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哪,你好好休息,媽媽……先回去了,明天再來陪你!」母親溫柔的嗓音,是小安最大的救贖,他是真的以為,這份幸運,會一直陪伴著他,直到,他再也睜不開眼楮為止。
說實話,他自打出生以來,所能看到的世界便是病房里的純白和永遠都無法消散的消毒水味道,就算是習慣了,他還是會覺得有反胃的感覺。
很累,疲憊得睜不開眼楮,可是,大腦卻還是清醒的,門開了又關上,沒有人進來,只是單純地探視了一下,緊接著,門外響起了本該離去的母親和姑姑的聲音。
「你听我的就對了,小安的出生,原本就是個累贅,養了他這麼多年,你算盡心盡力了,沒什麼良心不良心的說法,讓他早些去……也好早些了結這一切,更何況,你也得為你肚子這個孩子著想,這麼多年的折磨,已經夠了……」
接下來,她們還說了些什麼,小安听不太清楚,只是,太累,怎樣努力都睜不開眼楮,他隱約听到了母親的低泣聲,他也好想走過去抱住她,安慰她,可是,他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做到了。
听到有腳步聲靠近,最後停在了他的病床前,心中一片了然,先前的難受也瞬間消散無蹤。
也罷,他原本就是個拖累,繼續這麼活著也看不到康復的希望,倒不如,成全了家人的幸福,讓他安靜地離開這個世界。
死……或許是他唯一的解月兌方式了。
安樂死,應該感覺不到什麼痛苦吧!
他如是想著,可是,當他感覺到心髒緊縮,呼吸凝窒的那一刻,從身體到心理的痛楚讓他痛苦得無以復加,偏偏他連掙扎都做不到,只能被那窒息的痛苦,一點點折磨得失去意識……
永別了,這個從來都不曾看到過的世界,永別了,媽媽……
小安終于墜入了無底的黑暗深淵,身體也漸漸失去了溫度,站在床邊的人驚愕地發現,他的唇角,居然帶著一絲淺淺的笑容。
「不……」淒楚的痛哭聲在空蕩蕩的病房里響起,卻再也喚不回床上的人。
小安是在渾身的痛楚中醒轉過來的,虛弱地睜開雙眼,看著熟悉的白色牆壁,聞著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他只感覺心頭一顫,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楮。
「我怎麼……還活著?」不是已經死了麼?不是已經墜入那個無底的黑洞了麼?為什麼還能夠呼吸?為什麼……還能感覺到痛?
他下意識地朝四周望去,卻發現原本只有他一個人的病房里還有其他人在,顯得……有些熱鬧?
不對!這不是他原先住的病房,那種冷清寂靜,他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忘記的。
頭上的刺痛讓他陣陣暈眩,反射性地閉上眼楮等待痛苦消退,不知不覺中,他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有人在抓他的手,還嘰哩咕嚕地說著什麼,他完全听不懂。
「喂,木仁,這個……真是你兒子?他這副德行,能替我們還債?不讓我們養著就不錯了,你可別指望我幫你養兒子啊!都還不是我生的呢……」濃妝艷抹的女人嫌惡地站得離病床遠遠的,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兀自叫囂著。♀
「你不想養,老子難道想養?本來還指著這個小崽子能賺點錢給老子花花,結果……真他媽的是個賠錢貨,走走走……老子可不樂意沾這晦氣……」
一男一女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偏偏還特別不招人喜歡,攪得病房里的人都不怎麼高興了,小安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也不知道那兩個人到底是誰,頭上疼痛難忍,也困得厲害,才一閃神便又睡了過去。
半夜,他被陣陣悲傷的哭聲吵醒,那哭聲中的絕望和痛苦,饒是他此刻神智再如何迷糊也听了個分明,腦子里閃過一陣尖銳的疼痛,居然突然就能听懂他們哭喊些什麼了。
這一听,他的心髒幾乎當場凝住,什麼快不行了,什麼辦後事……他只覺得渾身冷得如同落入了冰河,心跳隨時都有可能凝窒。
不!不要!我不要再死一次……那種窒息的痛感,我不要再體驗一次……
逃!要逃!必須要逃!
安樂死……真的好痛苦!
此時此刻,小安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逃離這個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死亡的地方。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也顧不得夜深露重,他強忍著心頭的恐懼,等病房里完全安靜下來之後,便悄悄起身,顫悠悠地扶著牆壁離開了病房,離開了醫院。
因為高速上的一場重大交通事故,附近的幾家醫院都人滿為患,醫護人員嚴重不足,誰也沒有注意到小安的離開,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核實他的身份,他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安身上穿著醫院的病患服,腳下踩著一雙涼拖,夜里陣陣涼風迎面吹來,激得他直打寒顫,頭上的疼痛也陣陣加劇。
可是,心里卻有個聲音一直在警告他,不能停!不準停!只要離開這個地方,他就可以活下去,活下去……
已經過了凌晨,街道上一片清寂,只有一個孤單孱弱的身影在艱難地往前挪動,直到……他再也邁不動一步,才重重地軟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至少,他這一次,沒有死在醫院里……
小安沒有想到,他居然還能再次醒來,這一次,觸目所及的環境,終于不再是一片慘白,空氣里也沒有讓人心顫的消毒水味道,清新得不可思議。
「這是……哪里?」他說不清楚所處的房間是怎樣的風格,因為,他以前的世界,就只有一個病房,因為身體虛弱的緣故,他的病房里永遠都只有一盞昏暗的床頭燈,更別提能在閑時看看電視了。
所有的家具都是木制的,空氣里也散發著自然的木料氣息,身下的床褥柔軟干燥,透著隱隱的溫暖味道,讓他忍不住將頭埋進被子,深深地吸了口氣,頓時就感覺,頭上的疼痛也沒那麼明顯了。
可是,打量了半天,他也仍舊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是被救了嗎?
他正皺著眉頭思索著,木制的格子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拉了開來,一個溫柔的婦人驚喜地走上前,「呀,你醒了,感覺還好嗎?」說著,她還探出一只手來貼在小安的額上,測試溫度。
「嗯,總算是退燒了,不過,為了保險,咱們還是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傷口可別惡化了才好……」婦人自顧自地說著,卻沒有注意到床上的人頓時臉色一白,驚恐地縮到了被子里。
「我不要去醫院!」他好不容易才從那個可怕的地方逃出來,怎麼可以再去自投羅網呢?
「耶?這是怎麼了……你還生病著呢,別躲在被子里,怎麼抖得這麼厲害,傷口疼嗎?老公……你快點來……得趕緊送這孩子去醫院……」手冢彩菜大聲喊著樓下的丈夫,一邊試圖讓小安從被子里出來,可他卻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這是怎麼了?」手冢國風急急跑了進來,卻也是束手無策。
「求求你們,不要送我去醫院,我走!我馬上走!我不要去醫院……不要去醫院……」經歷了一次‘安樂死’,小安對醫院恐懼到了極點,只要听到‘醫院’兩個字,便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甚至會有想殺死自己的沖動。
他絕對不要再那樣死去!
「好好好,我們不去醫院!不去醫院!你安靜一點,你身上有傷……」手冢彩菜終于听出了癥結所在,輕聲安撫著小安,也許是累極了,他帶著滿臉的淚痕,意識漸漸模糊起來,最後,終于體力不支地昏了過去。
只是,不安的睡夢中,他仍不時囈語著同樣一句話——我不要去醫院!
「老公,這孩子太讓人心疼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接下來的話,手冢彩菜沒有直接說出口,只是默默地看著丈夫。
「我去查查他的身世,如果沒有問題,咱們就收養他,他偏偏倒在我們家門口,必定是有緣。」手冢國風怎麼會不了解妻子的心思,輕輕地擁抱了妻子一下,便出門去了。
一周後,手冢家多了一個養子——手冢國雨,因為,手冢彩菜發現他的時候,天空正飄著微微細雨。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