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的內丹有了不可修復的傷害,這讓他疼的都站不直身子。
這樣的情景,讓外人看起來很奇怪。
李銳扭過頭,抓住張玄的胳膊,欣喜莫名地問道︰「是我女乃女乃顯靈了,是不是?我女乃女乃知道我要成親,來看我了,是不是?」
張玄疼的話都說不出了,只能點點頭,哼出一聲「是」來。
「張道長,你怎麼了?」李銳模了模一直發燙的眼眶,「我能看見,是你使的法術是不是?所以你才說送我一份大禮?」
李銳,你有這問我的功夫,扶我到一邊去行不行啊!
張玄汗如雨下,眼珠子都快望穿了,也沒見李銳扶他一把。
李銳還以為這是高人「發功」的正常反應,當下對張玄是感激涕零,千道謝萬感謝,眼珠子卻是一刻都離不開自家東逛逛西模模的祖母,連前面就是媳婦也顧不得了。
連回陽間看孫子婚禮都是這麼漫不經心的,肯定是他祖母沒錯!
此時箏鳴聲起,又有唱者報吉時,李銳簡直是以迫不及待的表情竄上前去,從李釗祖母的手上接過了牽巾的一端。
一旁圍觀的女方家人都滿意的點了點頭。
張玄眼睜睜看著李銳一溜小跑的走遠了,只留下差點撅倒過去的他。
小李湄第一個發現不對,跑過來一看,張玄哥哥滿身都是汗,面如金紙,連忙叫下人從側門把他抬進府去,讓胡家醫來看一看。
顧卿不能離李湄太遠,看見張玄那邊的動靜,也顧不得李銳和新娘子牽著紅巾進大門了,跑過去問個究竟。
可憐李銳剛剛看見祖母,就見到祖母朝著親親的方向跑去。他拿著同心結,眼神一直朝著身後的祖母,就差沒有追出去了。
女乃女乃!你不是來看孫子的嘛!怎麼跟著妹妹跑了!
張素衣從帕子下面看到自己的夫婿拿起了同心結,她的手里也被塞進了一段紅綢,心中正在兀自嬌羞,卻見李銳停住了腳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夫君?」張素衣不得不出聲提醒。
李銳听到這低回輕柔的聲音,只覺得身子先酥了一半。無論這張素衣長得如何,就憑這婉轉動听的聲音,就已經可以勾起他八分的好感。
他已經有些覺得祖母當初說張素衣「健碩」是和他開玩笑了。
罷了,既然女乃女乃是來看他成親的,一會兒肯定還會跟過來。
如今吉時已到,還是不要讓新娘子傷心才好。
畢竟素娘是看不見女乃女乃的。
話說另一邊,顧卿跑到李湄身邊,看著被下人們扶到一邊的張玄,莫名其妙地問道︰「張道長,你是有什麼隱疾犯了嗎?」
李湄把女乃女乃的問話又問了一遍。
張玄丹田里真氣翻涌,內丹也已經破裂,隱隱有碎丹的傾向。
修道之人修習道法,並不是為了讓每個人都能參透陰陽。凡人有凡人的道,神仙有神仙的道,修真者有修真者的道,修仙是逆天,凡人走的卻是順天,有所反噬,也是一種警醒。
若是人人如此,那世間就亂了套了。
想到這里,張玄的臉上為此番沖動造成的後果,浮現了一絲苦澀的表情。
「我的丹碎了。」
顧卿在一旁傻了眼。
他干什麼了,蛋碎了?
李銳不小心搗到他哪里了?
走路走的太大步抻到了?
不應該啊!
作為一個小兒科而不是泌尿科的大夫,顧卿也無計可施。
「親親,幫女乃女乃問問他,我們該怎麼做?」
這……想一想就覺得疼啊。
他應該不會想要別人知道這種囧事的。話說張玄自己就通曉醫理,應該有辦法減輕痛楚。
「罷了,碎了就碎了吧。」張玄雖然覺得可惜,但並不後悔。「您也別在這里呆著了。過一會兒就要行吉禮了,您還是進去看看李兄弟吧。他等著這一天,也等了不少年了。」
顧卿听到張玄的回答,立刻對他舉起了大拇指。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
好家伙,蛋碎了就碎了,此道士真乃猛士也!
就算他準備出家再也用不上這個了,這蛋碎了還是很可怕的好嘛。
結果人家就跟「啊我準備剝個雞蛋結果打碎了」一樣的蛋 。
張玄,就算你以後那啥了,我也挺你!
「還有親親,你大哥成親,你也去觀禮吧。不用陪著我,我稍微休息片刻,等不那麼疼了,就出去找你們。」張玄生怕自己一番心血白費,又想給天君一個驚喜,所以使勁的趕著她們去前廳。
「你確定你沒問題?」顧卿看了半天,覺得張玄的情況絕對說不上好。
不過褲子上也沒有「血流成河」,大概也沒到那麼可怕的地步?
李湄卻是單純,听到張玄說沒事,點了點頭,吩咐胡家醫和下人照顧好張玄,轉身就往成禮的正廳里跑。
慢了就看不見哥哥和嫂嫂行禮了!
顧卿和李湄是連著的,李湄走了,顧卿便也只能跟在後面走。
雖然有些對不起張玄,不過他說的也沒錯,一個大男人蛋碎了,怕是也不希望兩個女人(哪怕一個小孩一個老太婆)圍著他東問西問的。
她可是十分體貼的喲。她們走了胡家醫才好看診嘛!
顧卿走進正廳,跟著李湄穿過人群來到明堂之時,忍不住愣了一愣。
所謂明堂,就是一家里舉行正禮的地方。大部分時候用來做紅白喜事。李銳夫妻的大禮在明堂里舉行,一點都不奇怪。
讓顧卿發愣的是,偌大的一個明堂,主位上就坐著一個方氏。而方氏的背後,則是放著一排靈位。
這些靈位,有李碩的,有李蒙的,有張靜的,也有邱老太君的。
正是這一大排靈位,以及方氏代替母位坐在明堂主席上,而父位甚至空懸的情景,讓顧卿愣著無法回過神來。
信國公府的悲哀,第一次這麼直觀的沖擊著所有人的心靈。
顧卿真想讓皇帝和皇後過來看看,看看楚家到底欠了李家什麼!
人家老國公打了一輩子仗,只想卸甲歸田回家歇歇,不讓。
李蒙和張靜,幾乎就是一場連冤屈都無法訴的悲劇。
她重病將亡,楚睿父子卻連讓李茂回京奔喪都不許。想來她的喪事,即使李茂在京,也是不敢露面,不敢送靈,只能咬著牙返回邊關的。
就算他們府上得了個「一府忠烈」的名聲又有何用?
竟然連家中嫡長孫成親都找不全人啊!
顧卿看著那張空蕩蕩的椅子,整個人如同剜心般的疼痛。既是為李銳心疼,也是為信國公府上下心疼。
只希望兩年後李銘成親,不要再讓她看見這樣的情景了。
如果她還看得見的話。
顧卿看著李銳和張素衣手執著同心結走到明堂正中,在贊者的唱誦聲中對著屋外的天地相拜,就像是感受到某種召喚似的,她慢慢的移著步子,往那張空著的主席走去。
她摩挲了一下這把圈椅,毫不猶豫的坐了下去。
她的孫兒雖然無父無母,但老天讓她這個偽祖母回來,必定是有它的意義。
這個主位,她坐了!
方氏看著這個她過去一直忌憚的佷兒成長成如此意氣風發的樣子,甚至都成了家,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贖罪後的心滿意足。
他這佷兒沒有其他親人了,他的婚事,可以說是她一手操辦的。而她也沒有經歷過這樣大的婚事,所以她只能多听多問,也顧不得其他人家笑話,方氏不停的向京中舉行過婚事的有經驗人家討教,尤其是德陽郡主。
她的兒子熊平也是剛剛成親,自然是最有經驗。
說實話,包括德陽郡主,一開始都是不喜歡這位國公夫人的。
作為一家的主母,不但見識不廣,連最基本的大家規矩都知道的寥寥無幾,難免讓人看清。但漸漸的,德陽對她也改變了看法。
至少方氏,在「擺正自己位置」這一點上,做的很讓人刮目相看。
並不是說她在人際交往中把自己的位置擺正了,而是說,她確實知道作為一個嬸母、一個母親,最重要是什麼。
不是名聲,不是規矩,不是本分隨時,而是讓晚輩都覺得滿足和幸福。
在這方面方氏費盡心思,這樣的方氏,讓德陽郡主隱約見到了邱老太君的影子。
所以她願意幫她,也願意幫她引見其他有能力的人。
方氏沒有丈夫的幫助,能夠一個人把婚事操辦起來,甚至做得挑不出一點錯,也和京中諸多人家願意幫忙有關。
即使看不慣她的,也還要給信國公李茂一點面子。
即使連信國公李茂都看不慣的,也要給故平章政事李蒙一點面子。
即使連他們的面子都不給,老信國公李碩的威望也還是在的。
這便是善緣,這便是余蔭。
方氏也是在不停的踫壁中漸漸明白了,即使權勢滔天,在有些時候也是沒有用的。
便是過去她和丈夫真的把李銳養成了廢物,信國公府就他們一家獨大,別人也還是看不起他們,更不會在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拉他們一把。
自己立不起來,又不做點讓人覺得認同的事,別人憑什麼要看得起你呢?
李銳,從來都不是理由。
懦弱無能,才是他們當初蒙昧無知的理由。
好在,如今李銳也已經成親了,她對大伯大嫂也有了交代,對自家的公公婆婆,也有臉面去見了。
只是這大好的日子,張靜卻沒有來,有些可惜呢。
李銳和張素衣拜完天和地,依從贊者之言起身回轉,行那參諸親之禮,卻看見自家的祖母正端坐在主位上,對著他們夫妻二人微笑。
李銳手劇烈的一抖,差點沒有握住紅綢。
張素衣並不知道李銳為何這般激動,但她進堂之前,李銳已經和她小聲解釋過,因為他父母早亡,叔父又在前線,所以只能委屈她,主位上只有家中嬸母一人。
他說他嬸母從小將他養大,有半母之恩,理應接受二人叩拜。
當時她點了點頭,告訴他並不介意。
而如今失態的卻是他。
是因為想起了早逝的父母難過?
還是因為邱老太君去的太早,沒能坐在主位上看他們拜禮?
張素衣一想到如今已經孤苦無依的李銳,心里就一陣發緊。她雖是女兒身,但從小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長大,又有家中諸多長輩愛護,從未有過一天不快樂之時。
想到這里,她輕輕搖了搖手中的紅綢,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夠傳達到李銳那里。
別難過,李銳。
以後我會好好待你,好好愛護你,就如你祖母和母親曾經對你做過的那樣。
我們會有新的家庭,會有許多許多孩子,會忙到讓你想不到這些悲傷的事情。
「香煙縹緲,燈燭輝煌,禮敬天地,再跪宗祖。」
李銳和張素衣手持紅綢,對著方氏身後的靈牌行叩拜之禮。
顧卿回身看了看自己的靈牌,只覺得這牌子大的嚇人,心里也毛毛的,連忙收回了視線,繼續觀禮。
死的是邱冰,不是顧卿,你怕個毛啊!
李銳眼眶的熱度漸漸變涼,李銳也不知道是張玄的法力只有這麼短的時間,還是陰陽有隔,最終總要有失效的時候。
他知道左右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們夫妻,祝福他們夫妻,可他見著她的祖母微微笑著坐在正位上看著他們,忍不住鼻子通紅,眼淚也像是要往外涌出來。
「華堂擁玉人,相伴到白頭。宗祖已拜,參拜諸親!」
李銳牽著張素衣上前三步,緊緊挨著右邊男性長輩位置的主座,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他甚至可以看見祖母的雙腳,看見她的裙擺。就和當年自己身材痴肥時,跪了以後怎麼也爬不起來,那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情景一般。
祖母幫他一次又一次的站了起來。
而如今,他已長得頂天立地,有萬夫莫敵之勇,可永遠也不能換成他來扶起她了。
在場的所有人,誰也不知道李銳為什麼會感動成這個樣子。
就連李湄,也不知道張玄「蛋碎了」,是因為他讓自己的大哥看見了祖母。
有些人認為是李銳娶到了張家女,所以心里太過興奮。
有些人以為是李銳和方氏感情好,見她如同親母一般,所以激動。
還有人想的比較多,覺得李銳是想著成了親就要分府,從此和信國公府正宗沒有什麼關系了,心里難過。
小李湄已經在旁邊哭的稀里嘩啦了。
因為她正看見自家的祖母像上次出現那般,漸漸的從身上散發出光暈來。
「乖親親,大哥成親是好事,你怎麼哭成這樣呢。」李銘抱起妹妹,不願承認自己的鼻子也又酸又熱。
大哥成了親,就代表他成立了自己的家庭,要搬出去住了。
在西園嬉笑打鬧的日子,終是一去不復返。
顧卿隱隱約約覺得李銳好像看得見自己。
怎麼會呢!要是他看得見,早就撲上來了!
呃……雖然最後肯定還是穿過去就是了。
咳咳,反正李銳也听不見她肉麻的話,她趕緊趁這個機會快點說吧。
「小胖啊,雖然你現在不胖了,但是女乃女乃還是喜歡這麼喊你。」顧卿模了模鼻子,「我雖然死了,但是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如今見你好好的,長得這麼英俊,個子又高身材又好,總算是放了心。」
李銳揉了揉眼楮,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他也看到了祖母身上在發光。
也許祖母留在陽間的時間不多了。
「你要對你妻子好好的,張素衣是我千看萬看花費了無數心思為你培養的媳婦。若是以後她有什麼怪異的地方,你別奇怪,那是我教她的,你別覺得你妻子是個怪人啊。」顧卿越說越得勁,站起身拍了拍李銳的肩膀。
「哎,張素衣那個身材,一般男人還真消受不起,好在我孫兒一看就不是軟腳蝦。哈哈哈哈,我懷疑你以後要生上一大堆孩子。」顧卿對著李銳擠眉弄眼,又小小聲地說︰「記得我的話,要溫柔,要耐心,要忍住啊!」
李銳點了點頭。
咦,小胖好像剛才點了點頭?
一定是我看錯了。
「佳偶是知音,甘苦不變心。夫妻對拜!」
顧卿看著應該有一米九了的李銳拉著肯定沒有一米七的張素衣對拜了起來,嘻嘻哈哈的笑出了聲。
這以後接吻怎麼辦喲!踮腳要累死,彎腰也不輕松哇!
至于其他……
嘿嘿嘿嘿。
顧卿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
她就不多想了。
想到這個,不由得就想起悲催的張玄啊。
不知道他的「蛋」怎麼樣了,真希望他能好起來。
要是她能幫上他就好了。
哈哈,怎麼幫?意念治療嗎?
李銳和張素衣對拜著,用余光看向身邊的祖母。
在李銳起身後,他看見自己的祖母化成了無數細小的光粒,向著天空和前院飛去。
直到最後,她的嘴角都泛著他熟悉的笑容。
李銳仰頭望著天,竭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女乃女乃,我會過的很幸福,也會好好「消受」自己的妻子,您就放心的去吧。
只是,那些光粒,為何要飛向前院呢?
前院里。
被搬進靜室休息的張玄正在閉目養神,驀地覺得渾身一暖,忍不住睜開了眼楮。
數量龐大的功德涌入他的身體里,滋潤著他的丹田。
張玄盤膝坐起,吸納著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功德。
功德中蘊含的「道」實在太過龐大,其中不乏貧苦之人一生流離顛沛後得到救助的百感交集,以及在沙場上九死一生,陷入絕地卻被人救起的欣喜若狂。
這才是功德最大的用處,可以讓修道之人了解何謂「因果悲苦」。
張玄一生順遂,最大的挫折不過是當官時別人背後說的閑言碎語。
他如今最缺乏的,正是心境上的磨練。
等張玄睜開眼楮,他的內丹已經修補完好,就連許久沒有進境過的修為,都隱隱有突破的感覺。
內丹比以前更加堅固,而他對「道」的感悟,也因為這一「失」一「得」,漸漸變得圓滿起來。
這便是破而後立嗎?
作者有話要說︰劇透︰下章李銳很幸福,素衣很悲劇。
嘿嘿嘿嘿。
小劇場︰
在李銳起身後,他看見自己的祖母化成了無數細小的光粒,向著天空和前院飛去。
直到最後,她的嘴角都泛著他熟悉的(猥瑣)笑容。
顧卿︰嘿嘿嘿嘿,新婚夜要幸福喲。
嘿嘿嘿嘿,張玄,不行你就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