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們挺般配的,他不喜歡吵吵鬧鬧的女人,比如我。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
東北女人說話時透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好像楊小翼被領導看中是中了大彩,楊小翼不可能拒絕這樣的好事,如果拒絕就是不識時務。這口氣讓楊小翼不舒服。
楊小翼肯定要拒絕,但要委婉一點兒,人家畢竟是領導。起初,楊小翼笑而不答,東北女人以為她同意了,就說︰
「那說定了,今晚怎麼樣,你們找個地方去談談,到他家也沒關系。」
楊小翼一听就急了,說︰「不急,你讓我想一想吧,我過幾天答復你。」
東北女人像看待怪物一樣看著楊小翼,臉上的表情像是生氣了。她說︰
「這有什麼可想的?人家多好的條件!你也是離過婚的女人,能把自己嫁出去不容易了,同志。」
楊小翼听了這話相當抵觸,她有點賭氣地說︰「謝謝他看得起我。你告訴他,我目前沒有考慮結婚的事,我對婚姻失去了興趣,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結婚。」
因為這件事,楊小翼更想念劉世軍了。
劉世軍去了快半個月了,怎麼沒有音信呢?他在老家干什麼呢?老家一切都好嗎?
楊小翼覺得有好多話想同劉世軍說。她想同他說吳主任托人做媒的事,這事起初讓她有點兒不快,但事後想想,其實也挺好玩的。她想告訴他,她在車間踫到吳主任,吳主任對她還像原來的樣子,好像壓根兒沒發生過求婚之事。♀她還想同他說,他走後,她心里特踏實,過去看不進去的馬列著作都看進去了,她發現馬列著作同她原本認識的很不一樣。
這樣,又過去了一個星期,劉世軍還沒回來。這時楊小翼感覺有些不對頭了,她想,難道劉世軍家里出了什麼事嗎?他怎麼這麼久還不回來呢?那年月,打電話很不方便,寫信或發電報的話萬一是米艷艷接收的就不好了。楊小翼著急了、焦慮了,她睡不著覺,心思也復雜起來,甚至想到也許劉世軍回北京了,他不來找她另有「原因」——她當然猜測得到這「原因」,她太了解他了。她的心痛了一下。
楊小翼決定去劉世軍的單位打听一下。單位的人告訴她,劉世軍三天前已從老家回來,然後就去渤海灣出差了。
听到這個消息,她很生氣。他回老家後,她為他提心吊膽、愁腸百結,他卻到了北京都不吭一聲。他怎麼能這樣?這算什麼?他也太不把她當回事了!
那天她回到宿舍,東北女人一臉喜慶地攔住她,邀她一起去禮堂看電影。她說不想去。東北女人這才發現楊小翼臉色很難看,問︰「小翼,你是不是生病了?」楊小翼覺得她煩,不再理她。吵架以後,雖然東北女人對她客氣了,但楊小翼卻不再尊重她。奇怪的是,楊小翼越不把她當回事,她對她越好。楊小翼進了宿舍,把門關死。東北女人敲了敲門,關切地問︰「小翼,你沒事吧?」楊小翼不耐煩地說︰「我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楊小翼躺了一個下午,也委屈了一個下午。♀後來,氣才慢慢消退了,她原諒了劉世軍。她想,也許是突擊性任務,他來不及告訴她。只要他沒事就好。
幾天後,楊小翼就收到了一封信,是劉世軍寫給他的。看信的日期是劉世軍剛到北京那天寫的,她愣了一下,既然回到北京,到她這里來一趟不就完了,為什麼要寫信呢?楊小翼已經有所預感,趕忙拆開信,讀起來。
親愛的小翼︰
我回北京了。
這封信我寫了很多遍,總是寫幾句就寫不下去了。我真不知道如何對你說。
小翼,我這次回家,內心非常煎熬。我家里的情況你也了解,父親被打倒後,家里一切亂了套,我母親的病越來越嚴重了,經常神志不清,一會兒狂笑,一會兒哭泣。而父親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兩耳不聞窗外事,百事不管。家里的一切都是艷艷在操持。
我回家那天,母親目光呆滯地坐在客廳里傻笑。我叫她,她根本認不出我來。我的兒子無心無肝地對我說,爸,女乃女乃瘋了,你不用對她說。我當即就火了,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艷艷很生氣,她一把抱住兒子,不再理我。
那天,我坐在母親身邊,看著艷艷忙里忙外︰她一會兒洗衣服,一會兒做飯,一會兒母親小便失禁,她又給母親換褲子……我發現她氣色很不好,面容憔悴。晚上,我向她道歉,我不該打兒子。她流淚說,兒子一直盼著你回家,你怎麼可以這樣傷他的心?
小翼,艷艷又懷孕了,是這次回家才發現的。回家的第二天,我看到她幾次想嘔吐,我還以為她得了什麼病,趕緊帶她去你母親那兒看病,一查才知道她又有了身孕。她忙得都想不到自己又要做母親了。
我原本不想要這個孩子,但艷艷堅持要。她說,她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她還想再生一個。我說,這個家要你照顧,你自己怎麼辦?她倒是很樂觀,說沒事兒。艷艷的忍耐力真的超乎我的想象。
小翼,看著艷艷拖著病體服侍著母親,照顧著父親,為這個家操勞,我感到自己非常自私。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多麼無能,無能到把這樣一個局面留給一個柔弱的女人。我開始討厭自己,我什麼也不是,也根本不值得你來愛我。想起在北京的日子,我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我感到羞愧。我這是在逃避,事實上現實是非常殘忍的。
小翼,我這完全是在責備自己,你沒有錯。雖然多年以來,我在你面前一直扮演兄長的角色,可實際上你也早已明白,我對你的情感比這要深厚得多,否則,也就不會有伍思岷當年的悲劇。一直以來,我對你的關心超過了這世上所有的人,所以,當我知道你心里對我好的時候,我是多麼幸福,多麼欣喜,盡管我一直壓抑著這種喜悅。
我也曾經考慮過和艷艷離婚,但我馬上意識到甚至連動這個念頭都是可恥的。她全身心地為我們劉家付出,她還是孩子的母親,我怎麼能夠?罪惡感一直襲擊著我,讓我不得安寧。小翼,在目前的情況下,我不得不說,我對你的情感、對你的盼望對我來說是奢侈的。
小翼,這些話我本想當面告訴你,可我又怕見了面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好用寫信的方式。小翼,希望你無論如何理解我。我清楚,在你面前我同樣也是個罪人。小翼,你要好好保重,你一定要好好的。
祝
一切都好!
世軍
1973年10月20日
這封信,楊小翼看了有十遍。她是慢慢理解這封信的含義的,這是一封分手信,只是劉世軍沒有明確說出來罷了。
剛開始的時候,她對分手這件事幾乎沒有什麼感覺,不相信他們會就此分手,認為只要劉世軍出差回來,他還是會來找她的。他們這麼好,幾乎生死相依,他不可能舍棄她。
晚上,她反復回味著信里的每一句話。對他信里所說的話,她反而感到高興。不管怎麼說,劉世軍在信里表達了對她的愛,他對她的關心「超過了這世上所有的人」,這還不夠嗎?她又想到米艷艷懷孕的事,她算了一下,應該有兩個月了。她記得上次米艷艷來北京是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那天,她和劉世軍騎著自行車在外面玩,回到劉世軍的小屋,發現米艷艷帶著兒子等在屋外。當時,楊小翼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米艷艷倒是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非常熱情地把母親讓她捎來的物品交給她。
但是,過了半個月,當她知道劉世軍回到了北京真的不來找她了時,她頓覺黯然神傷,開始痛苦了。雖然從理智上楊小翼完全理解他,也同意他所說的,可是情感上,她還是不能接受。她突然失去了他,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讓她心頭空落落的。
多年以後,楊小翼回憶自己當年的情感,發現她的痛苦是在後來一點點生成的。先是感到自尊心受損了,接著就涌出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在一次一次的反芻中,那個被遺棄的角色得以強化。這麼多年來,她的所作所為似乎在強化這一形象——沒有父親,被丈夫拋棄,現在劉世軍也不要她了。這一生,她踉蹌而任性地尋找著她想要的,結果,什麼也沒得到,一無所有。也不是一無所有,它們都烙在身體上,烙在傷痕累累的心靈上。她因此充滿了自怨自艾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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