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長卿愣住了,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系。♀
「你想想,你不出這無憂谷,這里也不會有外人來。除了朝歌,你還能娶誰?為師看得出,朝歌丫頭也挺喜歡你的!」
為何他就一定得娶朝歌?再說,「師父,我現在還不急這事,朝歌還那麼小,我雖然不會出無憂谷,她卻可以出,難保日後不會遇到意中人。」朝歌喜歡他?師父真會說笑!
「我說日後,」扶留知道顧長卿在推辭,心里很不是滋味。「唉!你不答應就算了……就讓我帶著遺憾去吧!」
「師父……」顧長卿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
見扶留甚至微微偏頭,他知道他生氣了,可這件事……唉!
「師父,我答應總可以了吧!」至少,現在不要頂撞他,誰知道以後的事呢!他現在答應下來,若是日後朝歌自己不願嫁給他,他也不算違背了師父的遺願。
他這一答應,扶留自然笑了,連臉色也緩和了幾分。
「你日後可千萬別忘記了你說過的話才是!」
「長卿不會。」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為什麼師父非得要想到這一點上去呢!
「你去把朝歌叫來,我也要跟她說幾句話。」顧長卿听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師父要把這件事也說給朝歌听。怎麼辦,萬一她也答應了怎麼辦?
只得拖延道︰「師父,你不是說有許多事要交待我的嗎?說了半天都是在說朝歌。」
扶留想了想,是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完。「你先去把朝歌叫來吧!我有一句話一定要對她說,怕遲了就沒機會了。」
師父都這樣發話了,顧長卿也不得不去把朝歌給找來。
他找到她的時候,她正俯身在水槽那里洗碗。
「師父找你過去,說有話跟你說。♀」朝歌連手上的水珠都來不及擦干就飛奔了過去。
「爺爺,你終于醒了!」朝歌興奮地跑到床邊,看到的卻是,病態滿臉,奄奄一息的扶留。「爺爺爺爺,你怎麼了啊?你是不是要死了啊?爺爺,我不要你死……」
「傻丫頭!別哭了,爺爺不怕死的。」
「可是……我怕,我不要爺爺死……」她趴在扶留身上,一個勁地哭著。看得站在一旁的顧長卿恨不得能上前把她給拉開。可是,他沒有動。
她哭,倒把扶留給逗笑了︰「丫頭,你抬起頭來,爺爺時間不多了,想看看你!」
朝歌听話地抬起頭來,臉上模糊一片,眼淚止不住地掉著。
扶留抬手替她抹去淚水,心疼地說道︰「丫頭,爺爺雖然不知道你從哪里來,也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但爺爺是真的喜歡你,爺爺總在後悔以前沒能對長卿小時候寬松一點,所以你來之後,爺爺一直很縱容你。也不知道會不會養成你驕縱的性子,爺爺走了,長卿可不會那麼耐心地對你了,爺爺,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他這麼一說,朝歌稍微止住一點是眼淚就又來了。「爺爺,朝歌只是一個被爹娘拋棄的孩子,不是爺爺收留,說不定都活不下來。爺爺對朝歌那麼好,朝歌一定會記住的!爺爺……對不起,以前給你惹了那麼多麻煩,朝歌以後一定乖乖的听長卿哥哥的話!」
「爺爺跟長卿也說過了,讓他好好栽培你在草藥方面的天賦,你也要用心才是!不能像練字一樣,寫著寫著,心思就跑遠了,你答應爺爺不?」
「朝歌答應朝歌答應!」她拼命地點著頭。「朝歌一定會好好照顧爺爺的那些草藥的。」
一個听話的徒弟,一個听話的丫頭,扶留此刻覺得,自己這後半生總算還有點成就,不似前半生,一塌糊涂!
一想到前塵往事,便少不了會想起素心,他現在,總算可以安心地去見她了!盯著顧長卿的臉,眼前幻化出一個女子的面容來,微淡的眉心,泛著笑意的眼楮,還有上揚的嘴角。看得扶留也不自覺地泛出一絲笑容來。
可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再看去時,顧長卿只是顧長卿而已!
剛才短暫的一番失神,倒讓他想起了一件極為重要之事。「丫頭,你靠近一點,爺爺有一件事要交待你!」
見扶留現在精神了幾分甚至還笑了笑,朝歌自己抹干淚水,靠了過去。「爺爺,什麼事啊?」模仿著扶留用極低的聲音問道。
「你再靠過來一點!」扶留把她拉到跟前,聲音又小了一度。「爺爺跟你說……」
後面的話,顧長卿再沒能听清。
「知道了嗎?」扶留收回往前靠的身體。而朝歌則半知半解地點了點頭,雖然扶留到底說的什麼東西不能動,她也不清楚,總之,不讓人靠近那個地方就是了!
「還有,草藥房里有許多有毒的藥,你得萬分小心才是!其他的事,爺爺都跟長卿說過了,你問他便可以了!還有……」
扶留的停頓讓顧長卿豎起了耳朵,生怕他下一刻便會提起要把朝歌嫁給他這件事。
「你若是想學武,可以讓長卿教你。」
原來只是這!長卿松了一口氣。
「朝歌知道了……」話剛說完,就看到扶留的身子往下滑去。「爺爺!」朝歌大叫了一聲,反射性地想去拉他,卻被眼疾手快的顧長卿一把給制止住。長卿沖過來,托住扶留的後背,讓他緩慢躺下。
此時此刻,扶留已經全身失去了感覺,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長卿…….長卿……」沒想到死亡來得這麼迅速,這麼快,就要永別了。
「師父……」就算面上再怎麼波瀾不驚,听到扶留此刻的呼喚,也難免心里泛起一陣痛來。听著朝歌嚶嚶的哭聲,他也覺得眼楮干澀得很,可卻沒有掉下淚來。
「爺爺……」
「丫頭……別哭……」扶留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了,胸口也越來越悶,喉嚨像是被火灼燒著一般,說一個字都無比艱難。可是,他還是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說道︰「長卿……你答應過師父的事……一定不要…….忘了……不要出……無憂谷…….還有……還有……」
話沒能說完,微微仰起的頭重重地落了回去,手也無力地跌落。
屋內,哭聲「哇」地一聲變大。
原來,生命的消失,是這個樣子。
到前一刻為止,陪在顧長卿生命里最長時間的是扶留,他雖然沒遇見過幾個人,但也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不會遇到像扶留這般的人了。
教他寫字,教他習武,教他做人,教給他一切。可是,現在,他就這樣走了,而他,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朝歌的哭聲越來越大,他心里卻是越來越空。不是,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了,為何當真正到這一刻時,還是不能讓自己透過氣來?他是多麼地羨慕朝歌,能不顧所以想哭便大哭一場,他難受,卻流不出眼淚。
活了十八年,顧長卿今天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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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朝歌蹲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長卿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屋子。
可是,出了屋子之後,他又該往哪里走呢?今晚的月光不算明亮,夜里還有微涼的風,長卿就這樣站在回廊里,一動不動。
半響,終于抬步向自己的屋子里走去。打開門的時候,風吹刮著門上那塊寫著「神仙居」的木板,他莫名地笑了。神仙居?無憂谷當真無憂嗎?神仙居當真快活如神仙嗎?希望落空之時,才是最令人難受的。
回到屋內,腳癱軟地再走不動一步,取下床頭掛著的龍訣劍之後,整個人就這樣順著床柱滑坐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維持這個姿勢有多久了,意識回來的時候,恰好听到朝歌在門外扣門的聲音,間或還夾雜著哭泣聲。
「長卿哥哥……你出來好不好……」
顧長卿想對她說,門一推就開了,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就這樣,朝歌不停地在門外叫喊著,而他,在里面,听著一聲又一聲刺痛心髒的哭聲,卻沒有一絲動作。
過了一會兒,門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長卿以為朝歌離開了,可是一抬頭,卻看到了破門而入的她。
哭得眼淚滿臉的朝歌看著這樣的長卿也是楞住了,扶留走了這麼久,她想讓長卿哥哥過去處理一下,可是一回頭才發現他早已不在那里。尋遍了其他屋子之後,她知道他就這里面,可是卻不敢貿然闖進去。
她在門外叫啊叫,嗓子都嘶啞了,可是,他卻沒有一丁點的回應。一推門進來,就看到坐在床跟前,背無力地靠在床沿上的顧長卿。一只腿彎曲一只腿向前伸著,手里拿著那把劍,劍已出鞘,劍尖深深地插入了泥土之中。
雖然兩人對視著,但朝歌明顯能感覺到,長卿眼里什麼也沒看到,眼神飄渺得很,不知穿過她之後,又去向了何處。
「長卿哥哥……」朝歌小心翼翼地靠近著。長卿雖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但也沒有讓她走開。直到朝歌也順著他的姿勢坐了下來,甚至,把頭輕輕地靠向他的時候……
顧長卿的第一反應不是推開,而是,把原本握在左手里的劍換到了右手。
眼淚實在流了太多太多,朝歌甚至覺得她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光了,扶留的死,對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太大了。現在她只想,好好地歇一下。原以為找到長卿哥哥之後,能安心不少。可現在靠在他手臂上,卻沒由得再次掉下淚來。
「長卿哥哥……你去看看爺爺好不好……」她實在是沒有了抬頭的力氣,說話也是又低又嘶啞的聲音。
「長卿哥哥……你去看一下爺爺好不好……他已經……」朝歌嘗試過觸踫一下扶留的身體,可那股冰冷感讓她嚇得不知所措。她一個人實在是沒有辦法搬動扶留。
顧長卿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或許身體早已經麻木,可是他現在什麼感覺都沒有。一個連哭都不會的人,有什麼資格悲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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