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尋梅 故人信來

作者 ︰ 秋娘子

光緒二十六年,公元一九年,直隸廣平府城。♀

林府老爺林沐之收到一封來自京城的信函,只不過寥寥數語,卻讓林沐之陷入沉思。他拿著信,望著窗外,看似平靜,內心早已波瀾起伏。信的內容大抵是「適逢京城春暖花開,萬象更新,念及恩師久不來京城,誠邀恩師來京,共敘師生之誼」。

信是林沐之世交之子鄭崇如所寫,鄭家與林家世代交好,又曾同為翰林官,鄭崇如自小隨父親出入林府,家中雖有師傅教學,卻更愛這位如雲中之鶴的林老先生,常常請教詩詞學問,久而久之,便以「恩師」稱呼。林沐之也十分喜愛崇如,常夸他年少好學,連冠禮字號也是林沐之所贈。

林沐之走下書樓,行至回廊處,瞧見院子里的花兒已經含苞待放了,果然是萬象更新的時節了。想著自己已經二十年沒有踏步京城,當年走時沒有想過還回不回去,但是分明有著一種決絕,現在想來,京城離這直隸廣平府城並不算遙遠,大公子也因為生意經常在直隸與京城之間走動,以前的朋友、學生也常來探望,但是自己為何從來沒有踏足京城的行動呢?

午飯間,一家人靜坐用餐。林沐之突然鄭重的說︰「十五日後,我要去京城,小住鄭家。疏影和爹同去京城。」飯畢,大公子頃禾連忙建議車馬安排,準備禮物清單。最後忍不住問一句︰「父親要帶小妹去京城?」林沐之不作回答,只是點點頭確認。

林沐之習慣飯後在花園散散步,遠遠地就看見女兒疏影在花叢中,他知道女兒一定會在這里等他。♀「爹!」甜甜的叫一聲就挽住了他的胳膊,「爹,我記事起您就沒回過京城,哥哥往來京城,你總說他要忙正事也不讓他帶我去。今日怎麼突然說起要去京城,還要帶女兒呢?」林沐之愛憐地拍拍女兒的頭,「爹想回去看看了,二十年沒有想過回去,今天就這麼決定了,我重回京城,當然是我的疏影陪我最為合適。」聰明天真的林小姐並不多問,爹的做法她向來尊重,更何況,她也想去看一看京城。

或許是這幾年來時事的瞬息萬變,不管是友人的書信,還是報紙,亦或是兒子口中的描述的一切,林沐之感到這個世界在變化,這淨土一般的廣平府城逃避了太多的世間萬象,就如學生所說,春暖花開氣象萬千,他該出去看一看了。至于為何要帶女兒疏影,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林家書香世家,循規蹈矩,他也規規矩矩的按父母之意娶妻納妾。正室所生的頃禾與疏影兄妹是他另眼相看的一對兒女,大公子懂事孝順,能撐起林家,而這個女兒,卻是最懂他心意的孩子。

五個孩子中,疏影不大不小,是妹妹亦是姐姐,因為正室所出,身份自然不同,家中的僕從極為盡心照顧,使得她氣質超然,自信雅致。又自小聰穎乖巧,林老爺除了教習她詩詞學問,也頗為縱容她,並不約束她游園玩耍,這疏影既有小姐教養,又不失天真可愛。

早間讀畢學生崇如的信,林沐之看著院子里蕩秋千的女兒疏影,若有所思。女兒十六歲了,青春年少。辭官來到這小城,一度苦悶積郁,而因為女兒的出世讓他倍感欣喜,珍珠般呵護,女兒解語花一般,賦詩、下棋,挽著他林間散步,也讓他這二十年安然接受這份寧靜,願意從此遠離京城。女兒,不用寄予她太多為家為國的重任,林沐之索性就把父輩柔情都給了女兒,只希望她快活成長,卻突然意識到,女兒終究要嫁人。好像心頭肉要被割去一般,林老爺隱隱有些心痛,看著信函,他突然決定,去京城,帶女兒去。

林沐之的這一決定,他只是想看看老朋友,老地方,和女兒一起出去散心。卻不知道,這個決定,會給孩子們的未來帶來什麼改變呢,這個誰也不知道,因為誰都無法預知,今天所做的每件事,是不是會給以後帶來什麼後果。

而林疏影,自從父親應許帶自己上京城開始,便抑制不住的欣喜若狂,她是深閨小姐,享受著父母與哥哥的嬌寵,漢賦詩詞讀得,報紙新聞也不避諱她,她品味著最美的古典韻味,也接受著這個世界的變化。她無拘無束的十六年,不懂得什麼深閨愁苦,這廣平城府,猶如她的世外桃源,她是那麼美,相貌美自不必說,難得是渾身散發的光彩氣息,就如女乃娘所說,小姐的臉上好似真的有圈光暈,遠遠看著就讓人眼楮一亮,心里暖融無比。

晚上,林小姐燈下作畫,丫頭一旁念叨,「小姐啊,白天您不畫,這天黑了,何苦又熬眼楮呢!」「你不懂,下去吧,听著點,別讓人看去了。」聰明如疏影,她既高興父親能讓自己去京城,也思忖著這位京城的師兄為何讓父親這時候去京城。誠然,現在時局多變,朝堂上自然比不得從前了,師兄視父親為恩師亞父,這麼多年雖然來府中次數並不多,但是書信禮物,來往所贈都是父親最願意看到的東西,下月是父親生日,想必師兄定是有所安排,父親辭官離京整整二十年,他必是集合了故友、學子來為父親慶祝,讓父親抒懷,也為他們一班學生開解指引。

林小姐自認為她一定猜中了,去鄭家的禮物父親哥哥自然準備好了,然而為父親慶生,她也想獻上自己的心意。白紙上,紅梅傲立雪中,旁邊立了一個妙齡女子,望著梅樹。「紅梅」二字是林老爺賜予愛女的及笄之禮,表字「紅梅」,也對應「疏影橫斜水清淺」,他們父女都愛梅,畫中女子,紅梅花,想必此畫的寓意也不必說了。

林府最近有些忙,林沐之看著兒子甄選的禮物,一一過目,二十年了,故友無數,要送禮的實在多。當然最重要的是給鄭家的禮物,雖說是關系不一般,但是畢竟要在府里打擾數日,而且多少他也猜中了鄭崇如的一點心思,所以東西就更加仔細了。

林沐之正在斟酌一幅字畫究竟送給哪位故友的時候,疏影一下子就蹦到她眼前,「爹,師兄家都有什麼人啊?」林老爺打量了下女兒,看著她滴溜溜的眼珠兒,他頓時懂了,女兒大了,一定是在為行頭服飾做準備了。「鄭家嘛,前年老爺夫人都已經回南方故鄉了,听說是身體不適,家鄉的溫泉正適宜休養,現在家里就是他和幾位夫人,還有兩個孩子,你盡可隨便些,有一兩件入席的就行了,其它時間,也就隨意和女眷談笑游玩,不用拘束。」

畢竟是女子,無論貧富貴賤,對鏡梳妝,穿衣打扮,都是會在意的。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想著要面對的陌生人,開始自言自語。這位師兄,還是小時候見過,如今他尚才三十歲,也是妻妾子女成群了,不過如此。疏影想到,也松了口氣,對于去京城,也少了些緊張。

夜晚終于一切都靜下來了,月光如水,想必此時的京城定比這小城熱鬧了許多,林沐之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他不知道為何這幾天總是思緒頗多,他的心到底在哪里安家呢,他不知道若干年後會在哪里終老,他的孩子們是否都有好的歸宿,此去京城,只是短途的探訪呢,還是會改變發生什麼呢?

多年前的自己,每日從容行走在翰林院,他們世代為之付出心血的地方。世代為官,皆是翰林官,家族興旺,都是飽學鴻儒,雖然不是權力中心的官吏,卻因著這特殊的官位與帝王家不可分離,也享受著帝王家特殊的優厚禮遇。林家的地位,朝堂里有目共睹。而林沐之也是一路順利,科舉,入官,成家立業,都是那麼自然。

然而就因為一次普通的聚會,幾個文人喝酒,吟詩,唱曲,當他嘴里唱出「撫琴效志兮,冤屈而自抑」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楚辭》的句子會讓自己一生改變。當晚東太後暴病身亡,人們紛紛心底猜測之時,也有人向西太後匯報了翰林院官員夜間唱曲,為東太後抱屈。林老爺當時心里也明白了幾分,想到這幾年兩宮太後的種種事件,再看看這時局變化,竟突然灰心喪氣,她知道太後為人,申辯其實已經無意義,不如趁此離去,倒保住了幾代人的名聲。于是以舊疾發作不能行走遞了折子,願意辭官。

走出翰林院,林沐之猛吸了一口冷風,清醒了不少,也許自小的富貴少爺,也不為名利財富而為官,如今這結局,樂得天天看書寫字,省去了多少煩悶。林家家大業大,自此隱在這廣平府城,倒也平安清靜。

疏影正是這廣平府城里所生,安靜的林府里,一聲響亮的啼哭,讓林沐之拋卻了一切苦悶和煩惱,曾經的一絲不甘也煙消雲散。粉女敕的女孩兒的一抹微笑,融化了林沐之的心,他看著小小嬰孩,暗暗許諾,給她時間最美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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