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尚未完全長大成人的缺乏理性的女孩兒,對一切禁忌事物的天然的向往之情,強烈叛逆的個性,以及血液中那種把一般的對抗性膨脹到極端的特征,決定了這件事情的必然性。♀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
那一天,我逃出家門後,就走到街上去了。我沿著晨光鋪成的小路往前走,思緒紛亂。盲目地亂走了一陣,就在路邊的街心花園的冷清的石板凳上坐下來。
我望著對面牆壁石縫間被枯熱的夏風吹蔫的一簇枯草睫搖搖擺擺,惴惴不安地等待著未知的結局。
坐在那兒,我觸物思情,一下子就月兌離了眼前內心里的慌亂,不由自主地懷念起剛剛逝去不遠的春天來。我記得那時候清晨,霉腐味的濕氣和令人惆悵的婬雨散去了,躲藏了多日的太陽從雲縫間探出它的目光,把金黃、玫瑰紅連綿不絕地投灑在星期日的房舍、街面以及綻滿粉紅色花朵的榕樹上。蕨草、藤蔓茂郁芬芳。各種顏色的奇異之鳥沐浴在紫紅的朝霞中。
望著眼前枯夏的景觀,懷念已逝的盎然生機的春天,這並不能說明我是一個把昨日當成今天、把現實當成腦中願望的人,我清醒得從不混淆真實與幻想。腦中那一閃而過的春天的圖景,無非是我在渾然不覺中的「回憶病」。
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我又站起來亂走。不知為什麼,我的思路在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把出門前的問題丟到一邊,跳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走著走著,我忽然發現,街上所有人的身體怎麼都成了標本了呢?看著是人,可是只要上前伸手一模他的心髒,他就會像玉米葉一樣頃刻間飄然倒地。倒在地上的那活物,躺在厚厚的彌漫著金黃色的光斑的土地上,苟延殘喘,不停地伸著懶腰,哈欠如同氣泡,一個個從頭頂咕嚕咕嚕冒出來。然後那活物頭一歪,就變成了一個個空空洞洞的殘骸,只剩下我在t先生辦公室里所見到的圖片上兩個冬瓜那麼大的睪丸或者**。♀除此,人們還有什麼呢?什麼也沒有。
或者,走著走著,身邊的人群慢慢地坍矮下來,恍惚之間,人群的顏色一點點變得黯淡,原來直立的軀體呈現出倒臥狀,灰乎乎的。定楮一看,才發現原來的人群其實是一群人形的狼,我一直都走在一片狼群里卻不自知。我感到恐懼,因為我發現,我既不能形單影只地做為一個人**存在,也不能變成一只母狼……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走在街上的人群里,這兩種情形不斷地重現。
直到許多年之後的今天,我依然喜歡在街上獨自亂走。為了避免上述情形的再現,我強迫自己避開大路,避開眾多的人群,在上升的或者下降的邊緣小路上行走。我從來不喜歡四平八穩的康莊大道,這似乎成了我的一種人生象征。而我發現,只有無人的晨曦的街,或者衰退了的黃昏的玫瑰色光線里,才是我想要走的路。
那一天,我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我想,我的母親找不到我,一定問過她了。平時總是這樣的。她會坐在我家庭院里的那一株棗樹下一邊等著我一邊忙著搭一座人們看不見的「玄機之橋」,她的身邊是涼涼的潮霧和晚風,她的腳前放著一些廢鐵罐,里面裝著咒語,也裝著祝福。無論何時,她對我都只有祝福,對我仇恨的人只有咒語。
這個女人總是坐在庭院里等我放學後出現,她就是我家對門的鄰居——那個有著美妙的性磁場音質的禾寡婦。
我九十度急速轉身,朝禾寡婦家走去。
禾正在房間里擺弄她的那些舊唱片,我進屋的時候,注意到她那美魚一樣的眼楮不易察覺地一亮。她放下手里的餅干似的薄而脆的唱片,把老式的留聲機的針頭拿開,房間里的樂聲戛然而止。
聲音的停止,便把她那逸麗、嫵媚的五官和儀姿突出呈現出來。她的長長的眼楮黑陶罐一般閃閃發亮,安靜的額頭平滑而寬闊,母鹿一般的長腿像一匹光滑的絲綢,在腰窩處縴縴地一束。
禾安詳地向我伸出手臂。
我心事重重地站立在門口,往對面我家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就朝禾走過去。
非常奇妙,當我一步步朝她走過去的時候,我心里的忐忑便一步步安謐寧靜下來。從我的腳底升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與禾的共謀感。
禾,這個比我年長十幾歲的年輕的寡婦,總是使我產生奇妙的同謀感,無論我做了什麼。如同她的聲音,給人以脆弱的希望。
禾拉住我的手,關切地說,「拗拗,出了什麼事?」
我在街上瞎走了半天,似乎這時終于找到了把手里的垃圾丟放下來的地方。
我說,「爸爸的褲子,給剪了。」
禾說,「沒什麼,不用怕,不用怕。」她把我攬在懷里,「肯定是那只剪刀拼命拉住你的手,它自己剪的,是吧?」
我說,「是這樣。我真的一點也不想剪壞爸爸的褲子,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已經剪完了。我不是存心的。」
「呃沒關系,沒關系。」禾在我的脊背上輕輕拍撫著,她的手臂風車般輕盈奇妙,我的整個身體就像是一片風中之葉,顫動飄忽。
她站起身子,取了干淨的濕毛巾給我擦臉,又給我擦了擦腳,然後就讓我上床躺在她的玉枕上。
那是真正的玉石枕,翡翠綠色濃郁得似乎可以擠出汁液,那一顆顆扁圓形的玉石,瓖嵌在紫紅而光滑的絨布上,清涼如冰。我枕在頭下,立刻覺得一只只涼涼的小石子順著我的頭發絲,鑽進我的腦子里,使我混亂的頭腦清爽起來。
听母親說,過去皇上就睡玉石枕。
更早時候,我曾听女乃女乃說,禾的祖上是大清皇族高官的後裔,出生在香山一帶。她的一位遠祖曾是乾隆皇帝專管風水的欽天監陰陽司,還曾與曹雪芹有過一段交往。在乾隆十四年的時候,乾隆皇帝在香山建立了一支特種部隊,叫攻堅飛虎雲梯健銳營,共有3000名將士,按八旗制度營造「旗盤」。乾隆皇帝就派禾的祖上欽天監陰陽司,由香山護軍佐領陪同在香山一帶考察風水。欽天監登上香山門樓,放眼向東望去,只見前面橫著一道山梁,綠樹蔥蘢,野花滿山,好像一只展翅飛翔的鳳凰,這就是有名的鳳凰山。禾的那位祖上立刻心中大喜,他說,北邊這座山叫龜嶺,是一只神龜的背,遠處那座山叫紅山頭,是神龜的頭,眼前的這一只小山包是神龜的尾巴。神龜本是龍種,這里有鳳有龍,正是龍騰鳳翔,確實是一塊風水寶地。他當下呈報皇上,繪圖定地。于是皇帝勒令這里的漢民搬走。
有一天,曹雪芹前來求見,對欽天監說,這香山的確是塊風水寶地,但五行缺水,山缺水則林不茂,林不茂則鳥不生——那鳳凰怎麼能起飛呢?而「漢」字的偏旁是三點水,「滿」字的偏旁也是三點水,如讓散居的漢民並進各村,形成「兩滿夾一漢」的格局,這就成了九點水,九者多也,香山水足了,就會龍蟠鳳翔,保住風水。
禾的祖上十分欣賞曹雪芹,于是便達成一致,再次呈報皇上。就這樣,滿漢兩族便在香山世世代代安居下來。
禾的祖上家境富有,知書達禮,曾經非常輝煌。雖然由于歷史種種的變遷,一代一代衰退,家境已經落泊到一貧如洗,但是祖上的遺風依然使得她的骨血里透出一股沒落的貴族與書香氣息。
禾,二十幾歲大學畢業,分配在一所中學當教員。她的男人祖上也是一個滿皇後裔,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私下里琴棋書畫無所不能,長得特別像當時的電影《列寧在十月》里邊的那個瓦西里,細高個子,白皙的臉孔上,挺立著一只蘇聯大鼻子,再戴上頂鴨舌帽,十分帥氣。他的本職工作是在一個區文化館當音樂教員。雖然,他那低微的小職員生活,早已沒有了祖上的風光,可他偏把那些遙遠祖上的游手好閑、吃喝嫖賭的公子哥的習性秉承下來。
他與禾剛結婚時還恩恩愛愛了一陣,天天晚上,兩人擠在臥房里,一邊笑鬧著,一邊把無線電台的**調得吱吱啦啦亂叫。可是不久,男人就另有了新歡,迷上了一個從文工團退役後分配到文化館的會拉手風琴的半老徐娘,兩人彈彈唱唱,拉拉扯扯,甜言蜜語,曾以宣傳隊演出的名義,一夜一夜不歸。後來,他得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熱病,忽然就暴死了。禾甚至還沒來得及懷上一個孩子,也還沒來得及揭穿他在外邊的花哨把戲,就成了一個年輕的寡婦。
丈夫死了不久,禾又得了糖尿病。不到一年,就變得形銷骨立,孱弱不堪,病退在家,吃上了勞保。
這些,還是我那個一只眼楮的女乃女乃,在漫長的夏夜里,一邊給我搖著芭蕉扇,一邊與我母親閑聊時,我听到的。
那時候,我覺得禾是一個非常孤傲的女人,一個有點神秘和怪僻的女人,覺得她和常人不一樣,到底怎麼不一樣也說不清。我既喜歡和她在一起,又有些害怕她。
長大後我才懂得,孤獨其實是一種能力。
我記得,她男人死了之後,女乃女乃每逢做了好的,母親總要讓我給禾拿過去一份。女乃女乃說,她一個人過日子很艱難。
我對那個男人的印象卻是非常淡薄。那時候我還小,只是模模糊糊記得她家里早年好像曾有過一個男人進進出出,個子高得進屋邁門檻就得低頭,嘴里總是嚼著什麼,要不就餃一根掃床用的高粱秸掃帚苗,或叼著一根牙簽,見到我母親就禮貌地微笑致意。我還朦朦朧朧記得,他有時吸幾口大煙,如果我正好在他身邊,他就彎下腰來,輕輕地把煙往我臉上噴一口,然後神秘兮兮地笑。那煙味很濃很香。後來听說他得了一種叫做「纏腰火丹」的急性病,然後又發展成一種奇怪的什麼熱病,死的時候,他的內髒里已經到處是形如雲片的帶狀皰疹。
這之後的事情,我記得比較多,我經常看見禾用針頭往自己的身體里扎針,她說是注射胰島素。記得她總是孤零零倚在門框上,用手遮在眼簾,擋住傍晚稀薄的陽光,向遠處張望,好像等待什麼人回家。站立著望一會兒,便退回屋里去。但她臉上的失落感並沒有散去,也許是累了。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