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翼的計劃就是在那天下午實施的。♀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她在房間里穿上那件旗袍,然後對著鏡子,把自己的頭發整理成母親的式樣。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她有一種時光倒流的幻覺,好像鏡子里呈現的真的是母親。在那一刻,她真正認識到,她和母親是多麼相像,幾乎像是一個模子鑄成的。她放下鏡子,定了定神,拿起書,向將軍的房間走去。
楊小翼永遠不會忘記將軍見到她時驚訝的表情。她打開門,將軍在等她。他抬起頭來向她微笑,可看到她後,臉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看著他怪異的表情,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也許是因為事先有心理準備,她倒是沒有慌張。她想,將軍一定認出她來了,他會怎麼反應呢?他會接納她嗎?
「你是誰?」將軍終于說話了,聲音嚴厲。
「我的母親叫楊瀘,我是她的女兒。」
當她說出母親的名字後,將軍的臉一下子變得毫無表情。
「你不記得了嗎?」
他目光銳利地看了看她,像是面對一個騙子。一會兒,他干巴巴地說︰
「你回去吧。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將軍冰冷的聲音刺痛了她,也把她的幻想擊得粉碎。被人拒絕無論如何是件恥辱的事,何況拒絕她的是她傾注了所有熱愛和盼望的人。回到房間後,她羞愧不已。身上的旗袍仿佛是她羞恥的標記,她迅速把它月兌去,由于用力過猛,很多地方都撕破了。然後,她撲在床上放聲大哭。她的內心充滿了悲傷,充滿了自我憐憫。她是多麼失望,她深切地感受到被遺棄的傷痛。
後來,她被一個警衛拉著上了一輛吉普車。這個警衛一直把她送回學校。她知道這都是將軍的命令。
有好長一段日子,回想這件事,她都處在恍惚之中,覺得自己做了一個荒唐的夢。深秋,北京的陽光稀薄,目光所及,植物一片蕭條。她意識到自己待在北京已失去了意義。
對將軍的怨恨是遲遲降臨的。它比失望要來得晚些,是在失望結束的地方誕生的。它在楊小翼心里掀起狂瀾,是強大而有秩序的,它有一種壓倒一切情感的力量。這力量讓她暫時忘記了悲傷,使她變成了一個審判者。她用最尖銳的言詞審判將軍。他這算是什麼呢?他孕育了我的生命,卻對我不管不顧,讓我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名分,讓我成了一個私生女。他怎麼可以如此冷酷地把我拒之門外。他沒有這個權利。這樣的審判讓楊小翼在某種挫敗感中得以暫時解月兌。但審判結束,她的腦子一旦空下來,那種自我憐憫就又會出現,她的心里又會出現一個遺棄者的形象。
尹南方再沒找楊小翼,尹南方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她清楚他的感受。他一定對我充滿了怨恨,就像我怨恨將軍。我欺騙了他。
楊小翼去尹南方的宿舍找過他。同宿舍的人說,尹南方這段時間沒來上學。她很揪心,尹南方去哪里了呢?難道「那個人」把他管起來了嗎?
楊小翼是在半個月後才知道尹南方出事的消息。那天,將軍把楊小翼送走後,尹南方就回家了。將軍命令尹南方,從此後不能再去見她。尹南方不知何故,當然不答應。將軍一怒之下,就把尹南方關了起來。尹南方問究竟怎麼回事?楊小翼怎麼了?但將軍不置一詞。尹南方不是那麼容易馴服的人,他想回校找她。幾天後的子夜,他趁夜深人靜,從三樓窗口跳下,結果重傷送醫。他的腰椎斷裂,下半身癱瘓了。
這是周楠阿姨告訴楊小翼的。周楠阿姨是特意來找她的,找她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她離開北京。周楠阿姨冷冰冰地說︰
「你不能再待在北京,你必須離開。」
這是她最後說的話。說這話時,她臉上充滿厭惡的表情,口氣是不容置疑的,就好像楊小翼只不過是一粒塵埃,只要輕輕吹一口氣,便會被吹到天涯海角。周楠阿姨說完這話,整了整自己光滑的頭發,走了。
有好長時間,楊小翼不能相信尹南方墜樓的事。但一切都是真實的。一個母親不會編出這麼惡毒的謊言。尹南方確實墜樓了,他殘疾了,下肢癱瘓了。楊小翼墜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她想去醫院看望南方,但沒有人告訴她,他在哪兒。她問了夏津博,夏津博說他只知道尹南方墜樓,但不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院,將軍一家沒讓任何人知道。
那些天,她整日以淚洗面,夜晚無法入睡。和南方相處的場景像電影一樣在腦中播放,歷歷在目。她確實犯了很多的錯誤,她不負責任地把他引導到危險之地,她玩弄了他的情感,她罪不容赦。她是個多麼自私的人。南方的臉越是生動地出現在她的腦中,她內心的疼痛就越強烈。
她曾試圖把這一切的罪責推到將軍的頭上。是的,這一切的根源都在他那兒,是他欠下了這一孽債,他是這一切的「前因」,現在結出的只不過是「後果」。但是她說服不了自己。所有試圖讓自己心理平衡的借口是那麼脆弱,毫無根基,只需吹一口氣便土崩瓦解。她清楚,尹南方身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所有的罪過都在她這兒。
楊小翼日漸消瘦。同宿舍的女孩子一定以為她失戀了,她們都來關心她。她不想任何人關心,只想她們消失,或者她消失。她控制不住自己,對她們大吼︰
「我很好,你們別管我。」
她大聲地哭泣起來。她們抱住了她,問怎麼啦?你究竟怎麼啦?
她沒法告訴他們。沒法。她只能不停地哭,直到淚水流干。
在周楠阿姨同她談話後不久,校方的兩位領導把楊小翼叫到辦公室,他們說接到上級命令,她必須暫時離開北京。不過他們勸慰她,將來還是有機會完成學業的,他們保留她的學籍。他們給了她一份名單,上面都是軍工企業。他們說,你是軍隊的人,你可以任意選擇去上面所列的任何一個地方。
其實他們根本不用勸慰她,她自己也想逃離這個傷心之地。
她麻木地接過名單,在密密麻麻的字行間,看到了「廣安」這個詞。這個詞此刻像是帶著某種光芒,刺痛了她的雙眼。她的眼楮除了這兩個字,再也看不到別的詞句。她想起了伍思岷,他那張驕傲的臉浮現在她的腦海。好久沒有伍思岷的消息了,他好嗎?他一定不好,因為她害了他。她為什麼總是害人呢?
楊小翼被「廣安」這個地方吸引住了,那地方似乎在召喚她,好像那是個罪孽的解月兌之地。她抬起頭來,對他們說︰
「就這個地方,我去廣安縣。」
楊小翼打算直接從北京走,不打算回老家了。她無法向母親、向劉伯伯交代在北京發生的事。她把一切都毀壞了。她所能做的就是隱瞞,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她明白自己是一個失敗者,也是一個逃亡者。
夏津博來送她。她不清楚夏津博是否知道她和尹家之間的事,是否知道是她害慘了尹南方,整個過程他默不做聲。他默默地把她的行李捆綁在一起,默默地幫她托運行李,然後默默地把行李票遞給她。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峻。他偶爾投向她的明亮的一瞥中有深深的擔憂。她除了向他說「謝謝」外,不知該說什麼。說什麼都是多余的。
火車要到傍晚五點才出發。現在是四點鐘,候車大廳里到處都是神色茫然的乘客。楊小翼和夏津博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坐下來。
從候車室的大窗向外望去,深秋的天空呈現出黃灰相雜的顏色,空氣里充滿了煙塵,顯得混濁不堪,就好像一杯水的底部積滿了懸浮物。火車站附近的建築因為長年受列車吐出的煙塵的侵蝕,染上了一層黑黑的焦油,似乎熱氣騰騰的,使火車站看上去像是一個巨大的化工廠。街道兩邊植物稀疏,葉子早已月兌落,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楊小翼的內心和眼前的景色一樣灰暗和茫然。她讓夏津博早點兒回去,夏津博卻執意要留下來送她上車。
五點鐘的時候,火車離開了北京站。站台上揮手的夏津博越來越小。北京在向後退,但北京太大了,一望無際,她看不清北京的真容。她感到不是列車在遠離北京,而是北京施出一點兒力氣,把火車推離了她的懷抱。北京巋然不動,意志堅定。北京甚至不會為任何人流下一滴眼淚。此刻,楊小翼麻木的情感不掀一點兒波瀾。她甚至連對北京揮一揮手的願望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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