉眼間,她和他的丈夫都能隨便進「話房」了,但這種得到資格的方式,她想他的丈夫是情願一輩子不用進話房,也不想有的。
方氏帶著一絲好奇掃視著放著眾多椅子的話房,忽地愣了一下。
那坐在窗台上幽幽地看著他們這邊的,除了大嫂張靜還能有誰?
方氏已經習慣于張靜的神出鬼沒了。以前她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能出來,到了後來,白天偶爾也能見到她的影子。
好在大部分時候她都很安靜,方氏漸漸居然習慣了這種不時冒出一個人影來的日子。
她微微對大嫂點了點頭。
自己腦子並不聰明,想來大嫂是知道他們要來商議要事,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所以才來看看的吧。若是她有什麼想說的能通過自己訴諸于其他人,那自己也算有點價值了。
無論身份如何,目的為何,李銳畢竟是李家人。
大嫂,也是李家人。
也許是自己的想法傳達到了張靜那里,一直靜坐著的張靜也對著方氏頷了頷首,然後露出了一抹笑容。
張靜永遠定格在了二十八歲,她的笑容嬌美動人,即使是方氏,心中也不由得為之觸動。不過是漫不經心的一個頷首,一個笑容,張靜也能美的如此驚心動魄,當年先皇會認定她能夠嫁入信國公府中,想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有多少男人能防備這般直擊心靈的笑顏呢?
李茂發現自己的妻子在出神,但他以為這只是因為妻子對話房有太多好奇,所以拍了下她的肩膀,讓她回過神來,這才在話房的椅子中坐下,開始說起自己召集全家來的原因。
李茂從李銳陪大皇子出宮,在自家的「玲瓏閣」遭遇楚應元開始說起,直說到張寧的祖父如何與張寧的母親同歸于盡,死在張德府中為止。
李茂的所長並不在口才,所以敘起事來,一直是平鋪直敘,對于其中有些忘記的部分,還要想一想再繼續續上接著說,但即便是如此,這麼多事情集合在一起,本身就足夠讓所有人駭然相視,若是他口才再好一點,怕是真要把顧卿的中風再嚇發了。
李銳目不斜視地听著叔叔所說的一切,項城王世子的事情恍然就如上輩子的事情似的了,然而當叔叔說到家中抓到的奸細供出了自家娘親的真實身份,而自家的外祖父並沒有死,而是反賊勢力的頭目級人物時,李銳的臉色青青白白,實在是讓人擔心。
就坐在兄長身邊的李銘發現哥哥一直在微微顫抖,這比上次他靠在自己身上無力的樣子已經好很多了,可小李銘還是很擔心,幾乎都要听不進去自己父親在說什麼。
李茂看到佷兒這個樣子,有些說不下去,一時愣在了那里。還是顧卿最鎮靜,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讓他繼續再說。
「誰管張靜是什麼身份,李銳是李家的孩子,這就夠了。李銳,你也別這般難過,人出生難道還能選擇父母不成?你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顧卿的話猶如當頭棒喝,震的李銳回過神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祖母說的是,是我想左了。我母親已經去世,我外祖父也已經去世。我又不攙和造反的事,他們是什麼身份又有什麼關系呢?孫兒只需謹記自己是李家的人,張寧和張致是我的舅舅,這就夠了。」
「你說的沒錯。這樣想才對。」
李茂見老太太輕而易舉就讓佷子重新振作起來,心中對自家母親也是佩服不已,眼神中不由得流露了一絲情緒出來。
顧卿見到李茂那種「啊我好佩服你」的眼神,頭昂的更高了。
切,你們是沒見過多少虐戀情深的小說和電視劇,什麼仇人之女愛上殺人凶手之子,什麼兩情相悅才發現是親生兄妹,什麼你殺我我殺你卻殺出感情的,不要看得太多。
不過是一個前朝郡主的兒子,還是過氣的都快被人忘掉的,有個什麼關系。
「母親所言極是。先別說銳兒是李家人,我大哥又是為了救駕而亡,就沖當年大嫂是先皇安排進府的,就算此事被揭發,我們家也沒有任何可以被動搖之處。」李茂看了眼佷兒,見他沒有表現出難過或尷尬的樣子,這才松了口氣。
「大嫂身份雖然尷尬,但我們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就是。」
方氏听了丈夫的話,忍不住看了一眼張靜。
張靜的鬼魂面無表情的坐在那里,眼神也不望向這邊。
方氏總算是知道為何大嫂身上總有一種神采飛揚的氣質了,原來她竟是前朝的郡主。
那般出眾的言行舉止、那般巾幗不讓須眉的勃勃野心,原來都來自于這里。
只是那位張老太師,為何不親自撫養一位皇子,卻撫養了一位郡主呢?難不成他早就想要拿她來聯姻,所以才將她教的這般出類拔萃,就為了成就他將來的布置?
若真是如此,那李銳這位將金枝玉葉當棋子用的外祖父,當真死的極好。
「我並不擔心銳兒的身份會帶給家里什麼變故,我擔心的是,尹朝余孽最近動作頻頻,這一年來更是將張家幾代的積蓄都搬空了,所謀必定不小……」李茂難掩臉上的擔憂之色,「若是他們想要起事,或者有什麼大的動作,大楚將會再生事端。」
「爹是擔心他們要造反?這時候?不會吧!」李銘兩個眼楮睜得圓溜溜的,「如今天下太平,陛下也頗得人心,他們此時反了,不是找死嗎?」
李茂也覺得尹朝余孽再啥也不會這時候揭竿而起。先別說有沒有人百姓會盲從,就算有人跟著一起反了,數量也不會太多。
如今西、北兩軍都裝備齊整,中軍更是各個都是精銳,除非尹朝余孽變出百萬天兵來,否則大楚城堅牆固,軍備又精良,能成事才有鬼。
「我只是擔心。畢竟他們有錢有糧,手中又有軍隊,現在也不是十分太平,江南那邊今年鬧得這般大,北面去年岐陽王余孽叛亂也損失了不少兵馬……」李茂搖了搖頭,「罷了,我和你們說這些干什麼呢?這是我們這些朝臣該考慮的問題。」
「不,我覺得你擔心的不錯,這時候,我們得先未雨綢繆才是!」顧卿的眼楮里冒著莫名的金光,「張家的事給了我們一個教訓,無論什麼時候,首先得要有錢!還得是自己能夠控制的錢!」
她站了起來,鏗鏘有力地說道︰
「雞蛋決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
李銘和李銳對視一眼,無力的捂住了眼楮。
女乃女乃,重點不是有錢,而是不要摻合這些破事好嗎?
還有,您到底在激動個什麼啊!
作者有話要說︰蠢作者今天用u盤拷走在單位寫的東西時,不小心用u盤里的文件覆蓋掉了早上寫的文件,然後今早寫的什麼都找不到了……
于是我又重寫了一遍。
媽蛋,脖子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