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小李湄漸漸長大,一個很殘酷的問題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對于一個濃眉大眼、力氣驚人的姑娘來說,未來到底能找到一個什麼樣的夫婿。
當然,他們也可以像其他人家一樣,對自家的閨秀藏著掖著,到出嫁的那天才讓人知道真實面目。可這樣的婚事,卻不一定能夠幸福。
尤其……尤其這濃眉大眼的長相,還長得頗肖男子。
花嬤嬤不止一次說,等長大了就好了,小時候的長相是做不得準的,女大十八變呢。
這也成了全家唯一的希望了。
長相還在其次,李銳最拿這個妹妹無語的,是她驚人的破壞力。也許是以前在她面前折斷過東西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妹妹會把所有在手邊的東西都折一折捏一捏,看看能不能弄壞。
如今顧卿為她花盡心思做的一床小布偶已經陣亡了不少了,能留下來的,都是她最喜歡的,舍不得咬或者扯的。而這些她舍不得弄壞的,是顧卿找人做的李茂、方氏以及李家里幾個主子的肖像布偶。
其他的女圭女圭,大多是兔子沒了耳朵,熊沒了胳膊,可謂是尸橫遍野……
「小親親啊,難不成你以後還想做個女壯士?」顧卿把手對李湄招了招,李湄立刻識相的邁開腿跑了過來,圍著她的輪椅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喊個不停。
這家里只有顧卿打她**,小孩子都會看人眼色,知道家里誰說話最算數。
連她爹在女乃女乃面前也只有低頭听訓的份兒,自然是要討好女乃女乃啦!
顧卿看著自家孫女溫順的樣子,心都軟化了。
雖然力氣大,長得像男孩子,但脾氣還是很溫柔的嘛。
怎麼會嫁不出呢?
國子監。
已經十二歲的李銘,今天剛剛通過考試順利的升入了「上舍」,成為上舍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孩子。
之前內舍有一個十歲入學的通州學子,已經是當地赫赫有名的神童了,但在通州有才名,在這人才濟濟的京城腳下,卻不一定算是什麼天才。
這位十歲入學的通州神童叫做焦孟,十歲入學進外舍,但是到了十四歲了,依然還在內舍,並沒有升去上舍。
李銘的入學,就讓這位通州神童知道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眾所周知,李茂在才學上只是平平,平日里做個詩,擬個文,全都是干巴巴的,讓人讀之無味,猶如讀公文一般。文章無味,說明學識有限,毫無文采,這樣的家學淵源,很難讓人覺得李銘是個驚才絕艷的孩子。
所以李銘去年剛入國子監就直接升了大學的「內舍」,讓不少人在他背後議論紛紛,認為他是仗著信國公府的關系,偷偷開了方便之門。
一般十二歲的孩子,即使進了大學,也是在外舍,通過考試後才直接入內舍的。就連國子監祭酒齊煜的兒子齊邵,當年也是入學進外舍,第二年升內舍,第三年才進上舍。
于是當李銘抱著自己的行囊出現在國子監上舍的課堂時,那一堂課幾乎是鴉雀無聲。
若說李銘對上國子監有什麼不適應沒有,那還真沒有。
顧卿從李銘還在七八歲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孩子是個「真•學霸」屬性,不但讀書要爭第一,在好為人師這一點上,也有些讓人頭疼。
李銳以前不學無術,和自家弟弟學問差得多,兩個孩子常常在持雲院爭得要打起來,後來李銳的兩個先生齊耀和杜進來了,李銳眼界漸寬,可以開始和李銘爭辯上幾句了,兩個孩子就更是經常把顧卿吵得腦仁子都疼了。
到了國子監,李銘挺享受這種每次都是上游的快感。
抄書?沒問題,我抄的又快又好。
背書?沒問題,這些我在家都學過了,請听我倒背如流。
做策?沒問題,我回家問問我爹,立刻全面細致。
最主要的是,他學習態度端正,年紀又小,大家都愛照顧他,對他端正的學習態度也十分佩服。要知道李銘可不是等著會試一鳴驚人的學子,而是板上釘釘的信國公世子之選,讀書什麼的,本就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若是有「先生們心目中最喜歡的學子」排名,嘴甜人可愛又會學習的李銘絕對在前三。
進了國子監以後,可以選擇走讀,也可以住在監院里。
國子監里有不少外地的學生,還有一些不想在家住選擇住校的。國子監的宿舍,外舍四人一間,內舍三人一間,上舍兩人一間。
李茂曾經和兒子說過,若是他想,平時住在國子監,每隔幾日回家也可以。李茂雖然生的時候好,沒和他哥哥一般吃過什麼苦,但小時候也都是自己動手自理的。
在家中時候,李銘明顯缺乏這種自我鍛煉的意識,他比李銳要嬌氣的多。正是因為如此,李茂希望自家的兒子能在國子監里鍛煉鍛煉,若有個萬一,不至于手忙腳亂,連自己起居都做不好。
李銘在家中听了祖母說過不少住校的樂趣。什麼可以交到三五知心好友啊,什麼領略下同學之間午夜夜話的樂趣啦,他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內心對這種「大人式」的好處還是很感興趣的,所以當國子監這屆的掌議蕭逸問他需不需要安排宿舍時,他猶猶豫豫地問這位學生會長︰
「肖掌議,我能先看看我要住的屋子嗎?」
國子監的寢舍一向緊張,上舍雖然居住條件最好,但房子也是最少的。
李銘跟著蕭逸一起走,待到了上舍的寢舍門口,一個年紀很大的老頭慢吞吞的踱著步子走了過來。「肖掌議來我們寢舍,不會又是送人來吧?」
蕭逸笑了笑,指著李銘說道︰「這是新來上舍的學子李銘,我帶他來看看寢舍。」
說完又和李銘介紹,「這是上舍寢舍的舍監,姓王,你可以喊他王叟。」
李銘乖巧的問好,王叟掃了一眼李銘的鞋子,便知道這學子家境絕非一般。
國子監上課時,上舍與內舍為白衣儒衫,下舍和新入學的學子是青衣,所以大家的穿著都差不多,衣服是國子監入學時發的,質地料子也沒什麼區別。
但從鞋履上,還是能看的出家室的。
王叟想了想,從腰間摘下一把鑰匙,從中找到「上七」那把,遞給了蕭逸。
「上舍如今沒有什麼空房間了,都是兩人住滿的。上七住著幽州學子,乙班的童山,如今他是一人獨住一間,現在他應該在,若是不在,你自行拿鑰匙開門。你帶李銘去看看吧。」
蕭逸在上舍的甲班,和這童山不熟,所以拿了鑰匙道過謝,便帶著李銘往上七走。
李銘剛剛升入上舍,分在丙班,也不認識這童山。
不過自古燕趙之地多豪杰,向來應該是個堂堂好男兒,不會太過猥瑣。
李銘抱著這般美好的想象,推開了寢舍(新世界)的大門。
「哦,什麼味道!」蕭逸也是世家子,立刻捂住口鼻蹙起眉來。
「好像……什麼東西臭掉了。」李銘也捏著鼻子,他實在沒勇氣去找到底是什麼臭掉了。
「這幽州學子是在寢舍里腌咸菜嗎?這可不符規矩,我得去找王叟……」
「掌議掌議,不要!」一聲慘叫之後,赤足的童山 的從寢舍內間跑了出來。「不是我腌漬了咸貨,實在是……」
李銘盯著他的腳丫子使勁看了幾眼,隨即喉嚨里就癢了起來,直欲作嘔。
他從來沒見過人的指甲里有這麼多黑泥!這位學兄是從來都不洗腳嗎?
難道說?!
李銘心里升起了一個不好的念頭。
難道這臭味,來自于……
事關自己未來的生活,李銘說了聲「告罪了」,月兌了鞋,捏著鼻子進了屋。
他腳下穿著布襪,但尚覺腳底黏黏糊糊,像是踩在什麼有粘性的東西上。李銘竭力不讓自己去想象這腳底踩的是什麼,開始在屋子里看了起來。
由于是兩人一室,寢舍分為東西兩邊,兩邊靠牆擺放著簡單的架子床,右邊那個上面放了鋪蓋,所以李銘很快就知道左邊是自己可能要睡的床。
待他扭過頭往左定楮一看,嚇得差點跌坐下去。
只見左邊的床上放滿了褻褲和布襪。布襪東一只西一只,足尖顏色已成黑褐色,且散發著陣陣可疑的味道,李銘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房間里腌貨臭掉的味道來自于這堆布襪。
那些褻褲更是可怕,不但顏色怪異,還有各種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污垢,李銘幾乎是看了一眼,就往門口逃跑了。
至于右邊鋪蓋中人形的黑色污漬,以及屋子里羅漢桌上丟著的各種骨頭,都已經挑戰到了李銘的極限。
天啊!這間「上七」簡直就和龍潭虎穴一般!
打死他也不住!
門口,蕭逸正在訓斥童山。
「我說你這是怎麼混過半月一次的大驗查的?屋子里亂成這樣,還帶著這種味道,如何能靜下心來做學問?這間上七如此齷齪不堪,你為何能住的下?」
「掌議,那個,我從小鼻子不太好……」童山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味道很難聞嗎?我這個人容易出汗,又怕熱,大概是我身上的汗味吧?」
可憐這肖掌議只是拿下捂著口鼻的手訓了兩句,就已經被這屋子里的異味燻的張不開嘴了。他原還想多教育兩句,可實在是沒有了勇氣,再加上李銘奔的極快的跑了出來,他終于如釋重負的指著屋子對童山再說上一句︰
「前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既然入了國子監,當為天下學子表率,這般表率,簡直有辱斯文!限你三天時間打掃好‘上七’,否則我將上報學官,趕你出寢舍!」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整理,好好打掃」那童山似是已經被人訓慣了,連臉色都不變的立刻接腔。
李銘仍然心有余悸的站在屋子口,再也不肯邁進去半步了。
「李學弟你看,是不是等三天過後,童山打掃完了你再來……」
「不用不用,我覺得自己年紀尚小,住寢舍怕是適應不了,還是辛苦點住家里,最多早上起的早點,正好可以在路上背書。」李銘嚇得連連擺手。「掌議辛苦了,您就當我沒提過此事吧!」
蕭逸充分理解李銘為何會嚇得小臉都變白了。這間寢舍便是打掃干淨了,他也不敢住,何況這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家伙。
蕭逸今年十七,已經娶妻生子,平日並不在國子監居住。他在齊邵走後接替了他的掌議之位。其父乃是晉州大儒,其先祖更是老晉國公張允的授業恩師,當年沒有科舉之時,晉州蕭家幾乎就是世族們爭相將子弟送去學習的地方。
而後有了科舉,蕭家便安心做學問,不再參與地方舉薦學子的行為。
這蕭逸家中有個嫡親的弟弟,也和李銘一般大,性格也是類似,所以對他不免有些愛屋及烏。他見李銘初升入上舍,不但跑前跑後教他熟悉上舍的一切,更是親自帶他來後面的寢舍看看情形。
當然,這和李銘是信國公府的嫡孫也有關系,但蕭逸並非勢利之人,李銘自己足夠優秀,才是他這般熱情的根本原因。
「今日有李學弟在,我便只點到為止,三日後我帶學官來檢查,若還是這般,我說到做到。」蕭逸板著臉最後叮囑了這個比自己還年長的學子一句,又扭過臉來和李銘說道︰「我們走吧,還得去還王叟的鑰匙。」
李銘連忙點頭,趕緊到廊下穿鞋。待他抬起腳一看,原本潔白干淨的襪底居然已經有些漆黑,頓時滿臉慶幸,還好自己機靈,先來看了看寢舍,若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住了進來……
李銘想到左邊那張床,忍不住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哆嗦。
兩人漸漸走遠,那童山在廊下這才收起笑容,垮下了臉去。
半個月前才打掃過,又要打掃?!
真的很難聞嗎?
他站在屋子里使勁嗅了嗅。
明明沒什麼味道啊。
李銘和蕭逸還了王叟鑰匙,兩人臉上都是心有余悸的表情,李銘更是露出了「逃出生天」的神色來。
「敢問王叟,這童山在這里住了幾年,這幾年都無舍友嗎?」
「住了有兩年多啦。一開始有一舍友,後來去後面的街上租房子住了。」王叟笑了笑,「他人雖邋遢了點,但卻是個好人。」
王叟在這里待了快十年,自然知道每一個上舍學生的習性。這童山天生嗅覺不靈,加之又是北方的寒門出身,並不講究,邋遢的人神共憤。
偏他性子十分好,誰說都不生氣,每次要到大驗衛生之前,也會稍微收拾下寢舍,至少看的過去,平日里幫人提水取飯也很熱情。
听說他家境不好,家中還有不慈的後母,如果出了國子監,怕是要流落街頭的,所以這麼多年來,王叟對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也叫一點邋遢嗎?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李銘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即使要當官,失儀也要被彈劾,就沒人教導他嗎?」
「喲,這位小公子說的挺好啊,看來以後也是個當掌議的料。」王叟眯著眼笑了笑,「你若替他擔心,可以經常去勸勸他嘛。」
李銘咽了咽口水,心中驚疑不定。
一時間,那油膩膩的地板,滿是褻褲和襪子的胡床,童山赤足的腳丫,房間里散發的異味……
先生說,不以小惡掩大善,不以眾短棄一長,也許今天他是多管閑事,也許明天就能造就一個真正謙謙君子呢?
只是他們都不認識,交淺言深,有些失禮。
罷了,想來沒多久他就要升入乙班,等入了乙,和他做了同班,他再來勸他吧。
話說,這學庵進屋也是要月兌鞋的,乙班的學兄們……和童學兄鄰座的學兄們……還有可能要升入乙班的自己。
呃,他還是明天就來勸勸他吧。
持雲院。
李銳和顧卿在主屋里正逗弄著小李湄,下了學回來的李銘進了持雲院。
「喲,今日回來怎麼先換了衣服?」李銘早上出去還穿著新發的白色儒衫,滿臉都是得意,怎麼這一回來,衣服換了,頭發也濕漉漉的?
「香雲,拿塊大布巾過來,雖說天氣暖了,這麼滴水還是容易得風寒的。」
「別說了,女乃女乃,我今日里見到了一個怪人……」李銘一回家就沐浴更衣,自然是因為今日去了「上七」,感覺渾身都髒兮兮的緣故。
今日那雙襪子他叫下人給丟了,他反正是不敢再穿了。
李銘洗完澡就過來持雲院,自然是秉承老李家孩子的一貫優良傳統……
告狀來了。
李銘依偎在顧卿的輪椅邊,義憤填膺地訴說著今日自己在上舍寢舍里的所見所聞。包括那粘腳的地板,不穿襪子的學兄,以及放著臭襪子和褻褲的架子床。
顧卿和李銳生□□潔,听到一半就已經有些忍受不住。屋子里的丫頭們更是胃中有些翻滾,只有小李湄還在傻乎乎的玩著手上的小布偶,臉上一點變化都沒。
「這寢舍這般可怕,你還是不要住的好。這童山也許只是特例,但你從小沒洗過衣、沒自己沐浴過,怕是沒過一陣子,就變得和童山一樣了。」
李銳笑著嚇唬自家弟弟。
「怎麼會!」李銘沒好氣地說,「我衣服那麼多,不能一次帶回家讓下人洗嗎?」
顧卿好笑的听著這熟悉的對話,仿佛成了現代看著自家兒女糾結住不住校的父母,這也算是提前實習了。
「你這是沒見到過髒的……」顧卿想起自己在大學里曾經談過的一個男友,大概談了三天還是四天吧,她去他們宿舍送東西,然後被活生生的嚇了出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簡直就是「現代版童山」x6,堪稱大規模殺傷性生化武器。
李銘這個還差的遠呢。
「女乃女乃難道見過更髒的?」李銘好奇的看著顧卿。
「呃……我是說,應該會有更髒的。」顧卿卡了殼。
‘女乃女乃為啥會換個說法呢?莫非……祖父其實就是那個更髒的?’
李銘腦海里突然出現了祖父行軍打仗時不洗澡不洗腳不洗頭不洗衣服的場景……
呃。
算了,別想了。
「不過,有沒有可能是那學生不願意和別人同住,所以故意這樣呢?」顧卿覺得在古代這種學子們講究禮儀規範的地方出這樣一個奇葩很奇怪,于是便往其他方向想了想,「他的頭發干淨嗎?」
但凡邋遢之人,一般頭發洗的也不勤。更何況這是古代,洗頭很麻煩。
李銘回想了下,已經想不起那個學子頭發干不干淨了。至于有沒有異味,當時鼻子里充斥著的都是酸臭的襪子味,好像沒聞到其他怪味。不過也許是臭味太重,已經蓋掉其他的味道了。
「想不起來了,孫兒明日再去觀察觀察?」
「算了吧,當我沒說。人家要是不想和別人住一間,甚至做出這般大的‘犧牲’,你還是不要戳破的好。」顧卿也是隨口一說,並沒有希望李銘當真。
「話說你在國子監……」
「太夫人,老爺來了。」門口有婆子報訊,「老爺來的十分匆忙,官服都沒有月兌呢。」
顧卿和兩個孩子奇怪的望向門口。
李茂很少這麼早回來的。這天色還沒黑呢。
沒一會兒,穿著紫色朝服的李茂進了屋,見面就丟下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娘,定北軍的秦老將軍遇刺身亡,陛下點了原鎮北將軍的袁羲去範陽主持軍務。」
李銳一驚。秦斌的爺爺?
「還有,陛下也點了兒子,兒子這次也要隨軍出發,去北面督查大局。」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女乃女乃為啥會換個說法呢?莫非……祖父其實就是那個更髒的?’
李碩︰……真是死了還躺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