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盧秀真特別有表達**。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她說她的父親曾經參加過朝鮮戰爭,只是普通士兵,不但沒立功,還差點兒被俘。「幸好沒當俘虜,否則他這輩子沒好果子吃。」盧秀真評論道。戰爭結束,她的父親月兌了軍裝,被分配到電子設備廠當了一名工人,安分守紀,見到所有人都點頭哈腰,好像這世上就他最低賤。盧秀真說起她父親很刻薄,楊小翼听了有點兒不是滋味。楊小翼說,這樣挺好的,平平安安就是福啊!盧秀真笑了,說,也是啊,至少我父親成分好,是徹頭徹尾的無產階級。
盧秀真初中畢業就上山下鄉插隊落戶去了,在農村待了三年。楊小翼問,你是怎麼上大學的?盧秀真臉上露出凶狠勁兒,說,我可不像我老爹那樣老實可欺,我想要的,總會得到。但具體到她是怎麼被推薦上北大的,她一直諱莫如深。楊小翼想,盧秀真不像外表那樣爽直簡單,盧秀真是復雜的。
那天晚上,楊小翼睡在盧秀真的房間里。盧秀真打開櫃子,給楊小翼看一本油印刊物。刊物的名稱叫《未來》。她把刊物遞給楊小翼時,表情非常嚴肅,又帶著某種壓制不住的喜悅。她鄭重其事的樣子,好像正在把一個重大的秘密交到楊小翼手中。她說,你看看,這是我們辦的刊物,自己油印的,里面是我和朋友們寫的文章和詩歌。楊小翼並沒有吃驚,她早已感覺到盧秀真有與眾不同之處,否則她的眼神不會那麼自信、那麼居高臨下,她這種精神上的優越感一定是有來處的。楊小翼懷著好奇的、某種程度上還帶著一窺秘密的興奮,看這本刊物。
楊小翼看出盧秀真關于「兩代人沖突」的觀點的來處。在這本油印小冊子的首頁有一首詩,題目叫《兩代人》,作者是北原。
我想殺了你,讓你在歷史上消失,
你高高在上,行動從容,總是用輕蔑的眼神看我。♀
機會終于來了,我把你理成陰陽頭,
你雙眼茫然,如一個迷路的孩子,
隱秘的快感遍布我的全身。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強大,頂天立地,
自大如喜馬拉雅山峰。
看你是如此的小,如此的丑陋,
你的思想如清朝的辮子。揪住你,
我的語言如箭,如海市蜃樓,如**,
睜眼一看,發現一切只是模仿。
早已明白我和你密不可分,
你是我思想和行為的因,
你是我無意識中的主宰,我命定的限度。
甚至我的詩,全來自于你,
一點血腥,一點政治,一點哀傷,
就是我的美學,我詩歌的準則。
那天晚上,楊小翼一口氣把這本小冊子看完,她被刊物所透露出來的大膽、反叛和曖昧不明的表達震驚了。它上面的詞語同通常看到的完全兩樣,帶著某種幽暗的氣息,有著一種源自本能的力量。對了,用當時的話說,它們就是「毒草」。
當楊小翼抬頭看盧秀真時,盧秀真臉上掛著和人分享秘密的快樂表情。當然快樂明顯被壓抑著,但正是這種壓抑,反倒讓她精神振奮。她在背誦那首叫《兩代人》的詩。背誦完後,她問楊小翼,喜歡這首詩嗎?楊小翼說喜歡。她很高興,從鎖著的抽屜里拿出一個簡陋的日記本,從里面抽出一張黑白照片,遞給楊小翼。她說,就是這個人寫的。她說這句話時,臉紅了,她的眼楮閃閃發亮。
那天晚上,盧秀真懷著幸福和喜悅告訴楊小翼,這個叫北原的詩人是她的男友。
「是我追他的。」她咯咯地笑起來,「他現在在北京光學儀器廠當工人。」
盧秀真又看了看北原的照片,天真地問︰
「他是不是很帥?」
從照片上看,北原很清秀,並且還有點兒拘謹和靦腆。與北原比,盧秀真倒像一只母老虎。楊小翼說︰
「看你的樣子,好像要吃了他似的。」
盧秀真笑了,笑得有點兒詭秘和曖昧。她說︰
「告訴你,我已經不是處女,早就不是了。」
楊小翼的臉紅了,盧秀真的言論竟然這麼直露。楊小翼覺得盧秀真今天說話有點兒顛三倒四,有點兒神經質。
很自然的,楊小翼參加了他們的聚會。他們的聚會通常在東四十條一個破舊四合院的閣樓里。
楊小翼逐一認識了他們。她的到來讓他們很興奮。一個叫舒暢的年輕人,看上去很孩子氣,目光無邪而直率,顯得既熱情又有點兒敏感。他的嘴很甜,開口就叫楊小翼姐姐,好像她是他的老朋友。他說,姐,你很漂亮。楊小翼听了很不好意思。北原看起來比照片顯得成熟,臉上有一種矜持的不愛理人的勁兒。盧秀真經常討好他,但他似乎對盧秀真的諂媚熟視無睹。
那天討論的話題沒有什麼太出彩的內容,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北原的觀點。北原說到「個人」與「身體」的關系。他說,「個人」在某種意義上就是「身體」。他說,只有恢復身體,個人才能彰顯。他提出一個身體的合法性問題。他說,在現在的藝術作品中,身體是不合法的,甚至是骯髒的,所以,只有在壞人身上,在階級敵人身上,我們才得以一見身體,這就是電影里的女特務總是曲線畢露十分妖艷的原因。他說,孩子們在游戲時為什麼會喜歡扮一個壞人?是因為壞人有身體,並可以享用身體。壞人可以喝美酒,可以有美人相伴,而英雄,無論是雷鋒還是黃繼光,是沒有身體的。推而廣之,現在整個社會的男女掩蔽在灰色的中山裝下,也是沒有身體的。沒有身體也就是沒有個人。
北原說話時,大家都靜靜地听,其間沒有人提出更有意思的說法。北原顯然是這個群體的核心人物。
其他人就不像北原那樣能說會道。在與他們相處時,楊小翼覺得他們很平常,所說的話也無驚人之處,但奇怪的是他們的詩卻是驚世駭俗的。後來,楊小翼意識到詞語比日常生活走得更遠,詩是很奇妙的,它通過幾個意象,可以把日常的平庸過濾掉,留下一個似是而非的模糊地帶,那里輝映著一種帶著生命信息的光亮,庸常的精神因此被擦亮,成為一個異質的存在。
生活平淡,但偶爾也會有奇跡。在一次聚會中,楊小翼踫到了夏津博。
夏津博那天遲到了,他進來時大家討論正酣。夏津博顯然同北原他們很熟,這從他同他們招呼的勁兒就可看出來。後來楊小翼才知道,《未來》上面也有夏津博的詩歌,不過用的是他的筆名——小津。
楊小翼一直看著夏津博,但他沒留意到她。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一聲。夏津博愣住了,不過馬上認出了她。他問︰
「楊小翼,你怎麼會在這兒?」
楊小翼指指盧秀真,說,是跟她來的。盧秀真說,原來你們認識啊。楊小翼說,我們有好多年沒聯系了。他們說話時,北原停止了發言,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們。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他厭惡有人打斷這樣的討論。楊小翼對盧秀真吐了吐舌頭。盧秀真說,他就那個德性。楊小翼笑了笑,對夏津博說,一會兒聊。夏津博點點頭,然後投入到問題的討論中。
那天的聚會結束後,楊小翼是和夏津博一起走的。
北京的天空還像從前那樣高遠。夏天已經悄悄來臨了,街頭的國槐高大得像是觸到了藍天,它細小的枝葉把天空剪成了碎片。那天楊小翼的心情出奇地好,這樣的聚會激發了她的熱情,好像青春又一次降臨到了她的身上。她看得出夏津博也很興奮。
楊小翼對夏津博說︰「我去過你家,你們已不住在那兒了。那兒的住戶說,你們全家去河南信陽了。沒想到你還在北京。」
夏津博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粗糙的臉一下子變得十分嚴峻。他說︰
「我對不起我父母,我批斗過他們,我那時候恨他們,其實他們挺可憐的。」
「他們都好嗎?」
「我沒去看望過他們,據說還不錯,當地人待他們還好。不要看我父母有點兒小資產階級情調,他們挺會生活的,會苦中作樂。」
從夏津博的話中,楊小翼了解了很多夏伯伯和王莓阿姨的過去。一九六六年,外交部的紅衛兵曾抄過夏家。那時候,夏家的門口貼滿了大字報。大字報對夏中杰和王莓的身世當然極盡丑化,剔除其中的意識形態批評言詞,還是可以看出一些基本事實的。夏津博那時候才知道,他的母親王莓出生于上海的一個資本家家庭,她的家族擁有一家絲綢廠、一家與瑞士人合資的鐘表廠,家勢相當顯赫。當年夏中杰是個上海灘的窮學生,熱衷于文藝,崇拜莎士比亞。王莓是在一次文明戲的演出中認識並愛上夏中杰的。天性浪漫而叛逆的王莓打算嫁給夏中杰,但她的家族反對她下嫁給一個窮光蛋。王莓不管不顧,我行我素,結果被逐出家門。現實生活是嚴峻的,他們身無分文,過著困苦潦倒的生活。而王莓恰恰在這個時候生下了夏津博,他們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後來,發生了西安事變,延安突然變成很多年輕人向往的聖地。當時夏中杰接觸了一批左派知識分子,看了一些有關**的書籍,他的熱情也被激發出來。他們決定奔赴延安。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