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潛心研究這一份資料,並開始對每一條做深入的探索,逐一做大量的筆記。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
有一天,我想起了諾查丹瑪斯的預言,心里急躁起來。我開始以倒記時的方法計算著日子。
這時已是1992年的春天,到1999年還有7年時間,「7」是一個我比較喜歡的數字,我最喜愛的數字是「9」。這倒沒有什麼。我計算了一下,7年是2555天,是61320小時,我必須在死前把有些問題整理清楚。
我感到了時間的緊迫和壓力。不知道是否有捷徑可走。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十分正常的夢。
夢中的人物是當下的我,可是時間卻退回到早年我與母親還有我的父親一同生活的時光。發生在那個幼年的我家門前有著一棵巨大棗樹的四合院里,**的地上落滿被風抽打下來的綠黝黝的樹葉。綿長的枝椏從院子東邊一直延伸到西邊,它像一只世界上伸得最長的手臂,牢牢地抓在牆院的圍牆上。地上還有小豬一樣飽滿的甜棗。
那一只我童年時期所憎恨的投機主義的貓咪也出現了,它肥頭大耳地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背景完全是童年時候。
我夢見這天晚上我一個人準備去一個陌生的宮殿,這個宮殿金碧輝煌,誰都知道,但是,我不知道,而且我還不認路。我從地圖上查到那個地方非常遙遠。這時,那一只投機主義的貓咪搖搖晃晃走上前來,它告訴我一條小路,它說這條小路可以抄近,比正當的路線節省力氣和時間。由于我對于它的不信任,我便打了個電話給那個宮殿詢問。那里回答我說,抄近的小路是可以到達這個宮殿的,但是當你到達這個宮殿的時候,這個宮殿就不再是原來的這個宮殿了。
醒來後,我發現,這完全是一個象征性的夢。它的象征性自然是無須解釋的。
我也由此認定,這個世界沒什麼近道可走。于是,我開始了老老實實的案頭工作。
多麼奇怪,當我感到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末日的時候,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我十分勤奮地工作了一年多,每日都用大部分時光回憶和記載個人的歷史,或者沉思默想。大概是這個家里的生氣和鮮活的東西太少了,我自己仿佛也受了傳染,周身的血液似乎凝滯了,甚至,我發現我的月經周期開始混亂起來,循環周期越來越慢,不斷地往後拖延。
開始時,我並沒有把這一問題放在心上。後來,我想起了這個問題可能同精神疾病一樣,我的身體內部正在向我發出信號,它正在做著一種抵制損害健康的斗爭。于是,我主動去找了祁駱醫生。
這時候,我和祁駱已經成為了生活中真正的朋友關系,而不再是「朋友」這一「說法」掩蓋下的醫生與病人的關系。
祁駱給了我一小瓶學名為「復方左旋甲基炔諾酮滴丸」,即避孕藥。
「開什麼玩笑?」我沖他說,「我整天守身如玉地睡空房,居然要吃避孕藥?」
祁駱笑,「這你就不懂了,這個藥除了能夠抑制卵巢著床,也就是避孕作用外,它還有個副作用,就是調理內分泌激素,產生促經效果。」
我听明白了。
那天晚上,我睡覺之前,把那一粒圓圓的米黃色的避孕藥丸吃進去,轉過頭望望自己那張孤零零的無辜的大床,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笑了很長時間,笑得流出了眼淚。
那一顆小藥粒似乎不太听話,哽在我的食管里跳來跳去不肯滑落下去,似乎嘲弄著什麼荒誕的事情。
我從此開始了漫長的研究工作。由于我的執著,這項沒有盡頭的枯燥的工作使我身心交瘁。
生命像草,需要潮濕,使細胞充滿水,所以只能在污泥之中。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人人都應該摟摟抱抱……孤獨的人是可恥的。」p城的人們從90年代初期開始都喜歡唱這首歌,商店里、街巷中到處都在流行這首歌。
也許,人們總得給自己尋找一個理由或者依據吧,不然怎麼活下去呢!
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是這樣一個「無恥」的人。我不僅沒有跟上時代的節奏,敞開大門進入戀愛的季節,而且我發現,近來我卻更加關緊了房門,還有了另一個與潮流完全相反的喜愛——它就在我的浴室中,確切地說它就是在我的浴缸。
這麼大的一個家,我忽然對這個地方情有獨鐘!
那是有一天我在洗澡之後,我浸泡在浴缸暖暖的水中,熱情和生氣包裹著我,它驅走了我身上無端的寂寞和疲倦。♀
自從母親以及我親愛的朋友都離開了之後,我覺得現在只剩下我和這個浴缸了,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像個親愛的人那樣躺在它的懷抱里。在靜悄悄的整個房宅里,只有它將我緊緊地摟抱,使我忘記所有的過去,使我相信交流。我靜靜地枕在浴缸邊上,像一只干渴的植物被水分充分浸潤後成活過來。
我在這里歇息了很久,並且睡著了。
的霧天是多麼適宜睡覺的天氣啊。
後來,嘩嘩的水聲把我驚醒,大概是我的腳踫開了浴缸的皮塞。
我抬起頭,環視浴室的四周,潔白的瓷磚在熱熱的蒸汽消散之後顯露出來,像餅干一樣彌散出一股清香;水龍頭嘀嘀嗒嗒的漏水聲,仿佛是一個永遠彎垂著脖頸的朋友輕聲細語地不停地說著「你好……你好……」;馬桶水箱的隆隆聲,喧嘩而熱鬧,如同車水馬龍、人群鼎沸的街市,使我不再感到自己的孤單;特別是浴缸上方的牆壁上有一個放化妝品的木架子,木架子的上層有我喜歡的化妝品,底下那一層堆著一些雜志、書籍,我可以躺在浴缸中看書。
這是一個多麼非同尋常而豐富多彩的地方啊!
這個家里,除了我,現在就只剩下它還是活著的了!
有一天夜晚,我在浴缸里浸泡了很長時間,感到渾身清爽而舒展。我擦干身子,披上睡衣回到房間里,坐在沙發上喝了一杯滾燙的碧螺春綠茶。
我一邊喝茶,一邊環視空蕩蕩的房間,心里忽然感到莫名的饑餓,我听到自己的胃月復中發出一聲空鳴。
但是,我知道自己其實一點也不餓。晚上,我吃了不少飯,按照正常的消化過程,我在明早起床之前是不應該感到餓的。
可是,我仍然抑制不住地產生了一種饑餓感。
透過窗簾的縫隙,我看到窗外的夜景十分明亮,p城的夜生活越來越豐富熱鬧了。人們開始吃夜宵,去歌廳、健身房、娛樂場所等等地方。我想,大概人們都是由于消化系統紊亂得亢進的緣故吧。我不知道。
茶幾上正丟放著一根長長的塑料繩,這種白繩子是相當結實的。那是下午我從郵局里取了一大包書回來後,從包裹上解下來的。
我無意識地把這根繩子拿在手中,無心地繞來繞去,腦子紛亂地運轉著什麼。
恍惚中,我的手指在下意識支配下把那根繩子折成四股,然後彎成一個結實的環套,又把它系緊。再然後,我站起來,走到房間與門廳拐角處的一個粗大的從樓頂一通到底的排水管前,那兒有一個烏黑的金屬掛鉤,它像一只伸出的舌頭,正在等待吃什麼似的空蕩蕩的吐出來。我搬過來一把椅子,站上去把手里系好的繩套掛在了那只金屬鉤上。
這一連串動作,都是在一種半夢幻狀態下完成的,我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有什麼意圖。
待我做完這一切之後,從椅子上跳下來,抬起頭,仰視我所做的是什麼的時候,我看到一套完備的上吊用的刑具赫然懸掛在眼前。
這時,我才忽然吃了一驚,身子猛地向後一閃。
意識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在做什麼呀!
我恐懼地退回到沙發里,眼楮死死盯住那根上吊用的繩索,腦子里飛速運轉起來。
假如我走上去,毫不費力地就可以把那個環套套在自己的脖頸上,然後只消用腳尖輕輕把椅子一踢,一切就都結束了。
像邁一個門檻一樣簡單,多麼容易的一件事呵!
可是,我想,如果好多天沒人來找我,我的尸體就會在房子一直懸掛著,那是多麼丑惡的一幕啊!反過來,如果有人來找我,我又會嚇著人家的,這樣多不好。
我不敢再想下去。
為了分散我這一種莫名的念頭和焦慮,我打開了音響。我听到調頻台又在播放那一首「孤獨的人是無恥的」歌。
接著,我的思路便被「孤獨的人是無恥的」這句話吸引住。
我顛來倒去琢磨著,為什麼是「無恥的」?我做了多種假設,但依然無法把這句話的正論與悖論想透。
我的假設如下︰
一大家都在摟摟抱抱,這樣才是正常的。你不這樣,你就是不正常,不正常的人是無恥的。
二封建主義保守主義已經結束了,開放的時代已經到來,戀愛就像「抓革命,促生產」一樣轟轟烈烈,你不合潮流,你是無恥的人。
三做了這麼多年的「偽君子」和「偽淑女」,我們的身體需要穿休閑服,我們的腦袋也需要穿休閑服。你的腦袋不和我們一起休閑,你是無恥的人。
四「精英文化」已經過去,「後現代革命」追求輕松和膚淺,你故作深沉,假裝深刻,多麼愚蠢,你是無恥的人。
五我痛恨我的孤獨,我想和大家一樣娛樂。但是,我依然無法擺月兌孤獨,我罵自己是無恥的人,是為了自己擺月兌我的孤獨。
六我不想改變我所熱愛的孤獨,不用你告訴我我無恥,我先告訴你,我就是要做一個無恥的人。
七……
最後,我不再想了。
我對自己說,你是無恥的,你多麼地無恥啊!
然後,我就上了床,關上燈,準備睡覺。
窗戶外邊正有紅紅綠綠的霓虹燈閃爍著,滾動的彩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跳蕩在房間的牆壁上,像一抹孤零零的彩霞在風中飄舞。我盯住它,久久無法睡著。
整整兩個小時,我白白躺在床上,睡意全無,鄰居家的窗子不斷地傳來「孤獨的人是無恥的」,寂靜中我躺著側耳聆听,一遍又一遍。
後來,我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我為什麼不睡到浴缸里呢?那兒又溫暖又舒適,狹長的環抱狀正是睡覺的好地方。
我忽地坐起來,披上睡衣,幾個箭步就躥到衛生間。
我先把浴缸擦干,然後回到房間里把床上的被褥、枕頭統統搬到浴缸里鋪好,像一只鳥給自己餃窩那麼精心。
然後,我喘了喘氣,對自己的「床」格外滿意。
待一切安置好之後,我鑽進浴缸中的被窩里。我蜷縮著膝蓋,雙臂抱在胸前,側身而臥。我仿佛躺在海邊金黃色的沙灘里,暖暖的陽光穿透沙粒涂抹在我的皮膚上,又從我的皮膚滲透到我的血管中,金色的光線如同大麻,在我的血管里迅速彌散,我立刻覺得身體酥軟起來,昏昏欲睡。
浴缸的對面是一扇大鏡子,從鏡子中我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側臥在一只搖蕩的小白船上,我望著她,她臉上的線條十分柔和,皮膚光潔而細女敕,一頭松軟的頭發蓬在後頸上方,像是漂浮在水池里的一簇濃艷渾圓的花朵,芬芳四散。身體的輪廓掩埋在水波一般的綢面被子里縴縴的一束,輕盈而溫馨。
我第一次看到自己躺著的樣子,我從來不知道躺著的時候,倦怠和柔軟會使人如此美麗和動心。
我也由此想到熟睡的美麗,死亡的美麗。
在這一瞬間,我做出了一個決定︰將來死去時候,就死在浴缸里。再也沒有比這兒更美好的地方了。
我凝視著浴室中的鏡子里的我,像打量另外一個女人一樣。身後的白瓷磚拼接起來的縫隙,如同一張大網張開在我身體的後邊,一種清寂冷漠的背景籠罩了我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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