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回去後,錦繡就听說果然世子也敲打過大姑爺,顯然是要叫他做個明白人。♀
不過這位大姑爺還真是個明白人。
大姑娘嫁過去不過四個月,便有了身孕。這消息傳回來,大太太便使人送了東西,听回來的人說,因著大姑娘懷著胎不方便,那府的太太便親自管起了家,也不叫大姑娘立什麼規矩。房里的那個通房也打發了出去。還是大姑娘見自己身子重,姑爺的身邊空虛,想著要把身邊的丫頭開了臉放在屋里頭,也被大姑爺給拒了,如今真是琴瑟和鳴,說不出的恩愛。
听了這個,想起大姑娘也善待過自己,錦繡也很為她高興,然而見到听著這消息臉上帶著淡淡笑容的大太太,她便在心里嘆了一聲。
世間的男子,也有很多重情義的。可那最無情的,卻被大太太這樣好的人遇上,誤了一生。
只是如今大太太日漸想開,人也活泛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些,平日里也不總在屋里寫字作畫,與外頭的走動也多了起來。
跟著大太太去了外頭幾次,錦繡才知道這位主子從前的手帕交都是什麼樣的人。
不提親嫂子福昌郡主,還有各個公侯府邸的夫人太太,便是如三品以上的官太太就不知多少。與這些夫人太太常常交際,錦繡跟在一邊也覺得警醒很多,連對著朝中的形勢也知曉了一二。這時候,才曉得當日福昌郡主為何那般為難。
卻原來如今的聖人雖然立了正宮皇後的嫡長子為太子,然而卻似乎更喜歡宮中一位薛貴妃所出的四皇子。如今那位皇子已然十三,听說文韜武略無所不能,很得聖人喜歡。如今太子還未入朝,然而聖人卻依舊對他頗有不滿,屢屢申斥,似乎是要廢了太子改立四皇子。到底是朝中官員都極重嫡長,且太子並無惡跡,方才無奈收手。
因這事兒,身為太子舅家的安國公府便一直縮著頭過日子,生怕被挑出錯兒來連累了皇後與太子,如今西北軍也十分嚴格,便是連福昌郡主都不敢隨意安插人。♀
只是听了這些,錦繡便見大太太十分憂愁。
世子是太子伴讀,與太子的關系極為親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來日太子真的有個什麼,只怕新皇也容不下世子了,到時若真是奪爵,也不知道便宜了誰。
「想什麼呢?」這一日,听說聖人在後宮為薛貴妃搭建一座新園子,連皇後都靠後了,錦繡便有些發呆。
此時听著紅玉喚她,她忙回了神兒一笑道,「有些不好意思罷了。」她貼著微紅的臉說道,「咱們給太太做了紗被,是心意呢,沒想到太太又賞了好些的東西,倒叫我不好意思了。」這都奮斗幾個月了,才將紗被做好,所幸正當時候,大太太十分欣慰,之後見錦繡紅玉的手上盡是針扎的小孔,便有些心疼,前一陣子便賞下了好幾匹新鮮的料子,圖案新穎有趣。
紅玉這一打岔,錦繡便將心中的憂慮給丟在一旁。
她不過是個丫頭,便是真的出了什麼大事兒,她也不過是有心無力,何必操心這些,還不如好好服侍大太太呢。
「太太歡喜,自然才疼我們。」紅玉不以為意地笑道。
想了想,便又湊過來好奇問道,「听說永昌郡主下了帖子,請太太相聚呢,可是真的?」
「太太已說了,」錦繡便笑道,「那幾日姐姐不是請了幾日的假麼?因此太太要帶我與蘭芷姐姐一起去。」
「听娘說,永昌郡主與太太可好了。」紅玉不過一說也就完了。
不過錦繡在見到永昌郡主的時候,才知道一句可好了,似乎也不能完全概括出大太太與郡主的交情。听蘭芷說起,永昌郡主一直都和自己的夫婿安平侯在江南赴任,如今安平侯升職回京,郡主便跟著回來了。眼見兩位太太執手相看,目中竟全是眼淚,錦繡便跟在蘭芷的身後,小心不發出聲音。
「看我,竟招你哭了起來。」接過蘭芷的手帕擦了眼淚,大太太便對著永昌郡主笑道,「你如今是雙身子呢,可別因這動了胎氣。」
永昌郡主果然用手在月復上撫模了一陣,目光十分慈和,「我亦不知還有今日之喜。」
「你……」大太太遲疑了一下,然而她與永昌郡主自幼相交,感情本就極好,況且永昌郡主的姐姐,便是大太太的嫂子福昌郡主,便也不避忌,只皺眉道,「听說侯爺與你婆婆還在半路上,你怎麼就這麼先回來了?」她微微一嘆道,「你這樣肆無忌憚,到時只怕京中又要說你跋扈。」
「跋扈又如何?!」永昌郡主一雙上挑的鳳目凜凜生威,冷笑道,「我身為宗室女,莫非還得看著那麼惡心的人過日子?好不好一口氣揭出來,大家都別活!」見大太太還要再勸,她便一手止住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姐姐的心,我也懂!可是如姐姐那般忍氣吞聲,我做不來!」她越說越氣,反手便拍在案桌上,震得上頭的青花茶盅直跳,又有無數的丫頭奔上來給她揉手撫胸,這才在大太太黯然的目光中大聲道,「不過是個賤人,我稀罕他不成?!」
「你這火爆的脾氣,什麼時候能改改。」大太太無奈道,「想想你家嫻姐兒,以後該怎麼辦?」果然說起這個,永昌郡主的眼中便是一紅,啞著嗓子道,「是我拖累了她。」
大太太口中的嫻姐兒,便是永昌郡主所出之女,今年不過五歲,出生便被封了同壽縣主,家世地位無一不好,卻趕上了一個京中出名的妒婦親娘。听說當年永昌郡主初嫁,安平侯府的老太太還想拿捏她,頂著孝道賞了安平侯幾個丫頭,那位侯爺剛剛在床上與丫頭滾成一團,便被拎著棒子的永昌郡主帶著女僕給拖了出來,也不叫穿衣服,就在院子里連著丫頭一通毒打,丫頭立時便被打死了,安平侯也沒好到哪里去,告病了半個月才敢出來見人,從此以後安平侯府的老太太都算是怕了這位郡主了。
永昌郡主經此一役名聲大噪,便是連同壽縣主也受了牽連,一般的世家都沒想著與安平侯府聯姻,以免娶個家風很盛的母老虎。
「與姐姐才說心里話,」郡主低聲道,「這些年,安平侯府說出去,都說我是個妒婦,可是攔得住什麼?那賤人還不是納了好幾個妾室?」她冷笑道,「若不是想給嫻姐兒生個弟弟,叫她以後不至于沒了靠山,我現在就叫那賤人去死!」一雙美目中,竟是恨毒。
哪怕是英國公對自己那般無情,大太太都沒想著要干掉他。眼瞅著永昌郡主是真恨不得叫安平侯去死一死,便嘆道,「你這是何苦?」又看了一圈周圍的丫頭,見這些丫頭听了這話眉頭都不眨一下,便知這是常態了,便勸道,「便是再如何,如今,你也得看好肚子里的這個。」
「姐姐放心!」永昌郡主親近的人不多,大太太便是一個。如今見大太太這麼為她著想,便換了笑臉道,「這孩子,以後可是咱們的安平侯世子,說什麼我也得把他生出來。」她比著自己細長鮮紅的指甲,冷笑道,「真以為養個庶子在身邊兒,就能如願了不成?」
「你且收斂幾年,等嫻姐兒嫁出去再說。」大太太這麼忍老太太的刁難,多少也是怕帶累了六姑娘的姻緣,畢竟這時代,對女子的要求比男子苛刻得多。如男子廣納姬妾不過是風流美談,女子若是沾上了就是放蕩。又如此刻,男子守著一個妻子,那叫一心一意,若是女子這麼干,那就是妒婦了。
「嫻姐兒的事兒,我姐姐沒跟你說?」永昌郡主猶豫了片刻便問道。
「並沒有,怎麼了?」上次回娘家,大太太只想著二太太的托付了,沒有想別的,因此便好奇問道。
「姐姐替安哥兒求了我家的嫻姐兒。」永昌郡主便有些愧疚地看著大太太。
福昌郡主這麼做,多是因為放心不下她這個親妹妹,怕自己的愛女嫁不到好人家兒去,方才給自己的三子定了這門親事。可是永昌郡主卻知道,大太太素日里也很難做,親生的姑娘與南陽侯府的三少爺年紀也相仿,又是一處長大,未必沒有心思,便覺得自己是挖了大太太的牆角,面上便露出了不安和愧色。
錦繡便在一旁,想到當日在南陽侯府中的那位三少爺,年紀不大,然而卻十分老成,行事頗有章法,看起來便是個能夠托付終生之人。況且南陽侯府的家風是不納妾的,那位同壽縣主日後也有好日子過。
「姐姐。」見大太太不語,永昌郡主便有些慌了。
這件事兒事先她誰都沒露,就是怕生出波折來給攪黃了,說起來雖有些自私,卻實在是一片慈母的心腸。
「這門親事極好。」大太太出了回神兒,便笑道,「兩個都是好孩子,在一起,咱們也都放心。」
「我不是……」永昌郡主見大太太這麼平靜,不由眼眶一紅。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大太太含笑道,「六姑娘和安哥兒從小長大,更似姐弟,我並沒有想過別的。只是氣你連這個都不與我說,倒是有些傷心了。」
「這個沒成前,我哪里敢說什麼呢?」永昌郡主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並不是防著姐姐,實在是防著咱們家的那幾個賤人,若是叫他們知道嫻姐兒有了這麼一樁好姻緣,不得生出什麼來了。」她掩唇一笑,目中波光瀲灩,肆意飛揚道,「這事兒剛定的時候,你是沒見著他們那樣子,晴天霹靂莫過于此了。」
然而說到這里,她便對著身邊的丫頭說道,「縣主怎麼還不來?再去催催。」
「剛回來,只怕孩子身子弱,累著了,你叫她來做什麼。」大太太忙按住她說道,「以後都在京中常來常往的,什麼時候不得見?今日,」她微微沉吟,便對身後的錦繡道,「你跟著去一趟,將表禮送過去,再替我看看縣主。」
錦繡繞出來低眉應了一聲。
永昌郡主的目光,便筆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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