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于漂亮的男孩兒,在遇到尹楠之前始終擁有一種頑固的偏見,認為一個男人的深度和成就往往與他的漂亮的程度成反比。♀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在我的少女時代,我只看到一個男人除外,他就是美國前總統尼克松,這個既漂亮又深邃並且富于成就的男人,所以令少女時代的我迷戀,只是因為我發現他高大的鼻子、寬展的肩骨以及慈祥可掬的神態,非常符合我想象中父親的模樣,我迷戀父親般地擁有足夠的思想和能力來「覆蓋」我的男人,這幾乎是到目前為止我生命中的一個最為致命的殘缺。
尼克松情結是我早年的一個十分幼稚的夢幻,一直到1995年2月他的病逝。我看到他病逝的消息的那天,正好在天上向南飛行,我是乘坐南方航空公司的飛機前往一個亞熱帶城市的途中,我在當天的人民日報海外版上看到了有關他的文字和相片。當時,我十分鄭重地在尼克松相片那飽經滄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朝飛機窗口外面的天空凝視了一會兒,仿佛尼克松的靈魂已升上藍天,就在機身旁邊與我在同一個高度上飄浮;仿佛他的靈魂正在向機艙里回視我,接受著我的信息與之揮手告別,我說了聲,再見,尼克松。然後就把報紙丟在一邊了,連同早年所有的關于他的幻想一起放了下來。
另一位使我產生類似情感的男人,是在很多年之後我已經做為一個成年女子出席藝術活動的時候了。他是一位中國的藝術家。由于他是現實中的人物,所以使我倍感親切。有一次,在一個晚宴上,天意竟使我坐在了他的身邊。但是由于我天生的拘謹和不善言辭,我並沒有說什麼。如果說我是不喜歡「交談」,毋寧說我是不太相信「交談」。交談是沒有結果的。我只是敬了他一杯酒,輕描淡寫地說了聲,「為了表示對您的敬愛」。這個時候,我已經懂得了生活應該是水一樣的隨和的自然態度,一種無所謂的境界,而這種無所謂,其實又是最大的自我克制才能達到的境界。
另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賓館里,他正在大堂里操持著嫻熟的英語與一個外國的攝影家交談。他一轉身忽然就看見了我,他認出了我,並微笑著朝我招手。♀以他的年齡和顯赫的地位,能夠如此流暢地用英語交談,實在令我震驚。我在他的身邊站住,很想握住他那從容鎮定的手臂,倚靠在他那令我安慰和安全的年齡中。但是,我的思維似乎停滯了,失去了任何反應能力。我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陷入一片混亂而飄浮的身不由己之中,覺得整個富麗堂皇的大廳都浸浴在玫瑰色的情調里。我們分手的時候,我把事先寫好的一封信塞在他的手里,怯懦得如同一個沒有過什麼經歷的小女孩兒,我所有的智慧似乎都月兌離我的頭腦,退縮跌落到我的手指尖上,因為我發現我所有的敏感只還殘存在我冰涼指尖上,而我的大腦里卻空空洞洞蕩然無存。我把信交給他後,就逃跑一般地離開了他。遺憾的是,這並不是一封表達我的愛慕之情的信函,我是為了擺月兌某種困境而求助他的支持,因為他是我惟一願意獲得援助的手臂。但是,我一走出賓館的大門,就後悔起來。我十分擔心他會把我當成一個只是仰慕他的名聲的勢利之徒。其實,以我的近乎傲慢的冷靜和偏執,是不大容易為了一個人外界的名聲而崇敬一個人的。後來,他給我回了電話,當我听到他的聲音,就像接到了上帝打來的電話。
我知道我自己,我就是想擁有一個我愛戀的父親般的男人!他擁有與我共通的關于人類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體上的不同性別的延伸,我在他的性別停止的地方,才開始繼續思考。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倫理問題。
其實,做為一個現代人,所有的問題都是問題,所有的問題又都不是問題。文明的意義之一,無非是給我們千奇百怪的人類與事物命名,那不過是一種命名而已。
那一天,我坐在尹楠身邊。
這是一個與我以往所喜愛的父親般的男人完全不同的類型。我們自然而然閑談起來,在經過短暫的彼此詢問,諸如在哪一個系、幾年級之類的問題,他便向我提起詩社的事。
我注意到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優雅自如,顯出頗有教養的風度。當他說到詩社的名稱兩次被否定的時候,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神態沉穩,不像現在的男孩子們那樣華而不實、使你隔著電話線就知道他在言不由衷。
我凝視著他,欣賞著他的俊逸。
尹楠的眉毛是他身體所有的部位中最先打動我的地方。
說來很奇怪,以前我總是通過一個人的臉頰、眼楮、嘴唇、身材等等這種龐大或顯眼的部位,來觀察一個人。而現在我的落「腳」點卻更多地投射到一些細微或者容易被忽略的部位,比如眉毛、鼻子、牙、手和腳。
尹楠的眉毛像一道漆黑而潤亮的流線,橫展在他光潔的額頭底下,那微蹙的樣子,不禁使我想到「煩惱的線條」這句話。我對于人體的毛發有著某種特殊的敏感,假若是一個女人,我會首先看到她那一蓬紛亂的頭發,女人就像頭發一樣紛亂,然後我才看到那頭發背面的女人的臉孔;而一個男人,他身上的毛發,首先奪走我的目光的是他的眉毛,我是通過他的眉毛看到他的頭發、胡須以及他的身體上標志著成年特征的其他部位的毛發的,甚至可以通過它看到他的生命和靈魂。
尹楠的眉毛秀美而綿長,有一股柔軟的堅硬,彈性的固執。那一天,他的眉毛就在那一瞬間出賣了他,向我展示了他的身體和內心。
望著他微蹙起來的漂亮的眉頭,我不假思索地順嘴說,「詩社就叫‘皺眉’吧,這個名字與原來的名稱意思相當,但軟化了其中的暴力色彩。其實一樣是搖頭否定的意思,而且比‘搖頭’更加具有審美意識。」
尹楠默然了一小會兒,然後,用他那攥著飯勺的縴長的、確切地說是瘦骨零丁的右手一揮,興奮地說,「太好了,太好了。」
接下來,尹楠開始重新打量我,並且鄭重地與我握了握手。
尹楠的手,是他身體上第二個吸引我的部位。
他的那只手像一股真實的氣流,從我的手心穿過,或者說它是一種獨特的聲音,也許是血液的聲音被秘密地隱藏在指尖上,有一種光滑、流動、怦跳的物質,但並不輕飄。當你觸踫到這樣的手時,你會首先想到「在指縫間呼吸」,或者「淚水順著掌紋緩緩流出」這一類手指試圖掩飾、遮蓋什麼情感的特質,一種肌膚與肌膚相摩挲的光滑與沉甸。你不會只覺得那僅僅是手,你同時會覺得它也是一只呼吸著的嘴,在吮吸你的肌膚、你的溫度;覺得它是一只傾心于諦听的耳朵,貼附在你的血壁上,呼應著你體內液體的流動之音;覺得它是一只饑渴而熱烈的鼻子,探尋著與之相踫的另一只手所能夠傳遞的無限的柔軟或堅硬的體息;覺得它是一種眼神、一種口音、一種咀嚼……
這只手,我似乎早已熟識,在我見到尹楠這個人之前,在他的臉孔閃現在我的視域中的很早以前,我就認識了這只手。
這只手暴露了他。
這時,尹楠誠懇的邀請我加入他們的詩社。
我說,「我從來對任何團伙都沒有興趣,我是個‘個人主義者」。從小到大,我在任何一個集體中都是處于少數人的尷尬地位,因為我總是在大家齊聲說‘是’的時候,不由自主毫不知趣地說‘不’。我說,我認為一個人能經常勇敢地站出來對這個世界說‘不’,是一種強烈責任心的表現。」
尹楠說,「我們的詩社是專門說‘不’的。」
我說,「糟糕的是,當你們集體同聲說‘不’的時候,我預感,我的思路又滑向了‘是’。」
「為什麼?你只是想標新立異、與眾不同嗎?」他問。
「當然不是。」我說。
那一年,我已經開始讀克爾凱戈爾的書了,于是,我把克氏的關于少數人與多數人的論述搬了出來。我說,「少數人或者說個人,有時候其實更有力量,因為少數人或個人是真正抱有某種觀點的人,而多數人的力量倒往往是一種假象,他們是由一群烏合之眾所組成的。當少數人或個人產生某種想法,並且比較有力量時,那觀點便被多數人佔為己有,于是那觀點便成了多數人的觀點。但是,由于得到了多數人的支持和眾說紛紜的圖解,這觀點又成為了胡說八道。既而最先持有這觀點的少數人或個人,又與之相月兌離。」
尹楠驚訝地看我,用他那雙清澈但已無法保持靜謐的眼楮看著我,兩只黑亮的眸子里有一種迷惘的神情,長睫毛忽閃著,像女人似的激動。
然後,他一邊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一邊自言自語地說,「我要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們。」但隔了一會兒,他又說,「對,我不會把你介紹給他們。」
他聲音十分輕。
我說,「你說什麼?」
他說,「沒,沒什麼。」
他這個時候似乎比剛才更俊美了,一種月兌俗的內在的清逸與帥氣。除了尼克松式的父親般的男人使我迷戀以外,這時我發現我還十分喜歡尹楠這一種男孩兒。
那一天,與尹楠分手後,我至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沉浸在某種從未有過的對于一個年輕男子的幻想里,由于它的具體和貼近,使得我心里亂七八糟,堆得滿滿的,思緒紛亂,仿佛我胸口里裝著一只鳥籠子,無數只歡快的鳥都擠在里面,嘰嘰喳喳,四處撲打,我只覺得驚喜、迷惑和不安。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快快見到禾,好像是忽然撞見了一個什麼稀奇之寶,想趕快與禾分享。我發現,無論什麼事,只要能夠與她分擔,所有的激動或困惑都會煙消雲散。禾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一個心照不宣的最親密的共謀者。前一時期,我還因為沒有機會與禾談論t這個人而心感不安,但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再提起那個人,我只想談論尹楠,只要尹楠這個名字在我的嘴中閃爍,我便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正是晝短夜長的寒冷的1月,下午在學院里心不在焉地捱到了4點鐘,我就匆匆忙忙離開了。
我打算先從各個側面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這種時候,最適宜的地方就是在街上亂走了,迎著涼爽的空氣和漸漸垂落的暮色,在誰也不認識我的街上胡亂閑走。我喜歡自己做為一個陌生人在街巷里穿行,為了滿足我的陌生或異鄉感,我常常假設自己正走在一個遠離家鄉的城市,最好是一個閉塞的小鎮的集市上。人人覺得我是一個陌生人,以及我覺得人人都很陌生,這感覺令我永遠愜意。這是從我的幼年就沿襲下來的習慣。
我此刻漫不經心又逍遙自在,快到春節了,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商店里燈火輝煌。
長久以來,城市生活的景觀在我心里始終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我一直不認為它屬于我,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對于城市生活的感情日益淡漠。不知為什麼,我的身體還是那麼的年輕,但我的心里卻在很多時候像一個老人一樣習慣于沉思默想,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生活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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