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的不歡而散之後的次日,沐清灕在容夫人的親身相請後出了自己單居的小院,這是自到這里幾日里的第一次進容府正廳,卻不曾想廳里竟是站了一個陌生男子與一個太監。♀
見此光景沐清灕微愣,然很快也就便意識到了什麼,她怎會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不動聲色。見該來的人都已到了,宮中太監那獨有的聲調便揚了起來︰
「崇德二四三年十月十二,總管內務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寧安將軍十八歲之妹容芷著封為正四品容華,賜號「沐」,于十月二十五日進內,欽此。」
沐清灕與身邊一同與她下拜的人謝恩,焚香供旨自是不提,只這滿心之中卻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情愫,一步步,終于走到這里的時候,確又覺得此情此景要有多麼可笑便有多麼的可笑。
「奴才先在這里賀喜主子了。」傳旨太監的臉上盡是歡喜之色,沐清灕卻只是淡淡點頭算是應了。
打賞謝禮自當不用她操心,屋內那個她未有見過的男人都全數操辦了。
「謝過將軍賞賜。」听此言語,沐清灕這才開始打量起那個年歲不大卻已經身為將軍的男子︰只見他身材偉岸,膚色古銅,五官輪廓稜角分明,著一束身寶藍色家常錦緞袍子,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習武之人的剛勁有力。不用猜測也知,他便是自己現如今名面上的哥哥了。
那人似乎發現了沐清灕的注視,一雙青目對上了她的眼楮,卻不曾想瞬間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讓人覺得異常的親和。
沐清灕頓覺有些窘迫,見傳旨太監已經離開,告辭了容夫人與候在自己身邊的抱琴和幽竹回到了自己的小居。
許是祁銘琰特別安排,並沒有教引宮中規矩的宮女前來打擾她的清靜,只是來了一批禁衛軍表面式的封鎖了小院。原先的侍奉丫頭均換成了宮女太監。沐清灕也不曾介意她也知道這都是規矩,近身的事情都還是由抱琴與幽竹來做。
日子與往昔沒什麼不同,只是冊封的次日收到了父親嶺南王的書信,讀到那些深含父愛的言語時候沐清灕還是不免落了淚,這一生她對不起的又何止是一個兩個人呢?
喚來抱琴拿了火盆,將那書信燒掉,雖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只是現如今這樣的東西卻也是要人命的。
現在的容芷已經和沐家沒有關系了,望著那仍自開放的花朵沐清灕卻顯得那麼安然寂靜,唯一要做的也只等著進宮的日子。
十月二十五日,皇宮中大隊的迎接人馬,執禮大臣,太監宮女皆浩浩蕩蕩按照宮廷儀仗來到了寧安將軍府。妃嬪入宮排場自是不用言說的鋪張,喜愛湊熱鬧的百姓平時哪里能見到這般陣仗。害怕的同時卻也歡喜的想要見見那要進宮做娘娘的女子會是什麼樣天仙一般的人物。幾十條街道上均佔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沐清灕坐在轎中,幽竹抱琴一左一右的立在驕子的兩面,耳邊花炮鼓樂聲不停歇的大作,時間似乎瞬間便回到了三年前,只是三年前的她是何等的風風光光,歡歡喜喜,而今卻是……
暗自撫模著已經即將三月的身子,都變了,景闌,我又要進宮了。只是這次我卻站在懸崖峭壁之間,只要一個不慎,等待我的就會是粉身碎骨,你定是會護我周全的不是?
在執禮大臣的引導下沐清灕攙著宮女的手下轎,卻也好笑,以前走的是正宮皇後所行的正門,而今確又走了一次偏門,自古以來有多少皇宮女子能有她沐清灕這般的經歷?
做了一次尊貴的皇後娘娘轉身又做了一次嬪妃。
從宏武門看大鄢國的後宮,只覺得還是如往昔一般,一派金碧輝煌,大氣如虹的盛世華麗。一磚一瓦都不曾有所變化,那些金黃翠綠的兩色琉璃瓦說不出的澄亮泛著粼粼耀日般的瀲灩金波。
出了宏武門,早有內侍恭候,在宮廷禁衛的護送下沐清灕進了那以前彰顯著浪漫而今卻似乎永不見底的朱紅甬巷。穿過大小不一的殿宇,行向現如今自己要住著的殿宇。
她的椒元殿現如今應該另有了新主,而她的景闌所住的椒磬殿也已經已是他物。大約走了半柱香的時間一干人終于停在了名曰「椒房殿」的殿宇前。
這匾額明顯是新換上去的,椒房殿,好一個椒房殿,沐清灕見此光景卻是滿心的冷笑,只是這樣到也好,祁銘琰,從今日起,我到要看看你到底愛我多深,你到底要如何與群臣解釋,與這後宮中的人解釋又如何與這全天下的百姓解釋!
金屋藏嬌,只是這金屋中藏著的卻是你的皇嫂,你是當真不忌諱還是你真真從不把大鄢國的群臣與百姓看在眼里?
椒房殿坐落在御花園的西南角,沐清灕從前並沒有來過這里,倒是一個相當僻靜的所在,院外翠竹綠柳遮映,入門便是曲折游廊,廊下是金魚戲水,許是有人精心安排,前後游廊上皆擺放著一些長勢甚好的盆景,行到中院之時更有飛檐的小亭落在一彎池水之上,夏日避暑乘涼定是個好去處。
主院中點襯山石,更長著一些海棠芭蕉與各色花卉,拐過回廊便是外形清新雅致的正殿,左右是東西配殿,正殿前擺了很多開滿桂花與千日紅均是好象征的東西,更有幾只鳥雀在園中游走。雖然整個院落不是多富麗堂皇,卻是處處上心的精巧。
沐清灕隨著下頭人緩步前行,面上沒有多余的聲色,只是由著眾人恭敬小心的扶著她進了正殿坐下。
椒房殿的正殿名為逸軒堂,正間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玉蘭鸚鵡鎦金屏風前,設了蟠龍寶座、香案、宮扇等物,更有琦壽長春白石盆景,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內插著時鮮的花卉。
沐清灕依舊不言語,幽竹與抱琴分立于她的兩側,不管主還是僕三人那通體的氣魄,卻是不露自顯,在這宮中的太監宮女又是哪一個不會看人?只這一個照面,堂下早已經恭敬候著的宮人皆已是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氣。
在這宮中,宮人沒資格去選主子,可是一旦跟了一個主子那就等于定下了自己的人生。你的主子強硬,你便強硬,你的主子被人欺辱,你便更會被欺辱。雖不敢探頭,但那眼角余光所見之人,不論是氣度還是那身段相貌皆是上上等的,日後一旦成寵,也就等于他們的錦繡前程。
見沐清灕已經坐好,手下自有宮女謹慎端茶獻上,而椒房殿的掌事太監與掌事宮女則率先恭敬下拜,口頭請安道︰「奴才椒房殿掌事太監劉三喜給沐容華請安,願沐容華吉祥。」「
奴婢椒房殿掌事宮女韓應秋給沐容華請安,沐容華如意吉祥。」
因身下之人都是跪著的,沐清灕並沒有細看身下之人容貌,卻哪里知道耳中竟然忽然響起故人的聲音與名字,心中一震,再看那個自稱自己為韓應秋的三十出頭女子,那身段不是故人又是何人!
抱琴與幽竹也是面色微變,卻是都忍住了沒有言語。沐清灕斂神屏息,端莊尊貴︰「起身吧。」
兩人聞言趕忙下拜謝恩,因沐清灕現如今只是正四品嬪位在大鄢國是不能稱呼娘娘的,卻又高于六品故而兩人齊聲道︰「謝主子。」
兩人拜畢,又領著余下十來個宮人參拜,沐清灕接過抱琴為自己遞上來的木蘭瓷釉茶盅飲了兩口,見堂下之人皆都沒有任何生息,方才緩緩開口道︰
「日後,你們就算是我的人了,我自來也是極講分寸的,妥帖的我從來不薄,倘若……」忽而停下的言語,不用說明反倒更具震懾,音色里隨即又加了幾分冰寒言道︰
「在宮里頭做奴才,最忌諱的是什麼你們定是比我清楚,腦袋能不能安穩,富貴能不能得享那都是要自己掂量的。不知道我這樣說的可有道理?」
立在底下的眾人听此言語無不面色凜然,恭敬萬分︰「奴才們必當是要忠心耿耿侍奉主子的。」
她現如今已經不是往昔的皇後了,在這後宮之中她雖有品階,但想要壓下自己身下的宮人不這山望著那山高卻是不似以前那般輕松,稍有不慎,她也有可能就毀在這些個下面人的手中。
「抱琴。」不用沐清灕說話,抱琴自然是心領神會,與幽竹一起將容夫人為她們備下的錢財拿了分發了下去。
「全當是見面禮了。」說完,放下杯盞淺笑,那一張傾城容顏中更是彌漫著一份說不出的秀色,讓觀者無不為這樣的姿容所動容。好一個沐容華,當真應了三國魏曹植《雜詩》之四中的那一句︰「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這樣的人兒若是還不能得寵後宮,那還有誰人能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