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聊發少年狂 第214章 臨終之時

作者 ︰ 絞刑架下的祈禱

名門貴族的賜婚,通常準備期都要兩年到三年。張素衣今年已經十七,按理說應該皇帝一賜婚就開始備嫁了,可邱老太君遞了帖子請了張素衣的娘上門,說明了自家不希望委屈到張家小姐,還是不要匆匆成婚比較好的想法。

顧卿是有顧慮的。她若掛了,李銳這個嫡長孫要守孝三年,這時候娶了張素衣,可以看不能吃,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太殘忍,尤其這張素衣的身材……

但是她知道自家孫子,一定是能忍住的。

只是遇見這種情況,怎麼忍,顧卿想想都覺得折磨人。

江氏自然是巴不得女兒在家里多住幾年的。

邱老太君一死,李銳到底能有什麼前途,能分到什麼產業,都很難說。不管怎麼樣,肯定沒有在信國公府舒服了。

李銳成婚就要開府,自家女兒在家里錦衣玉食慣了,若是重新開府成為主母,她要學的還有很多。

當然,邱老太君顧及的問題她也有擔心過。她女兒那種情況,江氏不相信有男人可以忍受得住。若是弄出孝期有孕,她女兒就要受罪了。

在這個時代,墮1胎是經常一尸兩命的,即使是天家貴冑,在這種事上都是一律平等,都是命垂一線。

所以皇帝賜婚的恩旨一下,兩家商量過後,「納采」、「問名」、「納吉」、「納征」這四個訂婚步驟兩家先走了,而請期和親迎就等邱老太君孝期過後了。

家中正在準備婚禮的事情,李銳卻手持著祖母的手書往青樓跑,若是被人發現了……

李銳一想到「魁梧」的妻子未來秋後算賬,對自己大打出手的樣子,後腦勺就覺得一涼。

他答應了女乃女乃,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

李銳自然不會一個人來,所以他帶上了……

已經成婚的蔣師父。

但這個選擇明顯是錯誤的,因為看似浪蕩的蔣師父,居然也沒來過青樓。

「咦咦咦咦咦!你不是單身漢嘛?為何沒來過平康里!」

「喂喂喂喂喂!為何師父我是單身漢,我就要來平康里!」蔣經義一激動,涼州腔都出來了,「我還要攢錢娶老婆,為什麼要把錢花這里!」

蔣經義人高馬大,嗓門又響,一說話間,平康坊里整條街的人都看了過來。

李銳只覺得被盯得全身上下都毛躁躁的,低著頭就帶著蔣經義往另外一處巷子里跑。

這還是白天來的,要是晚上來的,人該多成什麼樣!

「師父,好師父,你聲音小點行嗎?你是要給徒兒弄出個‘信國公府大公子白日宣yin’的名聲啊!」李銳捂著額頭,整個人都要虛月兌了,「我怎麼請您陪我一起來了啊……」

「我才奇怪呢!和我說要去的地方很危險,害我被我家娘子推了出來保護你。結果一看,好嘛,居然是平康里!我說李銳,你今年才十六,就算想長長那方面的世面,你家里也有大把好姑娘……」

「師父,你到底在說什麼!」李銳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楮。「徒兒是那樣的人嗎?徒兒都已經定親啦!」

「說起來,我還沒跟你算賬吶!那個殺人不眨眼,徒手掐死狗是怎麼回事……」蔣經義擰著眉,惡狠狠地說。「你小子居然敢和我家娘子說這個……」

李銳一看不好,連忙捂著頭抱頭鼠竄,從巷子里奔了出去。

「師父,我是來這里找一位先生的,你快去問問路,問問路啊!」

從頭到尾,李銳的頭都低的看不到臉,蔣經義厚著臉皮攔住一個平康里的小販問清楚「雲夢閣」的位置,最後李銳和蔣經義兩人頂著那小販「這兩人這麼猴急居然白天就來逛青樓了」的眼神,倉皇而逃。

失策,早知道就晚上來了!

晚上天黑,好歹還可以遮掩下臉!

雲夢閣因為邱老太君的真心話大冒險和各種可以互動的棋牌,一躍成為大楚富豪官宦們最喜歡打發時間的去處。

通往雲夢閣的兩旁道路到處豎著旗桿,旗桿之間的繩子上掛著紅色的燈籠,可以想象,若是晚上來,這雲夢閣外紅光映天,到底該有何等的燈火輝煌。

果不其然,雲夢閣的大門果然緊閉著。

蔣經義敲開了雲夢閣的門,一個男僕把頭伸出來,好聲好氣地說道︰「這位爺,我們雲夢閣白天不開業,您可以等傍晚再來……」

現在姑娘們都在睡覺呢,怎麼開門啊。

「我們來找人。」蔣經義回頭把李銳抓了過來。

「找人?替人贖身?」

「啊……不……」蔣經義被李銳戳了一下。

「是,我們要替玉舟贖身。」

那男僕听了李銳的話,上下掃視了他一眼,便點了點頭。

「這樣啊……所有姑娘贖身都要找雲娘,你們跟我來吧。」

蔣經義一邊張大了嘴被那男僕引著往雲夢閣里走,一邊仿佛村里人進京一般東張西望。

吳玉舟是雅士,他布置的雲夢閣據對不只是一家青樓那麼簡單。里面媚而不俗的風格和各種會讓人產生聯想及暗示的細節,都讓蔣經義這個沒進過青樓的鄉巴佬嘆為觀止。

李銳卻沒有什麼感覺,直接被男僕帶著往里面走。

雲夢閣里還有不少僕人並沒有休息,他們大多是要準備下午開業的,所以見門子帶著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少年進來,而且直奔雲娘的房間而去,都忍不住好奇的看兩眼。

雲娘雖然是老鴇,但才年過三十,被吳玉舟救出風塵以後就一直過著自己想要過的生活,算是吳玉舟的紅顏知己。

李銳讓蔣經義留在門口,對雲娘報了身份,和她對上了暗話,雲娘便引著李銳往最後面的竹舍去了。

吳玉舟此時正在操琴,李銳還沒走到旁邊,就已經听到了清澈似水的古琴之聲。

李銳原本不通音律,但前幾年被顧卿強壓著非要學些音律,便略涉獵了一點,也就是能听出個好壞的程度。他知道有些名士不喜歡被人打擾撫琴,就和雲娘一起站在竹舍外等了一會兒,等吳玉舟彈完。

雲娘見李銳並不把吳玉舟當成他家的下人或者一般的幕僚看待,心中也是滿意的很,對這個少年的好感也不停的攀升。

只是兩個人在門口站到腿都有些麻了,這吳玉舟吳老先生還是一首接一首,一首接一首,倒是雲娘先忍不住了,推門進去。

「吳先生,信國公府的大公子來了。」

再不打斷,這老先生能一直彈到晚上吧?

接下來的事情都很順利,李銳把信交了出去,大致說了下皇帝的想法以及信國公府的想法,作為信國公府,自然是希望能國事為先的,但若是和國事不沖突,他們也還是希望叔叔能夠回來送祖母最後一程。

吳玉舟早就在別處知道了邱老太君已經快要不行了,心里大為惋惜。

他和陳軼兩人昔日輔佐李老國公時,信國公府還算人丁旺盛,到後來人越來越少,直到如今,老一輩都要不在了。

他們是正兒八經的輔佐了三代啊。

吳玉舟接了信,和李銳略聊了兩句,這便讓雲娘送李銳出去。他知道李銳這時候已經和張素衣訂了親,萬萬不能弄出任何丑事來,于是反復叮囑雲娘送出去的時候一定要自然,要不引人矚目。

這一趟赴龍潭虎穴般的旅程,除了一開始有些尷尬,竟是無比順利。

順利的李銳回了家還覺得有些順利的太不可思議了。

是因為他老是太倒霉,所以好日子都過不慣了嗎?

直到他見到自家女乃女乃,李銳才赫然發現,他想的還是太天真了。

「銳兒啊,青樓是什麼樣子的?有見到什麼美人兒嗎?」

「沒有。白天沒有姑娘。」在青樓能見到什麼美人兒啊!都是庸脂俗粉好嘛!

「啊,那好可惜。」

女乃女乃你是女人,你可惜個什麼勁兒啊!

李銳快被女乃女乃惋惜的口氣逼的破功了。

「那你有看到被逼良為娼不堪其辱逃跑出來抱住你大腿求救的女孩嗎?」顧卿一想到那些狗血情節,立刻八卦地追問自家孫子。

「沒有!雲夢閣是很正規的青樓,都是有契約文書的伎人!不存在逼良為娼!女乃女乃你想太多了!」

李銳臉都綠了。吳玉舟的青樓有自家資助,哪里需要用這麼下作的手段去添人!

「咦?青樓女子也有文書嗎?」

「沒有不早就跑了!賣身契和籍書都是有的啊!官府定期要來查的,沒有契約和籍戶會有麻煩的好不好!」

「銳兒……」顧卿有些懷疑地看著自家孫子,「你……你是不是一直想去青樓?」

「誰會想去那種地方!」

李銳被自家女乃女乃逼得終于破了功,許久沒有出現過的破音也再一次出現。

嗓子都癢了!

「你別激動,你別激動……」顧卿也被李銳突如其來的高分貝嚇了一跳,「你不想去青樓,怎麼知道這麼多?」

顧卿一問這個,李銳頓時卡殼。

他似乎突然對面前的桌布起了很大的興趣。

「……我這個年紀的同輩之間,私下里談談青樓不是很正常嗎?」

「東宮里有時候……孫兒也就……隨便听了點,加上玉舟先生開的是青樓,就偶爾了解了下。」

顧卿忍笑忍到肚子疼。

啊哈哈哈,原來他們一群東宮官員私下里也會討論青樓和女人,他家孫子也跟著他們「隨便」听哇!

「隨便」听到回家「了解」的地步!

讓她偷笑三聲個先!

從京中急報到幽州,最快也要大半個月,如今百日已經過去了半月有余,顧卿也看得開,最多就是李茂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糊涂到人事不省了,再要麼就是李茂被戰事所困沒有回來。

她並不是真的邱老太君,對這種可能出現的結果雖然有些遺憾,卻並沒有覺得難過。

這話說起來有些冷漠,可顧卿畢竟和兩個小孩子曾經朝夕相處過,但接受一個比自己還大的男人做兒子,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心理素質的。

這樣對一直以親母侍奉與她的李茂來說有些不大公平,但感情就是這麼難以控制的事,顧卿也只能在心里說聲對不起了。

顧卿開始昏迷的越來越頻繁的時候,德陽郡主、萬寧縣主和家中的親戚都一個個來拜見了,就連大公主府的升平公主都來過兩回。

升平公主自那年顧卿讓她先增肥後懷孕後,之後果然生了一個兒子。而且由于她豐腴很多以後人顯得極有精神,又添了一絲母性分外惑人,和駙馬重新煥發了第二春。

如今夫妻兩人是繼德陽郡主和熊樂之後又一對宗室夫妻琴瑟和鳴的典範。

而德陽郡主來了以後,顧卿是十分重視的。

這位皇家公主,雖然和信國公府有些齟齬,但總歸到之後還是成了知交。這其固然中有皇帝的各種牽線搭橋,但顧卿知道,更多的還是因為自己和這位德陽郡主氣場相合。

德陽郡主最後一次來的時候,顧卿覺得自己怕是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了,于是握著德陽郡主的手,把方氏叫到身邊,懇切的請求德陽郡主以後多提攜提攜自家的媳婦。

顧卿自己清楚,方氏在貴婦圈里的名聲已經壞的很了,而後她娘家又鬧出妻殺妾的名聲來,有些教養的人家都不會太看得起方氏。

再加上方氏自己在情商和智商上都只是中人之姿,剛當上國公夫人的時候是在孝期,孝期過後又很少出去走動,所以才沒鬧出大笑話,可以後若是她死了,李銳和李銘漸漸長大,方氏還是得重新回到社交圈的。

別的不說,為了李湄,她也得繼續拋頭露面。

方氏到了二十多歲突然成了國公夫人,這和從小就是公主的德陽是完全不同的。德陽郡主在大楚命婦閨秀的圈子里算是靈魂人物,若是她願意帶著自家媳婦,讓方氏在她身邊多听多想,想來以後就會好受一點。

至少離那些口蜜月復劍之人遠些。

顧卿相信方氏會慢慢變好的,但一個人想要改過自新,會遇見的困難實在太多了。即使她自己掙月兌了內心的桎梏想要站起來,也會有無數人舉著道義的旗幟把她摁下去。

她之前結下的那麼多善緣,等她死了以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管用,若是可以,她想借這些善緣幫助方氏。

方氏的身份地位已經足夠,現在最需要的,是他人重新看待的眼光。

方氏是一直看著邱老太君為著信國公府里所有的孩子做打算的,卻沒想到自己這麼個「罪人」,也能被自家老太太如此放在心里,甚至不惜求德陽郡主做她一個「半師」。

人性總有善與惡掙扎之時,然而她何德何能,能在就要墜入深淵之時,遇見了她的婆婆寬恕以待。

是老太太、是她的丈夫、她的兒子、是所有她的親人,甚至她想要加害的佷子一起挽救了她這個正在滑向罪惡的靈魂。

而如今,老太太正在幫著已經跪倒在地的自己重新站起來。

方氏說不出心里到底是什麼滋味。

悔恨有之,悲傷有之,但更多的,是那種絕對不會被輕易放棄和輕忽的感動。

德陽郡主沒想到邱老太君請她來,提出的是這麼一個請求。看著一臉懇切,如今連左邊身子都不能動了的這位老人,德陽郡主只是稍微猶豫了片刻,就點了點頭。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也有兩個兒子,自然知道一個婦人為了家庭的和睦和團結,到底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方氏鄭重的對德陽郡主道了謝,在夫人中的人際交往,以及對大楚各種人際關系的熟稔上,這位德陽郡主實在已經是到達頂峰了,她願意教她,是她的幸運。

德陽郡主走後,顧卿強打起的精神終于塌了下去,虛弱的閉著眼養神。

顧卿其實並不是個多會寬容的人,至少在現代的時候,她並不是這樣的人。

她也會因為看到某個讓人義憤填膺的新聞拍著桌子恨不得人去死,也會刻意避開家門口剛剛刑滿出獄,在工地里老老實實搬磚的大叔,並不會對他表現出和其他街坊鄰居一般的熱絡之情。

這便是傲慢與偏見。

對于「正義」和「我知道的事實」的傲慢,對于「人性」和「過去」的偏見。

顧卿如今並不覺得過去的自己是錯誤的,因為每個人在自己人生中的每個階段,總是有著不同的價值觀的。

但到了古代,她遇到了太多這樣的情景︰你打算你打算用忿恨去實現的目標,完全可能由寬恕去實現,而由寬恕實現的結果,遠比忿恨帶來的美妙的多。

她想,若她真的能回到現代,那一定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自己。

人人都說,好的戀愛會讓人變得更好,學的更寬容、讓自己變得更好來配得上對方;顧卿覺得好的穿越也是一樣的。

好的穿越能讓她看到過去完全看不到的風景,了解過去完全不可能接觸的到的人,從而知道人生百態絕不是一是一,二是二,不黑即白這麼簡單。

她覺得這趟穿越,讓自己變得更好了。也許她穿的身體並不漂亮,連年輕和健康都沒有,她也沒有親自做出什麼大事,更沒有迷倒幾個年輕英俊的帥哥,但她對于這段特殊的經歷,留下的依然是十分美好的記憶。

當她回首這段往事時,竟然從來沒有過悔恨,沒有遺憾,也沒有不忍和對自己的譴責,沒有任何掙扎猶豫,只有歡笑,歡笑,還是歡笑。

這豈不是很美好的事嗎?

顧卿張開眼,看著一臉百感交集的方氏,發現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像看待晚輩那樣的看待她。

但這無所謂,要是能像朋友一樣,也沒有什麼關系。

所以她在輪椅上抬起頭,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朋友那樣笑容可掬地對著方氏說︰「我快死啦,以後信國公府里,除了李茂,就你地位最高了。我不能繼續時時刻刻讓你警惕,但即使是這樣,你還是要一直做一個好人吶。」

方氏眼楮和鼻子都火辣辣的疼,她哽咽著胡亂的點著頭。

「不管有沒有人盯著媳婦,媳婦以後都會做個好人的。」

就算沒有了婆婆的看顧,也沒有了大嫂日夜神出鬼沒的出現,她也會自己時刻警惕著,不要再讓自己陷入以前那種充滿絕望的黑暗里去的。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為什麼還要回頭呢?

顧卿看著方氏的表情,知道她明白了自己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欣慰地笑了。

「你現在已經是個好人了。從你開始悔恨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經走向好人的那一邊。我可以放心的走了,你要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啊。」

方氏悲傷的幾乎站不住身子,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身前,嚎啕大哭起來。

顧卿含著笑,用自己能動的右手撫著她的後背。

哭吧,哭吧,和你那不堪的過去道別。

從今天起,你要努力堅持一輩子做一個好人吶。

你的一生如此長,可怕的只是很短的一小段時間而已。

這筆買賣實在是劃算的緊,不是嗎?

七月中旬,顧卿終于起不了身了。

她沒有辦法再一點一點的打理自己的後事,也不能再喜滋滋的數著自己收藏的首飾,和方氏一起愉快的討論「這個給孫燕妮」、「這個給李湄」、「這個給張素衣」之類的話。

邱老太君的病情在一點點惡化,張璇璣、寇麒和張玄接到消息以後,就入了府,搬到了持雲院的外室里,片刻都不敢離開。

張玄是和邱老太君有過約定,帶著罌粟花女乃和曼陀羅汁隨侍一旁,為她減輕痛苦的。

張璇璣則是被皇帝派來祈福的。邱老太君快要死了,天梁卻沒有一點黯淡的樣子,楚睿听了張璇璣勘測到的天象,覺得還有希望,張璇璣便自動請命,跟著師弟來邱老太君身邊觀察。

可無論張璇璣怎麼看,這都是一副將死之人的面相,完全沒有回天的可能。

黑氣彌漫的比張玄預想的還快,邱老太君能不能活到百日,都已經很難確定了。

七月上旬的時候,李釗的父母也從荊南老家來了。他們是听到邱老太君已經不行的報信,特意從荊南老家過來送她老人家一程的。

自家兩個兒子在信國公府里過的這麼好,就連前程都有了著落,李蒙的這位堂兄李榮是把信國公府當做恩人來看的,李釗之母更是感激涕零,時時刻刻在邱老太君身邊伺候著,有時候方氏去管家里的事情,她就代替方氏處理邱老太君身上一些不適合孫輩打理的私事。

又過了幾天,陪著自家的丈夫在最南邊的崖州任官的李家庶女也趕回了京城。

她是得到「嫡母」病重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往回趕的,這是盛夏,等她趕到京城,整個人都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因為路途太遙遠,她沒帶她的兒子回來,即使是如此,也讓信國公府全府上下都十分詫異。

崖州偏僻,回一趟京城太難,她不是李家的骨血,本不必這樣拼命趕回來的。

也多虧了「堂伯母」和這位「姑女乃女乃」來了信國公府,有女眷和沒女眷是差很多的,她們的回來,讓持雲院里都輕松了許多。

李湄被抱到了顧卿的房里,日日夜夜的和顧卿住在一起。會這樣做,是因為已經搬進信國公府的張玄說李小妹命格極貴,和邱老太君在一起,或許能稍稍減少一點她的痛苦。

說來也奇怪,在地上會到處亂爬,坐在父母兄長腿上都一刻不會停的李湄,到了顧卿的床上卻老實的很,既沒有像大人想象的那樣會胡亂翻滾壓到已經不能動彈的老太太,也沒有因為不耐煩而大哭大鬧。

等死的日子是很可怕的,顧卿正感覺自己的生命一點點的在往身體外流逝。她的四肢開始僵硬,連舌頭都變得麻木。

如今她大小便都在床上,要靠幾個丫鬟在她身下伺候,還好她還能說些話,能在大小解之前告訴下人們要準備什麼,否則,她真的想死了算了。

到了後來,舌頭越來越硬,喉嚨里的痰也越來越多,常常有喘不上來,憋得快要一口氣咽不下去的感覺。

這時代沒有吸痰器,「鬼手道人」寇麒按照以前邱老太君和他說過的只字片語,做出一種小管子,可以插到顧卿口中,吸出她喉嚨里已經有些硬化的痰。

這等腤臢的事情,但顧卿的幾個孫兒都做過了。一旦老太太開始痰滯于喉,李銳李銘就會拿著管子毫不猶豫的用嘴把它吸出來。

顧卿每次見到幾個孫子做這個,忍不住淚眼婆娑,淚珠子沿著臉頰使勁往下滾,每次痰吸完了,枕巾就要濕上幾分。

最難熬的就是睡醒以後。顧卿過的太辛苦,以至于每次醒了以後,都會產生一種「啊,我怎麼還沒死,又醒過來了」的感覺。

可這時候睡在床腳的李湄總會爬過來,抱住顧卿的脖子,給她一個「早安吻」。

這是以前她病情還沒惡化時,天天騙李小妹香吻的伎倆,而如今,卻成了顧卿最後的慰藉。

這一日,天氣十分炎熱,內室里猶如一個蒸籠,無論下人們怎麼打扇子,人都涼不下來。

太醫說邱老太君如今體弱,是擺不得冰盆的,若是一不小心受了寒,怕是會更加痛苦。

所以顧卿的床邊是沒有冰盆的。

顧卿自從身子不能動了以後,確實感覺不到冷熱,身上也不出汗,但她有眼楮,一看到旁邊伺候她的方氏、李榮之妻、以及幾個孫子滿頭滿身的大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更別說小李湄貼上來時,她臉上那濕漉漉的觸感了。

李湄有多怕熱,她是知道的。

這時候她的舌頭已經不太能動了,就連說話都很艱難。小李湄皺著眉頭想要月兌掉身上的衣服,又被方氏一次又一次的拉了回去,顧卿終于忍不住了,竭力地叫著什麼。

顧卿從病情急劇惡化開始,為了不讓家里人擔心,一直都表現出十分坦然的態度,也從來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樣絮絮叨叨的交代遺言,分割家產什麼的。

她該交代的,都已經做完了。

所以老太太一開始叫喊什麼,所有人都湊到了她的身前。

顧卿覺得自己是在叫喊,但實際上她說出來的聲音實在太小,由于舌頭的僵硬,話語也模糊的要命。

方氏抹著眼淚,開始在一邊猜測︰「娘,是不是想要老爺回來?」

自家丈夫到現在都沒回來,娘應該是想兒子了吧?

顧卿搖搖頭,心里急得要命。

李茂若是沒回來一定是沒辦法回來,既然都危機到沒辦法了,誰會想他回來啊!

李銘整個前襟都濕了,慫著鼻子問︰「是要請張道長過來嗎?女乃女乃你是不是開始覺得疼了,要喝那罌粟花女乃了?」

顧卿拼命搖頭。

她不疼啊!她身上都麻木了!

李湄見女乃女乃拼命搖頭,連忙想以前那樣爬過去在她身上一通亂親。

明明是很可笑的場景,可是所有人都哭的稀里嘩啦。

「老太太到底是要說什麼啊?」李釗的娘用手背擦了下眼淚,「是有什麼遺言還沒交代,突然想起來了嗎?」

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一家人圍在顧卿的身邊,從李銘到花嬤嬤,所有人都在一個個的說著各種可能,連是不是想要見張素衣,是不是要見如是庵的水月師太都問過了。

到最後,李銳實在是無法忍受了,咬著牙把耳朵貼在了顧卿的唇邊,讓女乃女乃再多說幾次。

顧卿看見圍在一起後熱的更是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的眾人,把要說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李銳終是听清了,可是哭的卻無法把話說清楚。

「哥,女乃女乃到底說什麼,你快說啊!急死我了!」

「女乃女乃說……」李銳泣不成聲。

顧卿不知道自己的話為什麼會讓孫子哭成這樣。

她說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話嘛。

李銳就這樣一邊哭泣著,一邊繼續說︰

「女乃女乃說,‘別管我,放冰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茂︰不要走開,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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