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三]紅衣 第一一章 一片冰心在玉壺

作者 ︰ 容予之

龍鳶站在原地,發了很久的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就像在重演過去的那一幕,她再次收到了同伴的求救信號。

不同的是,這次她什麼動作都沒有,靜靜地看著那道符咒化為紅色的光點,慢慢消散在天地之中,只剩下一塊結晶狀的指甲大小的暗紅色石頭,平躺在她的手中。

這紅色的符咒,是最高級的符咒,不僅傳達的距離遠,同時帶有定位功能,接到符咒的人,可以根據符咒留下來的指引石,找到符咒發出的地點。不過,定位只持續兩刻鐘的時間。一旦過了時限,指引石就會失效,接收者不可能根據指引石找到發出的位置了。

龍鳶慢慢踱進屋內,在平時打坐修煉的石榻上坐下,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她拿不準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求救信,己恭到底是真的遇險,還是僅僅設套引自己入觳?

感覺到龍鳶的猶豫,龍葵很想開口勸她,想了半天之後,最終還是放棄了。她知道,龍鳶所作所為都是為她們兩人考慮,假如自己一時任性,求得她去救人,結果卻害得她們遇到危險,龍鳶一定不會怪她,只會越來越自責。她不想看到龍鳶難過,所以就讓龍鳶自己去決定吧,不管她怎麼做,自己都會信任她的決定。

考慮了片刻,龍鳶最終站起身,前往旃蒙府尋找尚賢,讓他派人去看看。孰料尚賢竟然不在旃蒙府,而是在居所閉關,龍鳶不好打擾。目前主管事務的人,與龍鳶一向不怎麼交好,連見都不願意見她,明顯是存心為難龍鳶,想逼她低頭。龍鳶怎麼可能遂了他的意願,在門口冷冷哼了聲後,便拂袖離開了。

于是問題又回到了眼前,自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一番折騰下來,便花去了一刻鐘,時間已經過去一半了。龍鳶低頭看了看手中色澤越來越暗淡的指引石,然後收緊手掌,握緊了石頭,將手收回袖中,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住處。

仰起頭,她看見了窗外的景色。天空依舊是暗沉的紫色,偶爾有閃亮的淺紫色電光劃過天空,像是閃電,卻沒有雷聲。外面林林落落,矗立著不少房屋。曲沙城是龐大乙區唯一的一座城,高大的城牆之外,只有遍地林立、高矮不一的慘白色碎石,也許在遠處的某個角落,便潛藏著他們不知道的危機。

也許己恭已經在城外布好了陷阱,就等自己傻傻地踏進去;也許己恭遇到了危險,拼盡全力只放出這一個求救訊號,唯一的希望就是前來幫忙的自己。

龍鳶在心中冷笑一聲。他是死是活,又與自己有什麼關系。

「也許世上真的有最適合的生存之道,但是不代表,我的原則便要因此改變。♀」

「救人不需要理由,殺人才需要理由。」

「君子立于天地之間,俯仰無愧。」

她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所說過的話。他語聲真摯,表情誠懇,帶著溫文君子的氣息,讓她不由自主地稍稍放下了防備,情不自禁地開始相信他。

「鳶姑娘,你的脾氣可真讓人難以遺忘。」

「當然是因為鳶姑娘太過美貌,讓在下一見傾心啊。」

「是是,鳶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

五十多年的相處,也許因為修煉,彼此見面算不上太頻繁,但卻足以讓他們成為朋友。那些愉快的時光,直到此時此刻,龍鳶都沒有忘記過。

如果,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拼盡全力放出的唯一一個求救訊號,便是傳給了自己。他相信自己會毫不猶豫前去幫他,可是,她卻背叛了這份信任。這麼做的自己,和那些令人厭憎的家伙,又有什麼區別。

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她卻因為害怕遭到背叛,便拒絕弄清楚事情真相,像烏龜一樣把自己縮在殼里,冷漠自私到了極致,卻認為自己的做法沒錯,豈非太過虛偽。

如果,己恭不是騙自己,而是真的遭遇了危險,自己收到了傳訊卻沒有去,那麼,她會不會失去這個難得的朋友?

用力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龍鳶霍然起身,離開石榻,步伐剛開始還顯得有幾分猶疑,越到後來便越利落,到了最後,她幾乎是飛奔一般地往城外跑去。

動用法力催動指引石,暗紅色的狹長晶石從她手心中浮起,散發出淺淺光芒,指向了城外的某個方向。龍鳶毫不猶豫地往那邊飛奔而去,一邊在心里面對龍葵道︰

「對不起,小葵,原諒我,讓我任性一次吧。」

她想嘗試著,重新去學會,該怎麼信任一個人。

「不,沒什麼好道歉的,姐姐這樣選擇,本來就沒有錯啊。」龍葵回答道,聲音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歡喜,「姐姐,你這麼做,小葵好高興。」

龍鳶知道,她可能會再次誤信惡人,害得她和小葵再次遇險,甚至丟失性命。做出這樣的選擇,她對不起小葵,對不起自己保護小葵的誓言,所以她對小葵道歉,因為這次,她想對得起自己的心。

「沒有,姐姐,你沒有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請千萬不要這麼想!」龍葵急急地解釋道,「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吧,不需要分彼此,對得起你,就是對得起我。而且,無論姐姐做出什麼決定,我都相信你。」

「謝謝你……小葵。」她閉了閉眼,深吸口氣,朝著指引石指示的方向,全速前進。

劍中的世界太過荒蕪,宛如不見邊際的黃沙大漠,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盡管有手中指引石的指示,龍鳶都好幾次險些跑錯了路,幸好她及時醒悟過來,才沒有越走越遠。

在她看見隱隱看見遠方對峙的人影之後,指引石終于到達時限,化為了一堆暗紅色的粉末,消散在風中。好在她已經成功找到了地點,要是途中再多跑錯一次方向,她可能就找不到地方了。

遠處風聲激蕩,巨大的氣流絞成旋渦狀,夾雜著飛舞的白色砂石,將一個人包裹在中央。氣流中的人半跪于地,苦苦支撐,顯然很快就要支持不下去了,情況十分危急。

看身形與著裝,被困住的人正是己恭,而操作陣法的一左一右的兩個人,卻不知道來自哪里。見到己恭果真遇險,龍鳶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提心吊膽起來,此時的她距離他們有數百丈距離,必須盡快趕過去!

就在她往那邊沖過去的時候,操作陣法的兩個人似乎起了點口角,右邊的白衣男子憤怒地朝左邊的黑衣男子吼了句後,忽然迅速念動口訣,不顧黑衣男子的阻攔,擅自引爆了陣法!

隨著轟然炸響,以陣法為中心,劃出了一個半徑三丈左右的巨大圓圈,狂亂的氣流在中間引爆,地上的石頭都被氣流卷到了空中,然後在恐怖的壓力下被碾成粉末。己恭身在爆炸的最中心,身形被遮掩在飛沙走石之中,不知道被卷到了那里。

此時,龍鳶才飛行到一半的距離,親眼見到朋友被消失在爆炸之中的她,目眥欲裂,滿腔憤怒朝著那兩個設下陣法的人噴涌而出,她怒喝道︰「往哪里跑!」

紅袖隨之伸長而出,閃電般沖到了白衣男子身前。或許擅自引爆陣法後,他受了不輕的傷,撤退的速度不算快,因此龍鳶第一個抓住的就是他。

不由分說用紅袖將白衣男子牢牢捆住,龍鳶手下絲毫不留情,出手就是大招,幻鬼三疊殺對準了他打出,白衣男子發出一聲慘烈的痛呼,吃下了龍鳶含恨出手的整個大招後,他又哪里支持得住,不過片刻後,魂魄便化為了光點消散。

而另外一個黑衣男子,在察覺白衣男子引爆陣法時便已閃開,發現龍鳶追來後更是跑得飛快,趁著龍鳶出手解決掉白衣男子的間隙,他便逃得不見蹤影了。

龍鳶沒空去追,雖然心里恨極了那兩個人,但她現在的首要任務,便是找到己恭。她沖進了尚未消弭的氣流之中,到處飛舞的碎石砸得她渾身生疼,龍鳶顧不上許多,在彌漫的煙霧中四處搜尋,終于在某個角落里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己恭。

己恭已經昏迷了過去,龍鳶粗略看了下,發覺他身上的傷勢簡直令人心驚,不僅法力感應趨近于無,身上也受損嚴重,要知道鬼魂身體上的傷,就等于魂魄上的傷,到現在他還保持著完整魂魄之體,沒有化為碎片消散,簡直就是個奇跡。

她不知道己恭還能不能活下來,事實上龍鳶根本沒敢去想這個問題。她小心地將己恭抱出來,放在旁邊平坦的地上,想要替他療傷,卻悲哀的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己恭的傷太重了,就算她努力把法力往他身體里輸,試圖修補受損的魂魄,起到的作用也寥寥無幾。

在她輸入法力的同時,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似的,己恭居然慢慢睜開了眼楮,看見龍鳶後,對她微微一笑︰「鳶姑娘,你終于來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這句話仿佛在龍鳶的心口上重重捅了一刀,讓她意識到,自己的懷疑究竟造成了怎樣可怕的後果。她恨著動手的那兩個人,而她更恨的人,則是自己。

如果自己能早一刻趕來,至少不會眼睜睜看著,己恭在她的面前,被爆炸的氣流掀飛,身受重傷。

如果她沒有懷疑,沒有花那麼久時間才決定趕過來,也許,她能成功救下自己的朋友。

可惜,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如果。一次錯誤的選擇,就可能把事情推向萬劫不復的境地。

比如現在。

「不要再輸入法力了。我傷成什麼樣,我自己知道。」己恭虛弱地抬起手,覆上龍鳶的手背,鬼魂與鬼魂之間,感覺不到彼此的溫度,但是他覺得,這雙手一定是非常溫暖的。

她知道沒有用,最多延緩他消散的速度,但是她卻沒有辦法停下自己的動作。

「我愛輸就輸,要你管?」

「好好,」己恭果然又妥協了,苦笑著道。他靜靜看了龍鳶一眼,仿佛下定了決心,「那個,鳶姑娘,雖然很冒昧,不過……我可以叫你阿鳶嗎?」

龍鳶微微一愣,然後點了點頭。

「真好,阿鳶,我很久以前就想這麼叫你了,只是一直不敢……」他喃喃地說著,仿佛在講述自己的一個夢境,瑰麗多彩,卻在下一刻便要消散,「自從來到這里,不,應該說,從我出生到現在,我這一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你。」

「我一點都不高興。」她沙啞著嗓音說。如果早知道是這個結局,她寧可不曾相識,至少,不曾與她相識的己恭,或許會一直與世無爭地活下去。

他听出了龍鳶的意思,笑了笑,「你最後還是來了,我很開心,只可惜……」

龍鳶知道可惜什麼,己恭沒有繼續說,她也沒有提起。沉默了許久,龍鳶終于開口,道︰「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本來也沒什麼好道歉的。」己恭微微搖了搖頭。

她沒有理會己恭的話,繼續說道,「我向你發誓,」她鄭重地道,「我會學會怎麼信任他人,再也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在我的眼前。」

說出這句話,龍鳶相當于自己承認,她最開始在懷疑己恭。這無疑是十分傷人的,可是己恭並沒有介意。

「那再好不過了。我一直希望,你能夠從當初被同伴背叛的陰影中走出來,現在看到你終于釋懷,我真的非常開心。」

即使,醒悟的代價,是他的生命。

「那些人困住我,是想從我這里得知,有關通道的詳細情況。不過很可惜,他們什麼都沒有打听到。」己恭笑了笑,表情難得帶上了點得意,「那個穿白衣的家伙以前就跟我有點仇,我可沒有大方到把消息告訴他。」

「……嗯。」難怪最後,那個白衣男子會惱火無比,自己引爆了法陣,非要置己恭于死地。

「阿鳶……如果能出去的話,就替我好好看看這世界上的風光吧。」

龍鳶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害怕自己張開嘴,聲音會太過難听。

己恭的身體開始漸漸變得透明,魂魄損傷到無法修復的地步,最終支撐不住,在魔劍強大的吸引力之下,行將消散,即使有龍鳶源源不斷地輸入法力,終究還是無力回天。

龍鳶靜靜看著他,這一切的發生,與自己有不可割裂的聯系。自責無用,懊悔無用,傷心無用,既然一切已經發生,就只能接受事情的結果。

她絕對不會讓這樣的情形,再次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還有,阿鳶,我……」己恭微笑著,說了句什麼,到最後幾個字時,卻忽然听不見聲音了。他只是動了動唇,用張合的唇對她說了句什麼,龍鳶疑惑地湊近了去,卻依舊沒有听到。

她永遠不會知道,己恭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喜歡你」。

己恭露出了最後一個微笑,他的魂魄像其他消散在魔劍中的千百魂魄一樣,在魔劍的引力之下,逐漸破碎,化成了成千上萬的細碎光點,圍繞著龍鳶周身閃爍。龍鳶怔怔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點什麼,卻發現掌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那些光點燃燒完最後的光明,然後漸漸黯淡了下去,最終消散在天地之間。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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