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試煉之後的幾日,容九在阿碧師傅家學習草藥醫理數日。六月天,春神已經踏著步子離去了,夏天便接踵而至。七重天上的天氣也變得十分炎熱,容九換了身單薄的豆綠色襦裙,長長的頭發盤成了一個發髻,頂在腦袋上,像是頭上頂了個小小的包子。當然,容九根本不在意這個發型到底好不好看,反正方便,做事的時候不礙事就行了。這天,恰逢天帝天後的長女頌雪回仙界省親,為了慶祝頌雪仙女的回歸,整個九重天都張燈結彩,熱鬧不凡。當然,這也苦了容九他們這些打雜的僕人,因為九重天的人手不夠,便叫了她們這些七重天的小婢子去九重天上幫忙。這不,一群女孩子已經畢恭畢敬的站在了凌霄殿里,三仙女們各執名冊在殿里點名,容九筆直的站著,而站在容九一旁的茉莉一臉惺忪,一看就是沒睡醒。點完名,每個人都取到了工具,然後開始打掃整個凌霄殿。凌霄殿十分的寬敞,容九的小手里執著一塊抹布,挽起青袖,跪在冰涼的地磚上,用力的擦拭著每一塊地磚。上一次來凌霄殿的時候,她還是鹿族的白鹿,那時候她懵懵懂懂,沉煙立于她的身後,叫她不要害怕。那時候她真的很幸福,感覺好像所有人都承認,這兩個人是一對。想到這里,容九又用力地擦著兩塊地磚之間的凹槽,她現在只想好好為秦崇夜做事,好好活著,然後為族人報仇。六月天的天氣十分的燥熱,于是惹得某些人開始想入非非。此時,兩個女孩子一邊用雞毛撢子拂去蟠龍柱上的灰塵一邊大聲的講話,一女子道︰
「听說沉煙大人每日這個時辰都會來這里送公文!」
「真的嘛!真的嘛?那我們豈不是可以見上他一面了!」兩女子說完,整個凌霄殿中的女子,除了容九和茉莉,都開始歡呼。本來十分安靜的凌霄殿,現在已經炸開了鍋。幾十個小女子一起犯花痴,簡直就是幾百只鴨子齊聲叫嚷,喧鬧而又聒噪。
「沉煙大人啊,是這仙界上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了。」
「其實月伴大人也不錯。」又有怯懦的小女子發聲。
「月伴大人總帶著一絲花哨之氣,還是沉煙大人好。」
「哎呀,其實兩個人都很好嘛,要是能去他們手下當值,就好了。」容九一邊埋頭擦拭著地磚一邊听著這些女子的對話,想要發笑。倘若這些人見到那美艷驚世的秦崇夜,豈不是都要花痴至死了。當年的她也和這群人一樣,少女懷春,可是,如今她早就不做夢了。容九疲憊的將抹布擲入水桶之中,然後撈起來,用力地將抹布擰干,繼續擦拭。
「要是常伴沉煙大人身邊,我死都樂意啊!」容九聞聲望去,這個聲音是前些日子那個差點死在森林里的粉衣女子發出的。只見粉衣女子一臉迷醉的樣子,想必是極度迷戀沉煙。
「芝芝,你這個貪心鬼。」原來那個粉衣女子喚作芝芝。
「嗤,那你倒是快死啊!」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只見一波仙女身著雲衫,披著披帛,提著裙子,搖著形似圓月的宮扇進了凌霄殿。領頭的那個仙女容九是最熟悉不過的了,就是那只九條尾巴的母狐狸。七百年不見,她身邊的小閨蜜倒又是換了一波,只見一個身著石榴紅裙的女子站在她的身後,手里挎著一個小竹籃,臉上那股驕縱氣完全不輸于蘇顏,想必也是愛挑事中的翹楚了。
「拜見蘇仙女,鳳仙女。」眾人皆是一驚,蘇顏在仙界善妒是出了名的,而且指名帶姓的警告過仙女們,不要覬覦沉煙一分。方才那些小婢子的話若是被蘇顏听了去,效果就如同火上澆了三把油。一身綠衣的容九垂首跪著,她知道,蘇顏是只聰明的狐狸,若被她有意刁難,那邊又要橫生枝節。
「你,給我滾出去!!」蘇顏完全不顧她掌事仙女的形象,在眾人之中,直接指著芝芝。芝芝見蘇顏這麼指著自己,心里堵得慌,她好歹也算是七秀中有頭有臉的人,從沒有人這麼當眾指責過她,眼圈一紅,豆大的眼淚便掉了下來。
「蘇姐姐,你莫要生氣。這些孩子,教訓教訓就老實了!」蘇顏身後的紅衣女子道,然後提起腳邊的一個水桶,直接往芝芝她們的方向一潑,一瞬間,一整桶污濁的髒水潑在了芝芝等幾個小婢子的身上,好看的羅裙薄紗一下子就變得狼狽不堪。方才打掃好的地方也被這一桶污水再次弄髒。只听紅衣女子道︰
「這地方怎麼還是這麼髒!!你們打掃了嗎!?」紅衣女子大聲的辱罵著她們,囂張狂妄,肆無忌憚。而蘇顏只是坐在一旁的一張交椅上,搖著扇子,看著紅衣女子教訓著這一群自不量力的婢子們。
「流朱,你可不要玩過火了。」坐著的蘇顏只來了這麼一句,而鳳流朱臉上多了一分陰狠。容九見鳳流朱走到了自己的跟前,把頭埋得更深,可是,這鳳流朱樂于鬧事,一腳便把容九眼前的一個水桶踢翻了,然後還故意的在干淨的地磚上多踩了幾腳。茉莉和她,是那鳳流朱下兩個要刁難的人。
「把這里擦干淨!」鳳流朱道,容九伸手去抓地上的抹布,可這鳳流朱竟然惡狠狠地踩著抹布的一角,一臉惡意,好像在說︰有種你就打我!茉莉看到這里便是憤怒,握緊拳想要起身同那鳳流朱理論,而容九只是輕輕一笑,拍了拍茉莉已經氣的發顫的身子,然後執起另外一塊抹布,擦拭著骯髒的地磚。
「你不會生氣嗎?!」鳳流朱被眼前這個綠衣小女孩的行為嚇到了,她如此刁難她們,這綠衣女孩竟然還可以笑的雲淡風輕,好像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到這里,鳳流朱心里更加生氣了。挑眉看著乖乖擦拭地板的容九,眼眸一轉,一個壞點子便從腦中生出。只見她從手中挎著的竹籃里取出了一條魚,那是一條紅白錦鯉,然後直接往凌霄殿後的蓮塘中一擲,指著容九道︰
「我的魚跑了!給我抓回來!」容九望向那荷塘,十分的偌大,自己小小的身軀根本不及那荷塘一分,想要在這荷塘里找一條會游的錦鯉,很難。
「是。」在一群譏笑聲中,容九垂首斂目,向蘇顏和鳳流朱行完小禮,便跑到荷塘邊,踢掉玉足上的小鞋子,撕掉了兩分豆綠色的下裳,提起腳便往荷塘里踩去。
「你們看什麼看!也想和她一樣嘛!」鳳流朱在凌霄殿里囂張的大叫著,所有的婢子們都乖乖的重新開始打掃,唯獨容九一人曬著大太陽,在那荷塘里模魚。
下午,小婢子們終于將凌霄寶殿打掃干淨,然後趕著去太白金星那邊上課。太白金星說白了就是仙界的管事的,大小雜務都歸他管。一大波女孩子都急急的往太白金星府上趕,唯獨容九不可以,因為她必須找到鳳流朱那條「自己跑了」的魚。青天白日,紅蓮並蒂,碧藕藏絲,荷葉入錢,香泛金卮,一襲綠衣的小女孩探著頭,彎著腰在荷塘里找著那條頑皮的錦鯉。容九在荷塘里慢慢的走,白女敕的腳趾踩在冰涼的淤泥中,一絲清涼爽快之感襲上心頭。其實在這種炎熱的日子里,在這個荷塘里泡著,不用去听太白金星那個老頭胡扯,不用去演武堂練武,真的很爽!某種程度上來說,容九還要感謝那個驕縱跋扈的鳳仙女!白雲在湛藍色的天空中飄,吃力的容九擦了擦額上的汗,然後又用小手撥開幾片蓮葉,尋找著那紅白錦鯉的蹤跡。這時,只見遠處一個白衫男子走來,他手里抱著一大摞的文書,步伐矯健的走在長廊之中。那些文書都是被他親自批閱的,因為他是司法天神,他必須對整個仙界負起責任。明明這些小事他讓紅華去做就可以了,但始終他還是習慣了親力親為。他瞥見一個扎著包子頭的小婢子在荷塘里模索著什麼,黛眉微蹙,用著清冽如涼水的聲音,道︰
「姑娘,你在這里做什麼?怎麼不去太白金星的府邸上課!」這句話中帶著責備與惱意,出于這個作為仙界司法天神的男子,沉煙。容九聞聲,一驚,這個聲音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身子一顫,手中捧著的那朵紅蓮掉入了水中,她沒有想過她和沉煙的相遇是這麼的突然,以至于她沒有想過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她。她在無數個夜里幻想過無數種和沉煙再次相遇的場景,比如他們兩個身著戎裝,在神魔大戰的戰場上相見,可現實卻是,同沉煙的相見竟是如此的平淡。
「姑娘。」沉煙見眼前的女子遲遲不肯轉身,便又問了一句。而容九呢,努力的整理著情緒,緩緩轉身,同沉煙四目而視,身子微顫,貝齒咬唇,就像個犯了事的少女,道︰
「回仙君的話,我在給鳳仙女找魚。」容九的聲音輕的跟蚊子叫一般,緊緊的用小手抓著豆綠色的布料,生怕被沉煙看出什麼苗頭來。
「魚?」沉煙是龍,站著便能感受到周遭水中的動靜,這荷塘里,除了眼前的女子,根本沒有任何一絲活魚的氣息。于是,便道︰
「這荷塘里根本沒有魚。」
「這阿九得跟鳳仙女交代。」容九道,而沉煙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心里卻是一驚!他听眼前這個矮小的女孩子自稱阿九,思緒便被帶回了七百年前的那些日子里,回憶就像驚濤駭浪,充斥于他的腦中。
「你就帶著它去交代。」沉煙言畢,廣袖一揮,手里便多出了一個小竹籃,竹籃里正裝著一條活蹦亂跳的紅白錦鯉。容九見此情此景,臉上便揚起了歡快的笑容,像個快樂的孩子,撒著小腿跑到荷塘邊,艱難的爬了上來,小手在身上胡亂的擦了一下,然後接過了沉煙手中的竹籃。
「沉仙君,謝謝您。」容九道,那雙明亮的眸子彎成兩個小月亮,臉上帶著如和煦春風般的笑。可是,誰知道,她的心里淌著血,那雙如彎月的眸子里淌著的是淚,那歡愉的笑是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裝出來的。有一天,她來了,回到了沉煙的身邊,可是,她換了面貌,縮了身高,變了嗓音,更改了她同沉煙的關系。曾經她是那個深深愛著沉煙的鹿族少女,而如今,沉煙是主,她是僕。
「不用。」沉煙的聲音依舊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高高在上,而且以前他從沒有用這樣的態度同容九說過話。容九睜著黑色的眸子,平靜的看著沉煙的臉,果然秦崇夜說的沒錯,沉煙什麼都沒有變,依舊是白衫勝雪,金簪綰發,冷峻的面容上透不出任何一絲的情緒。而沉煙俯視著眼前這個只到自己腰間的小女孩,心中竟生出一絲柔情。她說她叫阿九,那個人的名也是個九字,那個女子可愛,單純,坦率而且勇敢,最重要的是,她從未同別的媚俗女子一般,因為自己的容顏以及地位而接近自己。可是,他的故人早已西去。
見沉煙轉身離開,容九向他行了一個禮,然後看著那個高挑挺拔的白衣男子抱著一摞文書往凌霄殿里走去。沉煙的身影慢慢在自己的眼中消失,變成一個白色的點,那一點白是容九曾經在每個風雨天里尋找的蹤跡,是那個容九一踫到就會被他撂倒的男子,是那個站在容九身後叫她勇敢往前走的男子,是那個容九七百年中心心念念的男子。可是,他們終究是錯過了。想了想,其實容九她無怪從怨,因為緣分這樣的事從來都不能強求。低首看了看竹籃里那條錦鯉,綠衣女子然後苦澀的笑,心中根本不是滋味,轉身離去。
這一夜容九睡得十分的不安穩,閉上眼腦海里浮現的便是白天她同沉煙的場景。她常常會想,如果那刻她告訴沉煙,她是七百年前的容九,如果那刻她緊緊的摟著沉煙,告訴沉煙,她想他,她念他,她還喜歡他。甚至,她還想問問,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想著彼此,他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過自己?可是,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呢,而且那些想法,容九只能想,不能做。終究是失眠了,穿著一身中衣的她起身,為自己倒了杯涼水。三更半夜,半杯涼水下肚,倒是讓容九清醒了不少。正當這時,一陣陰風吹過,容九屋子里的雕花小窗被吹開了,她徑直步到小窗前,將窗子關緊。再回首,便看到塌子上多了兩個人。
「阿娘!!!!」饅頭小寶貝看到多日未見的容九,便直接撲到容九身上,開始撒嬌。容九寵溺的揉了揉此時化成貓的饅頭,然後對著床榻上的人說︰
「怎麼是你?」
「哎呀,九兒你個沒良心的!秦崇夜不來就不開心了啊!!」玉嫚調侃道,杏手拂了拂被風吹亂的長發。
「不是。」容九一臉黑線,反正她同秦崇夜的關系,早就被仲曲和玉嫚認定是不單純的了,那她也懶得解釋了。(╯‵□′)╯ ┴–┴
「十五夜快到了,主子最近很忙,根本抽不出身,特地讓我把這丹藥捎給你。」言畢,一個裝著金丹的小盒子被放置在了容九的小塌上。
「秦崇夜他在忙什麼?」
「月耀石的事,而且近些日子,听說凝乾傘在人界出現了。」
「凝乾傘!?就是那把…」
「沒錯!所以,我們得趕緊找到它!」玉嫚扶額,又道︰「因為這個事情,把我和仲曲累慘了,秦崇夜那個大魔王簡直要榨干我們最後一滴血!!九兒啊!!你快回來吧!我和仲曲要被他玩壞了!!」qaq玉嫚在一旁聒噪個沒完,而容九抱著手里的饅頭,久久不語,饅頭抬著小腦袋望著容九,小貓爪抓著她的衣襟,一會便哭鬧起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道︰
「阿娘快回家!饅頭想阿娘!爹爹也想阿娘!」
「小傻瓜,待事情都解決了,我就回來了啊!」容九掂了掂懷里的小白貓,哄著她,讓她不要哭鬧。
「總之,若仙界有了凝乾傘的消息,第一時間回來通知我們!」
「好,我知道。」容九答,然後又問︰
「可否查到關押我哥哥的地方了?」
「只是听仲曲說被關在一處的水牢,可這仙界之大,要找那個水牢,實則不易。「玉嫚道,容九皺了皺眉頭,又說︰
「我哥哥的事就麻煩你們了。」
「放心吧,你只剩這麼一個哥哥了,我們會盡力的。」玉嫚望了望外面的夜色,便抱回了饅頭,叮囑了容九幾句︰
「我得趁著天亮之前回去,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好。」只見玉嫚打開了小窗,一陣大風吹過,千絲玉嫚便抱著白貓乘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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