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頭和腳踹不斷的落在身體上,周其玉只有盡最大的能耐將自己的身體團成一團,雙手緊緊抱著頭,蜷著腿,臉朝下,用背部來抵擋那些不怎麼善意的招呼。♀
「我再問你一次,你……認不認的我?」有聲音傳來,周其玉只能從不斷落下的拳腳縫隙中看到對方華麗的衣擺。
「我、咳咳,我真的不認識……」
「再給我打!」
「哼!連紫廉仙君都不認得,我看你不僅是瘸子,你還是個瞎子。」
「呸,這麼個瘸子也能進禪圖,憑什麼要我們跟這樣的人在同一個地方?家里那些老家伙真是的……」
「咳咳……對……不起……我……」
周其玉斷斷續續的說。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惹到這些人,他只記得他剛從采集處拿著食材出來,迎面幾個白衣黑發的少年走過來,他抬頭看了一眼,背著藥材讓開。一個人卻扯著他,指著那幾個人中間的一個藍衣少年問他︰「你認得他是誰麼?」
「不認得……」
看不懂少年們臉上鄙夷的神色,等他再次反應過來時,已經處于現在這種狀況了。
周其玉被打的頭昏腦漲間,忽然感覺該有那麼一個好人沖出來救他才是。腦中閃過某個少年唇紅齒白又囂張跋扈的面孔……
那死瘸子出去拿個食材還要這麼久時間。明悟心邊嘀嘀咕咕的抱怨但還是出來找人,听到後山的動靜過來,便看見這樣的情況。
那個瘸子被當做「新生」招待,被上一屆的人圍著打,毫無招架之力……真可憐啊,連一只狗都不如。
他心中這樣說道。
「喂。」明悟心慢慢走過去,站在那個坐在一旁看戲的少年前面。「你就是紫廉?」
紫廉懨懨的抬起頭看向上方遮擋了他視線的縴瘦身影,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明……悟心?」
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明悟心一拳打在了紫廉那張頗為自豪的臉上。
「你!」原本毆打周其玉的六個人都沖上來,明悟心從腰間抽出金扇子,唰的打開,一甩,幾根金針飛出去,唰唰唰正中眼前六個人的膝蓋。
「都听著,這個瘸子,是我的狗。誰打我的狗……」明悟心的眼神高深莫測,金色的扇子在陽光下反射的光刺疼了周其玉的眼楮。
他奄奄一息的昏過去,內心有一股屈辱在緩緩沈騰。有個聲音在叫囂著︰總有一天,我容天鳳要得到力量,要成為人上之人,我要讓所有欺辱我的人,統統都死在我的手上……
扒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喝他們的血……
將所有傲慢的頭顱割下,將所有囂張的面孔撕碎,將所有揮向他的手腳砍斷……
這屈辱……
這仇恨……
不可饒恕。
……
「誒我說,那個周、周先生啊,快把這個丹藥給造劍房的張師叔送去啊。」被人搖晃,周其玉將渙散的眼楮盯在面前的胖胖的禿頭上,半天才有反應。從那可怕的聲音中驚醒過來,這才拿著早已裝了滿滿丹藥的三個袋子,一瘸一拐的往造劍房走去。
他最近總是這樣。
自從半個月前的那件事後,之後大概是由于明悟心的關系吧,也真的沒有人再對他做那樣的事。然而午夜夢回時,或者干活的一個晃神間,他就總是沉入一種奇怪的情緒。
屈辱,不甘,野心,仇恨……
仇恨所有人,仇恨整個世界。
想要奪得所有的野心,那渴求權利和*的野心。
有的時候周其玉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正被那種奇怪的負面情緒吞噬,一點點的蠶食吞下。他很不解,如果說是被人欺負,他以前也被欺負的不少啊,在人間被人嘲笑老實的時候,在好心救了一個人卻成了窩藏亂黨的時候,在牢獄中被屈打成招的時候,在萬里流放的、受盡鞭打、饑寒交迫的時候……
他不是不能吃虧的人。母親說過,一切都是前世修造。若他此生受盡欺負,必定是前世做了壞事,今時今日所遇遭受的,都是還債的。
他一直謹遵母親的教誨,老老實實待人,安安穩穩做事。即便是被人欺負了,也從不與人尋仇。他也早就習慣了,吃夠了各種各樣的苦,如今這點又算什麼?
可自從入了這仙境,一切都不一樣了。他能在事前莫名的感知到即將遭受的事情,卻無法阻擋內心的不甘和仇視洶涌而出。他甚至忍受不了別人看待他時那異樣的眼光……
※※※
膳食齋作為掌管禪圖仙山近千人膳食的重要地方,其成員居然只有七個人。五個做膳的大師傅,外加新招來的兩個小跑腿。這也難怪,禪圖山腳下便是市集小鎮,打尖兒十分方便。修仙之人絕食腥葷香辣之物,膳食多為清粥素食寡淡,制作簡單。
大鍋一放,大灶一燒,有何難?說實話,吃的人根本不多。這樣一想,七個人都嫌多了。
來禪圖三個月了,周其玉慢慢發現,禪圖還真不是修仙的地方。來這里的弟子大多是父母在仙界身居高位,要放在這里鍛煉,或者是如明悟心和紫廉這般犯了點小錯的仙二代們,下放到這偏遠的仙山,用不了幾年就重歸本山,繼承家位。是以禪圖制度開放,弟子大多懶散,真正致力于得道成仙的,早在頭兩個月就早早的離去,投入其他仙門之下了。
周其玉覺得自己其實並不愛好修仙,他只是想找個地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禪圖山好水好民風甚好,于他再適合不過。只要他小心一點別惹到那些傲慢的少主們。
反倒是明悟心,經過這三個月的相處,兩人倒成了朋友……其實不算朋友吧,明大少主要顯擺,走到哪里都需僕從跟班,他不幸跟周其玉分在一個地方,周其玉也十分榮幸的成為了明大少主的跟班。
這天明悟心從外面回來,周其玉正在藥房分采集處送過來的靈芝仙草,他記得當初老牛說什麼聚靈丹,來膳食齋這三個月,已多少模出些門路,悄悄的藏了一些好的仙草,打算私底下自己制作出聚靈丹來,送于老牛。
「喂,瘸子你做什麼呢?」
听到聲音,周其玉停下了手中挑選食材的動作,慢慢轉過身去。
穿著一身道士白的少年翹著二郎腿坐在藥房角落的太師椅上,一臉的煩悶。見周其玉立在原地木頭似的盯著他看,皺眉道︰「你看什麼?」
腦海中閃過的是那天昏迷之時明悟心說的話︰這瘸子,是我的狗……
那種夜夜糾纏著他的可怕的仇恨感覺,又出現了。周其玉回過神,搖搖頭,強行將那種感覺壓下。
「真無聊這破地方……」明少主從袖子里模出金扇子呼啦啦直扇,周其玉自覺的斟茶倒水。
「尤其是這膳食齋,我大好青年的時光都浪費在這里,連采集處的小王八都能跟爺吹噓今兒捉了頭野鹿明兒采了顆玉石……誒!」
明少主忽然福至心靈,扇子啪嗒一合,眼兒一彎瞅著周其玉,「嘿,瘸子。不如……」
「今天我們跟你們交換!我們去幫你們采食材吧!」從采集處搶來兩套采集要用的家伙,明悟心拉著周其玉跑了。周其玉回頭看了看,有幾個人想要跟來,不過走了兩步又退了回去。大概是也想偷懶吧。
不知為何,周其玉不想他們跟來。心底有個他都不清楚的陰謀成長了起來……
冥靈峰高聳入雲,陡峭艱險,雲霧繚繞,陰森無比。山中雖然靈芝草藥應有盡有,毒蟲猛獸也不在少數。采集的弟子往往從前面的雲梯上來,再用繩索懸掛在峰上的巨石或參天大樹上,繩索的另一頭綁在腰間,一路采摘收集珍貴的藥草。
站在冥靈峰頂向遠處眺望,可以看到那汪巨大而澄淨的湖泊。周其玉眨了眨眼,湖面上銀白色的身影卻仍舊沒有消失。那人黑發垂地站在湖面上,背對著他,背影高挑而瘦削。冷峻的身形慢慢側過身來,側臉上布滿了紅色的細碎花朵……
「死瘸子你傻站著干什麼!還不快下來!」腳下傳來喊聲,明悟心已將繩索栓好,背簍掛在腰後。
周其玉眼中閃過一絲陰暗,隨即又震驚了般的恢復清明。
「嗯,馬上就來。」拿起繩索綁在一旁的大樹上,骨節分明的雙手不停的顫抖。
他剛剛在想什麼?他竟然,竟然想殺了明悟心……
冥靈峰的氣候陰寒,越往下走越感覺如此。周其玉小心翼翼的抓著繩索和樹枝往下走,明悟心卻是格外興奮的上躥下跳,很快的就裝滿了一背簍的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還將周其玉的背簍搶過去,滑到了下面一處幾乎無法落腳的險峰。
「你、你小心一點啊!」
周其玉看的心驚膽戰。他往下探了探,山峰下漆黑一片,從那不斷涌上來的寒氣推斷,那下面應該是一條暗河。眼看著明悟心越往下走,慢慢的竟然從一處凸翹的黑石邊滑到底下去了。一眨眼,周其玉早已看不到明悟心的人影。
往下一看,霧茫茫的什麼也看不見。
他心里有些慌,怕明悟心出什麼事。「喂……明、明少爺……」
底下傳來隱隱約約的回應。好像是讓他別亂喊,明悟心似乎發現了什麼寶貝。
周其玉的心稍微安定下來。
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了離他不遠處的一根粗壯的繩索上。那繩索的另一頭,是明悟心……
他是我的狗,他是我的狗,他是我的狗……
殺了他,殺了他!
周其玉被奇怪的情緒佔據了,他一點點的往那根吊著明悟心的繩索處移動。鬼使神差的,手上握著割草的彎月鐮刀。
或許是人真的不能做壞事吧。周其玉自己的繩索忽然松了。是他剛剛綁在大樹上時胡思亂想所以沒綁好,就在鐮刀踫到明悟心的繩子時,周其玉自己摔了下去。
彼時周其玉自己的內心也處于天人交戰,一邊十分仇恨的想要隔斷明悟心的繩子一邊懊惱自己怎能因為一點小事而做如此傷天害理之事。
身體飛速墜落的同時好像是身體里的另一個人格佔了優勢,一些十分模糊又仇恨滿滿野心滿滿的奇怪畫面像**一樣在他腦海中炸開。落入冰寒的暗河里的一瞬間,他終于看清了那個總是出現在他眼前的穿著銀色衣衫的男人的臉。
那是……他自己的臉。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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