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坐在一列高速行駛的綠皮列車里,雙手支著下巴,憑窗遠眺。無需多言,太白一句‘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已道盡此中真意,尤其是中秋前後,滿山的楓葉被斜陽一照,映得滿江通紅,這峻山秀水就活月兌兒一個喝醉了酒的美人兒。」小胡子似乎頻來此地,對這雲夢湖的景色知之甚深,說得頭頭似道,引得眾人連連看他。
薛向看了一會兒湖景,便回身坐下,心中悵然,憑空生出有了幾分範仲淹凳樓臨湖所嘆的「去國懷鄉」之感。與範公不同,他倒不是憂讒畏譏,卻是傷情。
黯然*者,唯別而已矣!
親情、友情、愛情,豈是他轉身一別,就能舍下的?
十六日從中z部歸後,薛向直接去了松竹齋,孰料,安老將軍閉門不納,只讓老王帶出一句話來「不管到哪里,都要站直身子做人。這個軍官證想用就用,有我老頭子擔著,我看誰敢說這是假的!」
此前,薛向還準備將配槍和證件交回,待听到老頭子是這番態度,便提也不提了。顯然老頭子心中還憋著一股火兒,他還是不去觸這霉頭。
十七日,薛向幫柳鶯兒請了一天假,兩人去了香山,膩了一整天。柳鶯兒听說檀郎要下鄉,自也萬般不舍,她現在已經習慣了身後永遠有這麼個堅強的臂膀。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風雨中總有他共度,再不是自己一個咬牙苦撐。
柳鶯兒到底不是黏人的女孩兒,並沒有抽抽噎噎,作小女兒姿態。只說此去千山萬水,要薛向多多珍重,並要他到地兒後,第一時間給自己去信,以後,兩人便通信聯系。♀
十八日,薛向約齊康桐、朱世軍、雷小天、陳佛生、陰京華、張胖子、馬永勝、馬良、邱治國等人在老莫聚餐,酒足飯飽後,便將下鄉之意道出,眾人驚詫不已,實在不明白三哥怎麼願意到那犄角旮旯去。
康桐最是激動,當下便要同去。薛向只說此去不會太久,頂多一兩年,春節還回來過,要他在家看顧三小,康桐才沒 著要跟去。
薛向說下鄉,朱世軍也毛了,直說︰「三哥忒不夠意思,誆哥們兒整天鑽紙山書海,自個兒卻溜號,早知道還不如同麻雷子和小康作片兒警來得威風。」
薛向指指天,說高考年底就恢復,考試時間都定下了,十二月7,8,9三天就考,讓朱世軍安心復習就好。
其實這會兒高考還沒影兒呢,要等七月份,由南老口中正式講出。薛向倒是吐露天機,將記憶中的77年高考時間都說出來了,考試時間都被精確到天了,朱世軍哪里還有不信。
其余眾人雖對薛向此去,有不解,也有不舍,到底沒問出來,只說「此去保重,實在不行,就回來,三哥大才,怎麼能在犄角旮旯做個破隊長,純屬埋沒人才。」
十九日開始,薛向便給三小請了三天假,帶著他們吃遍四九城各色小吃,游遍老京城十方景點。每夜都是叫齊三小和小家伙說故事那夜一般,四人同臥一床,薛向貪婪的享受著這前世從未獲得的親情。
時逝如水,任憑你怎樣珍惜,它總是趁你不注意,悄悄從你指縫溜走。二十二日晚,薛向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了,盡管他心中萬千不舍,盡管他知道說出自己要遠行,對三小的打擊會有多大,可事到臨頭,躲是躲不過去的。
當薛向說出要下鄉的時候,小晚和小意驚呆了,小家伙還在沙發上蹦來蹦去,直說「鄉下在哪兒,好不好玩兒,什麼時候去」,小心思壓根就沒想到薛向這是要「單飛」。
直到薛向說「不會去很久,春節就回家,讓小晚好好照顧弟妹」,小家伙這才明白大哥這是不要自己啦。
霎時,小家伙的核按鈕齊齊按下,淚珠兒如決堤的洪水,奔騰而下,不一會兒便哭得上去不接下去,小嘴巴叭嗒叭嗒直喘氣。小家伙邊哭,邊猛地從沙發的一頭直撲過來,薛向慌忙將她接住。
小家伙撞進薛向懷里,便拿兩條肉滾滾的小胳膊勒緊了薛向的脖子,任薛向好說歹說就是不撒手。小家伙好一陣鬧騰,直哭得山崩石裂,地動天搖,直到薛向被逼得連連說不去了,小家伙才勉強把眼淚止住。
在小家伙小心思里,大哥是哥哥,是玩伴兒,是老師,是被自己欺負的小可憐,是爸爸,更是媽媽,自己怎麼可以和大哥分開呢?
薛向雖說不去了,小家伙的警惕性卻徹底被吊起來了,反正就是要薛向抱著,說什麼也不下來。吃飯也要坐他懷里;喝水也得拉著;就是薛向去上廁所,小家伙也在外面把門看得死死地;及至晚上睡覺,小家伙更是拿了根紅頭繩把自己的小胳膊和薛向的手臂拴在一起,就是這樣,她還不放心,小身子愣是緊緊抱著薛向另一條胳膊。
反正那一晚上,小家伙逼著薛向許下無數個不準偷跑的保證,誰知薛向還是在那個夜的凌晨悄悄去了。他何嘗不知道小家伙三人對自己的依戀,小晚和小意嘴上沒說,那是年紀大了,知道隱藏自己的感情。可是不去實在也是不行了,長痛不如短痛,但願三小能快快恢復吧。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伯父恰在自己遠行的這天「解放」,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首長刻意安排的。不管怎樣,總算小晚三個不至于沒了倚靠,自己也能走得稍稍心安。
……………
「薛同志,過了雲夢湖就到江漢省的地界兒呢,你看咱們先去省里住一晚呢,還是直接下去。」小胡子見薛向低了頭抽悶煙,以為他年少離家,心中憂焦,便主動出言,拉他說話,搞活氣氛。
「直接下去吧,咱這蝦米兒大的隊長上任,還是別去省里現眼了。」薛向掐滅煙頭,趁乘務員不注意,將之彈出了窗外。
小胡子本想說就「憑咱這中z部的招牌,何處去不得,誰敢笑話」,卻見薛向態度堅決,便沒說出口。
小胡子此去正是負責送薛向上任的,原本陪薛向上任的活兒是被劉勇劉大秘最先搶到。在劉大秘看來,薛向絕對是前途無量,就算這小子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就憑那日在辦公室里听到的幾個大人物的名號,就夠這小子折騰個幾十年了。此等黑馬不抓住,難到腦子被驢踢了?
孰料,許大部長卻以劉大秘職務太高、和薛向此去上任不匹配為由,將劉大秘的美夢給生生粉碎。接著,這坨肥膩的餡餅就砸在了小胡子的頭上。
本來,中z部只負責任免、考核省一級大員,哪里會理他一個小小的生產隊長。就是這回同一批下基層的干部中職務最高的已到了副廳,還不是得自己拿了任命狀,去上任。
薛向這最小的隊長由小胡子陪同上任,自然是出自許子干的手筆,護犢子之心人皆有之嘛。再說,薛向這蝦米官不比其他,這官職實在是小得夠嗆,許子干不派個人跟著下去,就讓他單槍匹馬的下去,恐怕辦個交接,就能把他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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