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確很冷,雖然眼前的這個老人素昧平生,但是這句話卻讓我頓時對他充滿了好感,甚至為我之前騙他我是街道工作人員,感到一點慚愧。走進門以後,老人家打開了進門口處的燈。
其實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這家人條件還的確不怎麼樣。剛關上門,是一個相對比較狹長的房間,我右手側是幾個重疊起來的板凳,和一個長條形的桌。桌上堆放了一些報紙,和一些被壓扁後擺在一塊兒的月餅盒,粽盒等。盡管在這個通道的盡頭有個窗口,但是光線卻並不充足。左右兩側的牆壁在腰部一下被漆成了墨綠色,以上卻是白色,但是斑駁嚴重,好多地方都缺一塊的感覺。當燈光打開的時候我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其實就是最尋常的白熾小吊燈,因此我也看到了天花板,沒有現在所謂的裝飾吊頂,而只是預制板而已。預制板凹陷的拐角處,還有蜘蛛結網在上邊。
我和胡宗仁跟著老人家繼續往里走,老人家對我們說,你們沒來過我們家,你就隨便看看吧,情況就差不多是這個樣了。于是胡宗仁沖著我揚了揚下巴,意思是你去看看就行了。其實這房按面積來說並不小,光是房間也有三個,只不過都很小罷了。其一個位于我右手側的鎖上了門,我也沒什麼理由要打開來看,左側有兩個房間,靠右的一個里頭擺放了一個大圓桌,吃飯的那種桌,但是卻沒有板凳,桌上也只是亂七八糟的放著一些雜物,有水果籃,但是水果籃里卻裝的是幾團毛線和一根打毛線的簽。有個矮小的櫃,非常老式的那種,大概是解放初期的櫃樣式。左側的房間應該就是老人家的臥房,但是我沒有走進去,而是徑直朝著有光亮的地方走去。走到那兒我發現是一個T字形,左側是廚房和吃飯的地方,右側是廁所,而正對著我透光的,卻是一個看上去非常巨大的、用玻璃圍起來的格間。里邊堆放著一些籠一樣的東西,但是灰塵很多,看樣很久都沒有被使用過了。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格間,于是處于好奇,我問老人家,我說大爺這個地方是干什麼用的啊?他說早些年自己剛退休那會兒,喜歡養鴿,這里本來是個陽台,于是自己就稍微改裝了一下,做了個鴿窩,最多的時候,養了100多只鴿呢。我點點頭,然後退回來,老人家帶著我和胡宗仁走到了他自己的臥室里。
這個臥室非常小,而且光線也有些不足,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竟然是那扇門,門外就是一個放著盆景假山的小陽台,還晾曬著一些洗了沒干,或是干了沒收的衣服。靠進門這一側有個木工床,和那些有造型的床不同,這個床看上去更像是我以前在那些古鎮上見過的,那種老床。當然沒有那麼精美,只是簡單的木棍加木板,床頭延伸出去的地方把整個床形成了一個罩,應該是夏天的時候,這里用于掛蚊帳的。老人家讓我們在一側的沙發上上坐下,沙發和牆壁的縫隙里,塞了幾張那種不知道用來做什麼的長方形大鐵皮。電視在我們右手面,還是那種挺老舊的電視,但是是個彩電。
老人家也在藤椅上坐下了,他和我們之間,隔著一個小桌,說是桌其實也不算,只是一個小方凳當座,一張畫著楚河漢界的象棋棋盤的木板當桌面的東西罷了。我之所以說是桌,只是因為上邊擺放著一個煙灰缸和茶杯罷了。
看到煙灰缸,我就知道老人家是抽煙的,于是我趕緊模出一根煙遞給了他,並為他點上,老人家說,你們來看我和老張,我很高興。說完他把頭轉向自己身體左側,那兒是一個差不多齊胸高度的櫃,櫃下邊有抽屜也有玻璃面板,但是玻璃依舊是以往老式家具里,那種左右劃動打開關閉的。透過玻璃我看到里頭有一些看上去不知道是糖果盒還是餅干盒的東西,而櫃頂上的台面上,放著一尊觀音像,還有一個香爐燭台,燭台背後,就是一張黑白的老人照片。
不用說,這照片上的自然就是張媽了。老大爺對著照片說,老太婆,街道派人專門來看我們來了,國家還是沒有把我們忘記啊。我很慚愧,其實我想說他們大概忘了,我只是騙你的而已。不過事已至此,想到也許老人家也許都不會了解真相,所以這些話還是省下吧,何必讓人家去糟心呢。于是我扯了扯胡宗仁的衣袖,然後我倆一起站起身來,對著張媽的遺像鞠躬三次。
坐下後,胡宗仁問老人家說,我們來之前只是知道張媽去世了,但是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去世的,請問你如果能夠接受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一下?因為我們在來這里的時候,路上遇到了幾個你們這棟樓里的街坊,他們說了一些情況,我們覺得很不科學。
胡宗仁一個玄學人對著一個有點渾渾噩噩的老人說這不科學,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科學的事。誰知道老大爺听到胡宗仁這麼說以後,竟然哼了一聲說,這些街坊是不是說,我老伴兒是被誰給克死的,說之前這里有人在樓下燒香,害得我老伴兒一個身體很好的人,竟然突然就這麼去了,對吧?胡宗仁連連說是,想來今天下午我和他一塊兒鬧事的時候,街坊們之間的那些忌諱和傳聞,眼前的這個老人其實是早有所知了。老大爺接著說,別听他們胡說八道,我老伴兒一直是個很和善的人,她拜佛,性好,是不會被克死的,她是因為晚上睡覺起夜,結果一下失去平衡從床上摔下來,風死的。死的時候是夜里,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說到這里的時候,老大爺竟然開始有些悲傷起來,但是到了他這個年紀的人,很多事其實都已經看開了,悲傷歸悲傷,但卻不會哭出來,于是這種喪妻之痛,在我看來,悲傷已經都變成了一種悲涼。
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明白,這老人家晚上起夜是很正常,不過他們也通常沒有我們年輕人睡得這麼沉,應當是比較容易就會醒過來才對。這張媽就算再瘦,說什麼也得好幾十斤重吧,到了晚上四下里靜悄悄的,有一點動靜都容易被人察覺的,況且這夫妻倆其一個摔到了地上,另一個怎麼可能當時不知道而到了早上才發現尸體呢?帶著這個疑問我問了下老大爺,大爺說,其實夫妻倆已經分房睡了很多年了,到了他們這個歲數,很多家庭都是如此。所以張媽這個屋本來是張媽睡的房間,而大爺自己的房間,卻是那扇鎖著門的房間。我這才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所以張媽是死于風,本身死因其實是和鬼神毫不沾邊的,屬于身體本身的疾病加上意外所致。那麼是什麼樣的理由讓張媽死後未能超月兌,盡管並非變成了惡鬼,但也成為了鬼魂游離在外呢?加上這張媽本身是拜佛的人,按理說會比較豁達,容易想得開啊,這就讓我有點搞不懂了。
胡宗仁繼續問老大爺,那張媽生前,有沒有什麼特別放不下的事兒,例如你們倆口約好的,未完成的心願?老大爺淡淡的一笑說,我們都這把歲數了,走也走不動,能在附近轉一下就知足了,還能有什麼心願,最大的心願不就是身體健健康康多活幾年,孩多回來看看我們。
孩!是因為兒女的關系嗎?于是我補充問道,那老大爺你們孩幾個啊,都不在身邊嗎?老大爺搖搖頭說,一共三個孩,老大老二都是閨女,嫁人後雖然常常回來看我們,但是她們自己也有家庭,也有孩,精力也有限,所以一般隔三差五周末大家就一起回來吃個飯,過年過節,也都聚在一起。老三是小兒,工作比較繁忙,也算是家族里出的第一個官員,所以回來得比較少,有時候回來了很快就要走,每次兒都給自己帶很多好煙好酒,月餅粽什麼的,我們兩個老人,哪里吃得完嘛,還不是三天兩頭就喊孩們回來一起吃。
老大爺說起兒女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笑,看樣雖然想念兒女,但是對于兒女也是充分理解,而且從他的話里,似乎兒女都很孝順,也並沒有長期不來探望老人的感覺。于是我又問老大爺,那張媽生前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事情或者東西?還有就是張媽是火化的對嗎?老大爺點點頭說,她愛好就多了,每天早上很早起來就去公園練劍,完了就去買菜回家做飯,下午還喜歡看看黃梅戲,打打毛衣。說完老大爺指著自己身上那件已經有點破爛但是補過不少次,依舊有些線頭的毛衣說,我身上的這件,孩們穿的,都是我老伴兒自己織出來的,穿了很多年了,習慣了,不穿反倒不習慣了。
說到這兒,老大爺溫暖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