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來干什麼?」那婦人見外頭還有一個婆子與小丫頭坐在台階上磕牙,便小聲地教訓道,「你說說,你今兒干什麼去了?」
「妹妹回來了。」田氏想到錦繡的和善與親近,便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傻啊你!」田婆子恨鐵不成鋼地使勁兒點了田氏的頭一記,小聲罵道,「一個賣了的丫頭,你們還找回來做什麼?!」只是目光落在了婆子身上的穿戴上,見比自己的還好,想到這婆子不過是陪著那很久不知道音訊的小丫頭回來的,這才眼珠子一轉,卻還是教訓道,「我說你腦子有病是吧?他們家就這麼點子家業,以後還得分老二一半,我就夠糟心的了,你又領回來一個,等分家的時候,分到你的手上,也不知還能剩下什麼了!」
「妹妹本就是蘇家的人。」田氏小小地爭辯道。
「不跟你說這個,」田婆子只覺得這閨女缺心眼兒,之後又想到了什麼,不由眉開眼笑地說道,「好在這丫頭看著混得不錯,你瞧瞧,多好的車啊,方才听說那丫頭一下車,身上的衣裳晃得人眼楮都花了,」見田氏還是擋在自己的面前,不由一瞪眼,把她往邊兒上一推,罵道,「沒用的東西,你老娘還不是為了你?!」
「娘,今兒妹妹才回來,你先回家吧。」見田婆子就要往屋里闖,田氏便拖著她的胳膊苦苦哀求道,「您這樣兒,叫我怎麼在家里做人呢?」
「撒手!」到底田婆子的力氣大,一把把田氏推了一個踉蹌,自己便進了屋子。田氏手足無措,只覺得萬分難堪,倒是一旁的看熱鬧的婆子上來賠笑道,「女乃女乃想要做什麼?咱們幫你們吧?」
「不勞煩了,」田氏急忙說道。
「姑娘是我們太太心尖上的人,我們跟來,就是服侍姑娘的,如今只坐著不做事,竟心里發慌呢。」錦繡向來受寵,手上又大方,听說平日里打掃錦繡與紅玉房間的小丫頭沒少得銀錢首飾,這婆子想要奉承錦繡很久了,哪里肯錯過這個機會,見田氏軟乎乎的,知道不是個搶功的,立時便與小丫頭忙活開了,又推田氏進屋與錦繡說笑。
田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竟是呆住了,只是萬事都被那婆子與小丫頭搶著做了,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到底只能將家里米菜等物指了,自己匆匆地進屋,預備看住自己的娘別叫她說出不好听的話來。哪知剛剛進屋,就听到田婆子的笑聲,听著竟十分親近的意思,田氏一呆,就見屋里頭錦繡伴著自己的婆婆坐在炕上,蘇志在一旁側坐,田婆子卻坐在錦繡的對面,滿嘴的奉承,殷勤極了。
錦繡只做出了笑臉听著田婆子說話。田婆子這樣的人,她實在見了不少,只是不過是親家,又與自己無關,犯不著使臉子得罪人,又叫田氏沒臉,便只含笑應了幾句,見那婆子的眼楮只在她帶來的料子上逡巡,心里搖頭,卻只做不見。
見田氏進來,她便急忙起身笑道,「嫂子過來歇歇。」說完,便把一旁讓出了地兒給田氏做。
「她如何敢與姑娘做?」田婆子便上趕子賠笑道,「她一身的泥,踫著了姑娘的一邊角兒,賣了她也賠不起!」
錦繡最討厭踩著自己的兒女去奉承別人的人,臉上就有些淡淡的,只說道,「這是我親嫂子,別說一件衣裳,一百件一千件都比不上我嫂子的一根頭發絲兒。」到底拉著田氏在自己的身邊做了。
「她們,」田氏被自己的娘說習慣了,雖心里頭感激錦繡,卻嘴里訥訥,說不出好听的話來,只指著外頭低聲道,「她們非要幫我做飯呢。」說完便露出了忐忑之色。
「來日我再謝她們。」知道府里頭人都是個什麼性子,錦繡便只含糊了一句,之後便好奇地問道,「大哥怎麼不見?」
「他听說你二哥說得八成是你,心里高興,如今去外頭買吃食去了。」蘇氏拍著自己的女兒,只覺得如今竟心滿意足,輕聲道,「當年的事兒,你大哥最自責,總覺得若不是他傷了,我也舍不得把你賣了,所以知道你回來,誰勸都不听,自己就出去了。」
錦繡的心里,只謝神佛。
自己的家人,竟是這樣和樂良善的一家,不由心里感激給自己鼓勁兒,叫自己敢回來一見的大太太,口中便低聲道,「大哥疼我,我心里知道。」
「你大哥每年都會買一樣女孩兒喜歡的東西,什麼胭脂水粉的,雖不值錢,卻總是想著若是你抽冷子找著了,就能用上了。」蘇氏便嘆道,「這都是他的心了。」
田婆子隱蔽地撇了撇嘴,之後卻急忙說道,「我女婿,那向來都是個有心的不是?」見錦繡看過來,她便急忙說道,「別說別人,就是我們,也想姑娘想得緊呢!」說完,她竟抹著眼角哽咽道,「哎喲大家伙兒心里頭都不好受呢。」
田氏在邊兒上是真坐不住了,不知怎麼就生出勇氣來與田婆子說道,「娘,家里二妹不是還有事兒找你?你還不回?」
田婆子一瞪眼,正要罵她,卻見錦繡在一旁眯著眼楮看過來,心里頭一驚,竟不由起身賠笑道,「你說的也是。」只是說完了便有些後悔,到底還沒有那麼厚的面皮,跟著田氏出來,一把掐著田氏的胳膊罵道,「你叫我出來做什麼?!」
「娘,給我留點臉行麼?」田氏見外頭正無人,這才哀求道,「前頭湛家那兩個孩子的事兒,妹妹全都知道,你如今做出這樣的姿態來,這不是丟人麼?」
「丟人怎麼了?」田婆子不以為意地說了,之後又湊在了田氏的身邊,雙目放光!「你看見她穿得衣裳沒有?孔雀似的!整個鎮上都找不出一件來,可見她極有錢!還有她帶來的料子,我在布莊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可見她極有錢,這樣有錢,你不想著從她手里挖出錢來,還想過好日子?」
「那是妹妹的血汗錢,我們不能要。」田氏的臉通紅地說道。
「什麼血汗錢。」田婆子便冷笑道,「我冷眼瞧著,她並不把這些東西放在眼里。況且听說她在京里頭的大戶做丫頭,那樣的大戶人家,手頭漏一點子就夠你們全家的花銷了,有什麼難的?」見田氏只是搖頭不肯,她氣得直跺腳,只惱道,「我本想著哄她給我點子料子,回去給你妹妹做衣裳,也好看不是?偏你!非要拉我出來!」
「那是給婆婆的。」田氏無奈地說道。
「你侍候他們一大家子,莫非就這麼著了?」田婆子撇嘴道,「婆子還有月錢呢!」之後卻見田氏的手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光亮,立時心中一動,一把抓起了她的手喝道,「這是什麼?」
就見得田氏的手上,正戴著一枚精巧的金戒指,上頭一顆紅寶紅得像是血一般,還十分剔透。田婆子的眼楮都放綠光,猛地吞了一口口水叫道,「哪兒來的?」見田氏低頭不說話,急忙逼問道,「你小姑子給你的?」
「嗯。」猶豫了一下,田氏還是點了點頭。
「給我!」田婆子上去就要把那戒指取下來,嘴里說道,「我看你這小姑子對你倒是不錯!剛第一面就給你這麼好的戒指。反正你以後還有,不如叫我拿回家去,給你妹妹戴。」見田氏這一回就將手縮在身後不肯,她便恨道,「你戴著可惜了!你妹妹這幾年正要嫁人,有這麼個戒指更多體面,以後若是能嫁到大戶人家去,不也能幫襯著你這個姐姐?」
「這是妹妹給我的。」田氏想到這到底是錦繡的心意,便大著膽子說道。
「料子你不給,如今要個戒指你也不樂意?」田婆子正要繼續罵人,卻見門外頭,一個青年正一跛一跛地走進來,臉上便訕訕的,瞪了田氏一眼,這才對著那青年賠笑了一聲,嘴里罵罵咧咧地走了。
見她走了,田氏便松了一口氣,上前幫那青年把手上的熟食取下來,嘴里溫柔地說道,「妹妹已回來了,你先進屋。」
「我們一起進去。」這青年搖了搖頭,不肯一個人先走,只陪著田氏去了廚房,見里頭還有陌生人在忙碌,也是一怔,之後見田氏對他笑了笑,便禮貌地與那婆子丫頭說了聲有勞,這才牽著田氏的手,慢慢地走進了屋子,一進去,就見母親的身邊,正有一個小丫頭坐著,面貌與記憶里自己的妹妹一樣,臉上一震,便輕聲喚道,「繡兒。」
「大哥。」錦繡見這青年怔怔地看著自己,便起身喚道。
「哎!哎!」青年搓了搓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見大哥蘇廣不善言辭,錦繡也只是含笑與他說些有趣的話,目光落在他的腳上一瞬便飛快地偏開了,又見田氏在一旁滿眼依賴地看著蘇廣,錦繡便覺得心頭歡喜,卻冷不丁見蘇氏有些皺眉,心中雖疑,到底只將此事放在心里。
過不了一會兒,婆子便進來說飯菜做好,錦繡只落在後頭,給了這婆子與丫頭每人一個荷包,低聲道,「叫媽媽勞累了,待回府我再謝媽媽。」見那婆子喜得不行,便溫聲道,「媽媽若是喜歡,便自去打酒喝,千萬別客氣。」
那婆子趕忙搖頭道,「豈能吃酒誤事呢?」到底與那小丫頭自己端了菜吃去了。
蘇氏也掙扎著起來了,拉著錦繡坐在自己的身邊,只頻頻地給錦繡夾菜,仿佛錦繡從來沒吃飽似的。知道這是蘇氏的慈心,錦繡也不推拒,只將蘇氏夾給自己的菜慢慢地吃了。見她吃得香,蘇氏便又想要流眼淚,只是想到今日是喜事,流淚到底不祥,這才忍住了。
蘇志與蘇廣只是含笑看著,錦繡被看得臉紅,只低聲道,「哥哥們只看我做什麼?」
「好容易一家團聚,不好好看看你如何舍得?」蘇志便笑著說道。
蘇廣在一旁連連點頭,嘴里勸錦繡多吃點。
錦繡這一頓飯吃的心里快活,晚上便與蘇氏一同睡,見她一定要自己待在身邊不行,便溫聲道,「娘不用擔心,既找著了我,我就丟不了了。」
蘇氏听了,忙眼淚點頭。錦繡見她難過,忙用旁的岔開了,說了幾句,便听蘇氏責備道,「我見老大家的手上有個戒指,是你給她的?」
「嫂子人好,照顧家里又辛苦,我便送了。」見蘇氏臉色不虞,錦繡便皺眉問道,「娘不願意?」
「倒也不是。」蘇氏便心疼地與她說道,「這給你留著,以後做嫁妝多好啊。」見錦繡不以為然,便嘆道,「這孩子確實是個好孩子,只是,」見錦繡看過來,她便說道,「她嫁過來也有幾年了,卻一直都未有孕,我瞧著心里頭都慌。你說說,你大哥也不能一直沒孩子啊。」
錦繡心里一冷,只是想到蘇氏對自己很是慈愛,到底忍住了,只說道,「娘這樣說,我是不同意的。」見蘇氏臉上詫異,她便淡淡地說道,「嫂子嫁過來這幾年,我听著家里大老老小小,都是她在照顧,成日家忙前忙後的,這本就勞累,況她與大哥還年輕,若是娘一定要孩子,叫嫂子歇兩年,必會有的。」
到底是剛見親娘,不然她還要指到她頭上問問,便是生不出孩子又如何?給你們家當牛做馬好幾年,就換來了這個?
「我,我也只是心里的一點想頭,並沒有對別人說過。」見錦繡臉上冷淡,竟是不快了,蘇氏也覺得委屈,覺得連女兒也偏心旁人,只低頭道,「我就覺得,這孩子是個無福的。」
「什麼有福無福的,」錦繡劈口打斷道,「娘這樣想,豈不是叫嫂子寒心?」想到田氏良善的樣子,她便一嘆,拉著蘇氏的手說道,「前幾年家里條件差些,娘可著勁兒地使喚嫂子,也就罷了。」見蘇氏張口欲言,她便冷冷地說道,「娘別說我說錯了!該一出是一出!嫂子的手,得干多少粗活才能成這樣?偏一點兒不願意都沒有,娘還不知足什麼?!這樣的兒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
「這不是你二弟要讀書……」蘇氏訕訕地說道。
「所以,娘更應該疼惜嫂子些。」錦繡簡直頭疼極了。她看出來了,蘇氏對女兒兒子是真好,只是對兒媳婦就不那麼全心疼愛了,雖是世間的常態,到底覺得不喜歡,便低聲道,「我的手里,如今還有點子地,等下回來,便給娘三十畝良田當花用,以後也很能多日子了。」
三十畝對她來說並不多,她也不可能只自己過好日子,卻叫家人吃糠咽菜。只是升米恩斗米仇,她以後不可能會經常給家里銀錢,不然誰知道人心會不會變大,連如今的情分都折騰沒了呢?宋氏的先例還在眼前呢。
三十畝的良田,每年也能得個三四十兩銀子,足夠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了,也當成全了錦繡的孝心。
當然,如果真的有家里突然用錢,她也不會推月兌就是。
「你的地,自己留在吧。」蘇氏一听就驚了,急忙說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好不容易得些銀錢,自己好好留著,家里不缺這些。」
錦繡見她不貪,臉上便緩和了許多,只拉著她懇切道,「娘,咱們一家子好好過日子,這樣比什麼都強。」想到國公府里頭的爭奪,她就鬧心的厲害,越發地不想在自己家看著這樣的破事兒,便說道,「以後也別提這些,不說叫嫂子傷心,叫大哥與嫂子生了嫌隙可怎麼辦?」
不管蘇氏怎麼說,錦繡的心里,還是更偏向任勞任怨的嫂子的。
「我就是想要跟個人說道說道,平日里也沒不喜歡她。」蘇氏臉紅了,說道,「其實她人是極好的。」
「所以,這地娘收著,也叫家里松快些,別這樣使喚嫂子了。」
蘇氏見錦繡說到這份兒上,到底點了頭,便好奇地問道,「你如今在府里頭過得如何?」
「跟著好主子,倒也沒吃虧。」錦繡便嘆道,「只是那府里不是省事兒的,我雖不能與娘說,只是想叫娘知道,萬事太平就是福分了。」
蘇氏,就有那麼點兒安穩日子不過的苗頭了。
「我就知道你吃了苦。」蘇氏一听就知道錦繡的日子看似風光,其實也有不少的煩心事兒,見方才自己的話題叫她不高興,也不敢多說什麼,免得又戳了錦繡的肺管子引來一通訓,只抱著錦繡睡了。
過了一夜,錦繡一醒來,就見蘇氏已醒了,正在一旁不錯眼兒地看著她,目中慈愛,忙起身換了衣裳,見外頭忙碌,還有不少的孩子,便好奇地多看了一眼,這一停步,就見那孩子里頭,突然兩個小孩子沖了出來,叫道,「漂亮姐姐!」
竟是湛善與湛風。
作者有話要說︰又遇上兩個小東西啦,這就是緣分呀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