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程雪松所在的這間辦公室,卻不是紀委大樓的那間,而是常委樓里的屬于他的那間。
自打散了常委會,他便在這間辦公室待了,因為他相信自打方才常委會上,領了段鋼賦予的那個「好好操作」的權力後,自己今天就注定別想消停。
他清楚段鋼的意思,無非是讓自己網開一面,盡量操作好,讓這位薛主任領罪,卻不受重罰,放他一馬。
程雪松也樂得如此,他還怕夾在段鋼和薛家中間難做呢。
這不,散得常委會後,他便回到自己辦公室等電話,等著薛家人以及為薛向說項之人的電話上門,他好順道做做人情。
當然,這位程書記之所以不回紀委大樓的辦公室等電話,乃是為了等著和另一位在會上領了和他同樣任務的鄭書記踫面。
而程雪松沒想到的是,電話是等來了不少,可預想中的薛家人的電話卻是一個未至,反倒是那些懷著不可言道目的的電話,很是來了幾個。
若是一般二般人來的電話,程雪松也就不會糾結得在辦公室內轉圈圈了,偏偏他所接的五個電話,就沒一個級別低過他的。
其中,甚至有那位江淮省的時國忠同志,以及浙東省的吳鐵戈同志,若這兩位都是普通的省級大員也就罷了,可偏偏這二位的家族,都是超過薛家的存在。
二位大員來電,看似沒說什麼,只是略略談了些維護司法公正的重要性,便掛了。
當時,程雪松就震驚了!
他沒想到的是,市委辦公廳窩著的這位不起眼的薛主任。竟是這般耀眼奪目!
按說,就算薛家和那幾家有矛盾,要出手,也是兵對兵,將對將,可薛向分明只是一屆小小正處級干部,怎麼惹來了這麼多大老虎不顧身份地向他表示「關心」。
都說,要看一個人的身份、品位,看他周圍的朋友。就行了。
程雪松現在想說的是,要看這位薛主任有多牛,就看這幫向他表示「親切關懷」的長輩就就行了。
如此接了一通心懷不軌的電話後,程雪松又拿不定主意了!
畢竟段鋼的吩咐他已經領了,再說。真如那幾個電話的吩咐,去「親切關懷」薛向,薛家人那邊又不好看,可要是真放開了薛向,電話里的那幾位惹不得的,也得讓他全惹了。
愁,程雪松是真愁。這也是官場上,衙內最不受待見的原因,簡直就一刺蝟,誰沾上扎誰。
又繞著屋子轉了幾圈。程雪松漸漸松了勁兒,因為他忽然想起另一位領命的鄭書記,只怕也遭遇了自己現在遭遇的。
既然是兩個人的事兒,他何必一個人愁!
又抬手看了看表。步到窗邊朝下忘了忘,瞧著窗外主干道上漸稀的人影。程雪松終于邁開步,朝門外行去。
常委樓就三層,他和鄭行高的辦公室,恰好在三樓的一南一北兩端。
程雪松沒想到是,他剛繞過拐角,便瞧見了鄭行高也從南端的拐角現出影來。
二人遠遠地相視一眼,對目一笑,便各自轉身,從身側的人行道,步了下去。
十分鐘後,兩人在市委大院最北端的的畝余大小的荷塘邊,聚齊了。
此處荷塘,水淺魚多,他二人倒是時常因為共同的愛好——釣魚,長在此相聚。
此時再聚,正是春寒料峭,池塘中荷枯葉萎,游魚也因天寒,避進了泥里,這會兒,天色漸晚,塘邊卻是無人,正適合二人密談。
「程書記,這個案子怎麼辦,你得拿主意啊!畢竟薛向是黨的干部,該你這紀委書記操心!」
鄭行高遠遠瞧見在幾株柳樹中間置著的長凳上坐了的程雪松,便大步過來,在他身側坐了,方落穩,丟出一顆白牡丹去,便開門見山了。
程雪松接過,點燃,抽一口,道︰「我拿什麼主意,公安局份內的事兒,該你老鄭管,這事兒,走正常刑偵、審訊程序不就得了。」
「真走正常程序?」
鄭行高忽然偏過頭來,盯著程雪松,很明顯,他嗅出了味道。
畢竟方才會上,段鋼可不是這麼交待的,這老程是有心思啊!
而鄭行高這一偏頭,注目,程雪松也明白了,這位老鄭恐怕和自己一般收到了神秘電話,動了別樣心思。
要不然鄭行高怎會以驚訝的語氣問」真走正常程序」這一早在會上被段鋼幾乎直白否決了的決議,而該直接說「段市長不是交待……」雲雲。
畢竟他老鄭是段鋼那條線上的,若無緣故,他怎敢違逆段鋼的意思。
瞧見程雪松眼里的神采,鄭行高也明了對方讀懂了自己的眼神,遂決定不再賣關子,畢竟雙方都郎情妾意了,再繞下去,是耽誤彼此青春,「程書記,我看還是嚴守組織紀律,維護司法公正,不能因為某些同志出身好,或者曾經有功,就放他一馬,害群之馬,我認為還是得堅決清除出革命隊伍,方才會後,我也向段市長反映了這個問題!」
鄭行高此話一出,程雪松徹底悟了,雖然最後,鄭行高只說向段鋼反映了這個問題,卻沒說出段鋼到底持什麼態度,但鄭行高前面那慷慨饑昂的一大套,可不將段鋼的態度昭然若揭了麼。
現在看來,薛向那些深切「關心」他的長輩,恐怕也找到段鋼了,要不先前還柔軟如棉的段市長,此刻怎又剛硬如鐵了呢。
「我同意鄭書記的意見,功是功,過是過,有功獎,有過罰,我黨的政策,從來就沒功過相抵這一說!我看此案還是從嚴從重辦理,以儆效尤!」
事已至此,程雪松徹底定下了決心,再不動搖。
……………………
柔軟的地毯,雪白的牆壁。厚重莊嚴的紅木桌椅,室內陳設簡單,卻簡潔大氣,這似乎是個會議室。
但對此刻的薛老三而言,此處再華麗,也是牢房,羈押他的牢房。♀
自打中午一點十分,在市委辦公廳會議室「自首」後,薛向便被轉移到了此處。
在此地。他已經在此處待了足足四個小時了,這四個小時,沒有人跟他說話,除了他方進此處時,有人托了個餐盤進來後。甚至再未來過人。
按說薛向現在算是嫌犯了,要不,他不會被關起來,可哪有嫌犯住這等奢華單間的,更不提中午的那餐公安局提供的伙食的主菜,可是土豆牛肉,甚至還有一罐進口的啤酒。
當見到那罐啤酒的時候。薛向甚至不懷好意地想,這幫人是不是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好從自己這兒掏出些有用的東西。
當然,這只是薛老三獨坐無聊之余。空想出的樂子。
因為他明白,洪察既然敢把自己帶到這兒,在「罪證」收集方面,想必早已齊備。
此時。不來審問自己,一來。是沒審訊的必要,該有的東西都齊全了,只等最後走形式了;二來,恐怕還在等市委常委會的動靜兒,雖然市委督查室主任這區區正處級官員犯事兒,未必值得市委常委會開會研究討論,但薛老三自信自己這位督查主任犯錯了,一定會驚動常委會召開。
他甚至也猜到了,會上除了通報自己所謂的犯罪案情外,會出現種種詭異沉默,他對如今的薛系,有這個自信!
當然,薛向更知道,常委會上的決議,一定會不利于自己,因為人家既然設好了套,自然會做全套,且他的對手精于布局,又怎會空過常委會這麼大的漏子給他薛某人呢。
薛向估模著時下的鐘點兒,常委會應該早結束了,可如今還沒有動靜兒,那就惹人尋思了。
很快,薛老三又想到了那些始終那放大鏡盯著他,整天恨不得燒香盼他出錯的對手們。只怕此刻,還未有動靜傳來,是那些人活動開的結果。
是啊,如今他薛主任,也是一方人物了,尤其季老的一句「黨內英俊」,為他帶來偌大聲名的同時,也平添無數紅眼病。
再加上,如今的薛系日盛一日,善謀全局者,只怕早盯準了自己這薛系的軟肋。
因為薛系的雖強,內部結構單一不穩的毛病,卻是遮掩不住的,誰叫薛系新崛,人丁單薄呢。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的消息傳開,不惹來群魔亂舞,那才怪呢。
「想必市委的那幫大佬,正疲于應對吧!」
薛老三不懷好意地嘀咕了一句。
要說,薛老三在這兒憋了三個多小時,自然不可能只是對著桌椅,牆壁發呆,更不可能只想著此刻外部局勢的變化,更多的卻是,在回溯案情,反省自身。
先說案情!
按說薛向人都被「抓」進來了,但他對自己到底犯了何事,怎麼犯的事兒,如何留給人所謂確鑿證據,知道的確實不多。
他知道有值班戰士做證,他的殺人罪定不了,卻不知道此刻殺人罪早就從他頭上煙消雲散。
他也知道自己是「強jian」了馬秀芬才進來的,甚至知道馬秀芬的身份了,卻不知道那所謂確鑿證據到底是什麼,因為甚至沒人來審他,他知道的這點兒微薄消息,還是「被捕前」,在星星咖啡館,听鐵進透給的。
所謂殺人案,薛向已經不去想他了,在星星咖啡館時,他就听鐵進說了,老王之死,市委的反應很快,給定了烈士,身後哀榮是定然的了。
而老王又無親無故,薛向便有心補償,也尋不著對象,心中只惦著等出去後,尋到老王墳前,好好祭奠一番。
至于古大力幾位,薛向也懶得再追究了,他這會兒已經基本搞明白了,古大力幾個也不過是苦命人,被人當槍使了。
不知者不罪,這點胸懷,薛向還是有的,更何況,人家處心積慮謀算他,即便是沒有古大力。也有張大力。
拋開老王之死這樁糟心事,薛向在此間,靜坐三個多小時的當口,幾乎全用來回溯案情了。
在他想來,強jian罪,很符合陰謀家的手腕,薛向當然知道這是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整倒官員最常用的兩個手段之一。
因為消息不對稱,薛向此刻仍舊不知道。人家布局從年前就開始了。他的眼光還是盯在強jian案的女主角馬秀芬身上。
薛老三努力回想著這個女人,隱約有了些印象,他是在天香毛紡廠黨委會議室里,和這個女人見過,當時。乍一定眼,還真有幾分驚艷的感覺。
當然,這種驚艷,並非說這馬秀芬漂亮到柳總裁和蘇教授那種程度,而是在這棉紡廠,馬秀芬真個是鶴立雞群,粗布工服。也難掩麗色。
記憶中,這個女人話很少,即使當天,她要求單獨對話。也不過說了幾句棉紡廠女工悲苦,求生不易,並無他求。
現在想來,恐怕那個單獨會面。也不過是人家早算計好的,恐怕如今正是他薛老三的「作案」時間。
既然作案時間有了。作案動機恐怕也就出來了,薛向用鼻子都能想到,定然是這樣的︰馬秀芬姿容秀麗,他薛某人年輕無定,更兼長期夫婦分居,遂生齷齪之心。
有時間,有動機,有舉報,若在加上所謂的證據,那恐怕就是鐵案(薛老三沒想到的是,人家不僅給他準備了,時間,動機,證據,還弄了另一堆婦女檢舉他,提供了輿論支撐,讓人覺得他本就是濫人一個,至少在方面如此)。
「證據,到底是怎樣的證據呢?」
這個問題,幾乎是從鐵進在星星咖啡館里,跟他說了所謂強jian案後,薛老三便一直在思索的。
他薛某人不是普通人,即便拋開衙內的身份,也是市委辦公廳重要領導干部,在現行體制下,官民等級雖遠不如封建社會森嚴,民告官的勝率,也是極低的,若無確鑿證據,別說拘留他薛某人了,只怕連堪詢也不能。
而男女那事兒,若要證據,最普遍的證據恐怕就是,弄到做那事兒的錄像,或者對方體液殘留。
可他薛老三知道自己和那個馬秀芬什麼事兒也沒有,想弄到這些玩意兒來佐證,那是痴人說夢。
既然這些都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自己和那女人有過瓜葛,隨便拿一條洗干淨的舊底褲證明?或者說出自己*部位的特征,?貌似自己那地兒一點疤痕和奇異之處也無,如何能名狀得出特異性。
想得頭都疼了,薛老三卻仍舊無有所得,這也是他頭一次,感覺腦子不用。
雖然頭疼,但並不妨礙薛老三有精神思考其他問題,而這其他問題中,最重要的便是反省。
是的,反省!
薛老三認為自己確實該反省,因為算上在蕭山的那一次,這已是他第二次將自己陷入絕地。
當然,當年在秦唐大地震的小石洞內不算,那是天地之威、自然之力,他如何能抗。
陷入絕地,便失去了力量,當然他還有無雙國術,想破門而出,亦是輕而易舉,可一人之力再大,又怎能跟整個體制抗衡呢。
再說,他此刻失去的不是體力,而是官員身份賦予他的權力,而這種力量的失去,讓他深深的恥辱、憤怒。
他在反省自己來明珠後的所作所為,到底錯在哪兒,為何總是將自己陷入絕地。
囂張?跋扈?凶狠?惹禍?
霎那間,腦子里蹦出這四個詞,也是許多長輩,給他最多的評語。
此刻,便連薛向也覺得自己確實不像個官員,反倒像個俠客!
因為現行體制下,官員是不需要稜角的,而這四個詞,卻如同他薛老三身上延伸出去的四個銳利的尖角,刺人得緊。
就在薛向完成自我反省,認為自己應該像個官員,不,應該像大多數官員那般過活的時候。
他腦子里忽然浮現出了梅園溪邊那個蒼涼的背影,記起了他說的那句話︰不做事,就不會錯!薛向,放手干吧!
轉瞬,薛老三反省的成果,便被這句話。給沖得干干淨淨!
「是啊,我如果真像那些人一樣,整日里平庸碌碌,有大伯在,我即便什麼也不做,這官也會嘩嘩升上來。
可我希望這樣升官,即便升到了省長,政局,這樣的官又有什麼意思。若真做這種官,我不若去港島,在海邊買下個大大的房子,整日里駕著游艇,嘯傲維多利亞灣來得痛快!
再說。我來明珠又犯了什麼錯?收拾八爺那種人渣有錯麼?為趙家莊的村民結束了械斗、要回祖墳有錯麼?蛇山上月夜沖殺有錯麼?鏟除青幫誰敢說自己錯!
督查室關于青幫種種劣跡,堆了快有一人高了,字字句句,皆是民血民淚寫成,面對這些,自己的稜角真得收得起來麼?
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是江湖大俠的定義!
為人民服務,這是領袖給一個真正的黨員的定義,老子要做的就是這麼一個黨員!
有錯麼!!!
誰敢說老子錯了!」
這就是薛老三反省的最終結果!
誰能料到他這番反省過程中,在思想上。竟發生了「否定之否定」的哲學思辨,自此再無思想掛礙,要去照著誰的標準做官!
他就是他!就是薛老三!就是想為老百姓辦點兒的事兒的薛老三!
他的目標再不是單純的為了登上絕頂,而是在享受這種在為為老百姓做事兒的官場生涯中。繼續攀登的過程。
薛老三心結已開,再不會顧忌什麼合不合乎官場的某些潛規則。他沒想打破什麼規則,也沒想刻意做什麼官場另類,只是這種種所謂的官場規則,在遭遇他心中的大是大非面前,統統都得讓道!
看起來薛老三這片刻思潮,有些多余,至少在眼下這種人都被關起來,刀已架到脖子上的時刻,還玩兒這種文藝小清新,極度不合時宜。
但事實上,這種反思,這種思辨,對此刻的薛老三的整個人生都是極為重要的!
人的行為未必需要什麼指導思想,比如吃飯,喝水,率性而為爾!
可作為一個官員,一個有大抱負的官員,一個注定將面對重重困難,跨越千山萬水,志在登上頂峰的官員,定下這種指導思想,絕對是官場生涯和人生歲月中,第一重要之事。
沒有這種思想,他薛老三就像浮在宦海上的沒有舵盤的孤舟,想是雖然是泅渡到宦海的彼岸,可東風來了,往東偏,西風來了,往西搖,總沒個定向,人家一說沖動,跋扈,他心中就要搖擺,自己干的事兒到底對不對,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太不合時宜,思想亂了,這行動就茫然了。
如今,薛老三控住了心神,豎起了為國為民的心念,一輪「為人民服務」的明月在他心中升起,霎那間,諸邪避退,皎皎萬里。
三個小時,完成了回溯案情,和意義重大的自省,薛老三自然不會忘記自己目前的處境,他絕不會認為此刻自己身處這間舒適的會議室內,是在等待誰開會。
他也不會認為自己眼下這一關極好過,恰恰相反,他知道今次的情形,比之蕭山,險惡萬倍。
在蕭山時,他有自己的盟友,甚至他的力量,遠大過對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可眼下,在明珠,他有什麼力量?真正能坐到會議室,談論他生死的,沒一個人會為他出死力,頂多做些仗義執言。
更可怕的是,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一想到這點,薛向都恨不得狠很給自己一耳光,他自覺真正該反省的是,自己曾經竟有過息事寧人的想法。
他現在想起,年前,自己整理桌頭案牘時,將那有關蛇山地理和調查的卷宗,塞進儲物櫃事兒,都恨不得剁手。
他以為自己息事了,人家就得寧人,現在想來,何其幼稚。
當然,後悔了這許久,隱在那背後的對手,他已經隱隱抓住了些苗頭,至少有兩個線頭,值得他去抓拿。
其一,便是蛇山趙家莊祖墳後斷崖下的秘密。薛向相信那處定然有異,若非如此,當初蛇山上的爭斗也不會激烈到那種程度。
其二,便是那位已經去京城當學生的前任明珠市局局長李力持,想起這位,薛向就後悔。
當然。倒不是薛向仍不想放過他,而是薛向鎖定的這重重劫難的幕後主使「公子,胡老」,他乃是第一個從李力持口中道出。
而薛向曾打探過這公子、胡老的身份,連鐵進這地頭蛇也無從得知,是以,李力持就是他牽出這公子和胡老的關鍵。
畢竟數次吃虧,已讓薛向知道這公子、胡老的厲害,每次遭遇此二人之局。皆是綿密如織網,讓他薛老三逃無可逃!
就拿前番高樓救人來說,若非自己本領逆天,那邊算計不到,只怕自己早折進去了。
而如今。他薛老三什麼錯也沒犯,且還揣著小心,便讓這二人構陷得月兌不得身。
如此敵手,正面相抗都困難,人家隱在幕後,豈不是要他薛老三老命。
當然,這兩個線頭。薛老三此刻想好了,也只能存在心里,當務之急,卻是眼下。
而眼下又是什麼情況。是他薛老三深陷囹圄,且背負著已經確鑿的強jian重罪,幾成必死之局。
面對如此險惡的情況,月兌身幾乎已成絕望。旁人遇到這種情況,不急得拿腦袋撞牆。已算心智堅硬,可薛老三竟還有心思想這許多,不得不說這家伙神經強大。
細說來,薛老三敢想這許多,乃是他相信此局仍有解。
而他這有解,絕非是寄望于江朝天算定的,老段軟弱,和道祖出手上。
盡管,這兩種情況薛老三也料想到了,畢竟他智商高絕,且身在局中,江朝天料想的局面,他自己只會想得更明白,見得更清楚,甚至他都想到了老段的軟弱,可能在某些「記掛」自己的京城同鄉的親切關懷下,變的堅硬。
總之,不管老段如何處理,以及京里的仙佛會否出手相助,薛老三都不會寄望于外力。
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
雖然眼前的局面,幾乎也沒什麼破解的余地,但他後手已經放出了,死中求活,就必須成功。
因為,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想想這一團亂麻子的事兒,以及未來必將面臨的稍縱即逝的決勝之機,薛老三頭又疼了。
忽地,他伸手狠很揪幾下頭發,暗暗咬牙,眼前忽然閃過一物,他忽然愣住了,盯著半空里那旋旋下落的發絲出神,募地,他伸手將那發絲抄在了手中。
烏黑,粗壯,晶亮,五寸來長,這根頭發真是大異常人,在薛老三強大精血的滋養下,當是天下最強壯,最精神的一根頭發,五寸長短的發絲,持住一端,必然垂下,可薛老三這根頭發,幾乎可以評持而不綴,只微微彎曲,堅韌至極。
盯著這根頭發,霎那間,薛老三明白了,全明白了。
砰的一聲巨響,就在薛老三發愣的當口,大門被狠很地推開了,霎時間,一隊四人,全副武裝的干警,沖進門來,在辦公桌前不遠處,整齊地排成了兩隊,未及,便見洪察和另外一個寸頭中年,大步行了進來。
「薛向,提審!」
……………………
「呱呱,呱呱……」
伴隨著一道悠長而蒼郁的擬雞叫聲傳來,老首長端著個秋葫蘆作成的老青色糠瓢,邊喚著散在四處的大雞,小雞,邊從糠瓢里,抓住一把把帶殼的粟米,一點點地灑出個圓形。
夕陽下去,這個共和國最有權勢的老人,身著厚重的老棉衣褲,腳上踩著當年在晉西北跟鬼子貓冬時的土色千層底棉鞋,如尋常老農一樣,喂著自家的雞群。
一瓢粟米撒盡,二十多只大雞小雞全涌了過來,有生猛的大公子昂著脖子,呱呱啼叫幾聲,獨霸一方,開始啄食;也有方長成模樣的淡黃小雞,跟在老母雞後邊,邊啄邊玩兒。
一瓢粟米,不過半斤左右,二十多只雞,十來分鐘就啄盡了。
按理說,一瓢粟米,二十多只雞分食,無論如何都吃不飽的,可這些雞是散養的,一大早便放出去了,梅園這佔地數十畝的田園,哪里會喂不飽這二十多只雞。
單看這會兒,小雞崽邊吃邊玩兒。就知道它們早吃得飽了。
結束了喂食,老首長便彎腰打開雞籠,低低喚了數聲,這幫早養得熟了的雞群,在那只有著大紅雞冠子的大公子的帶領下,次第進了紅磚壘就的雞籠。
關上雞籠,老首長拍拍手,跟廚間正準備著晚餐的老伴兒招呼一聲,便抬腳朝外行去。
初春的梅園。到底不似松竹齋四時植物畢集,此處真就像個小型的村莊,除了溪邊竹林一側的松柏林,到處白茫茫一片。
前天方下了雪,雖然連遇著兩天的好天氣。太陽到底不烈,地上的積雪薄了幾分,卻沒融盡。
踩著如松針鋪就的雪地上,老首長信步東行,他這是要去瞧瞧麥田。
說起來,一年上頭,老首長也就初五過後。能閑暇兩三天,而今天一過,松快的日子徹底結束,明天就又得搬回大內了。
此刻的老首長就像個要遠行的老農。臨行前,總得來瞧瞧自家的土地。
遠遠地麥田靜靜地伏著,皚皚白雪早已稀薄,靠近風口的那兩處。更是早露出了大塊大塊喜人的青色,薄薄的夕陽。照在那處,青紅相映,現出耀眼的顏色。
瞧見那處生動可愛,老首長顧不得晚風清凜,信步朝那處行去,到得近前,甚至將羊毛圍巾塞進了大衣領口里,從淙淙的溪水上的青石板上垮了過去,直接到了田邊。
伸手撫過青青軟軟的幼苗,輕輕嗅了嗅這夾著泥土水汽的清香,老首長直起腰來,便順著田埂,朝北行去,顯是打算繞田一周。
誰成想,沒行過十米,便听見北方傳來喊聲,因著路遠,風吹聲散,卻是听不清喊什麼,老首長循聲看去,卻見一匹健碩的小紅馬,拖著個板車,遠遠行了過來。
這是孫女小南妮兒,鬧著玩兒的玩具,他原以為是小寶貝來了,趕忙迎了過去,可待跨過青石板,終于看清了板車上的人物。
正是南方同志,墊著半個,坐在板車上,眨眼就到了近前,但見他熟捻地控著韁繩,輕吁一聲,小紅馬就立住了腳,緊接著,便跳來,朝老首長行來。
瞅見老首長臉色不好,南方同志趕忙道︰「我這兒有急事兒,所以才用這玩意兒的!」
這小馬車本是他哄南妮兒玩兒時,置辦的,而梅園內又不通車輛,他今天原本在外會友,猛地听說了個驚人消息,便趕了回來,到得園內,卻是無車,他腿腳不便,便選了這小馬車代步,速度倒也不慢。
得了解釋,老首長面色緩和了下來,「啥子事嘛,慌頭慌腦!」
「爸爸,我剛得到消息,薛家老三,完——了!」
南方同志語出驚人。
老首長微皺的眉峰,猛地一跳,怔怔盯著南方同志,卻是不語。
南方同志被盯得發毛,又輕輕叫了一聲。
老首長仍舊不說話,但終究不再沉靜,忽地從兜里,掏出包大熊貓來,抽出根,叼上。
南方同志慌忙從荷包里掏出打火機,幫他點燃,老首長深深吸了一口,煙柱竟被燃去了四分之一。
一口吸完,老首長竟掐斷了燃燒端,將殘煙放進棉衣兜里,接著,吐出一團濃濃的煙霧,終于,再度開言,「說,什麼時候的事,朗格沒的!」
「沒?什麼沒?」
老首長方才的表情雖然平靜,可南方同志豈不知道自己父親的脾氣和習慣,他真是嚇住了,他沒想到那個愛惹禍的小子,在父親心中還真挺有位置!
可真等老首長話音落定,他才知道父親是誤會了,趕忙搶道︰「爸爸,您誤會了,人在,我說的完,是說這小子這回的官是當不成了,他被人用強jian罪,給拘起來了,常委會上已經過了!」
「被人用強jian罪拘起來了」,而不是「他強jian婦女被逮捕歸案」,足見南方同志的傾向性。
細說來,南方同志對薛向不是特別滿意,尤其是覺得薛向太高調,太不像個官員!
當然,這不滿意之中,或多或少,也夾雜了些吃味的情緒,畢竟薛老三這個年紀。官位就到了這個地步,想想他自己當年如薛向這個年紀時,都不知道在干嘛,更不提現在一把年紀了,也不過掛了個正廳的餃。
不過,南方同志並不否認薛向的才智和貢獻,對季老那個「黨內英俊」的評語,也深為認同,更重要的是。因為薛安遠的關系,他真把薛向當了晚輩、子佷。
他性子又護短,今兒,在朋友那兒一听說薛向的事兒,立時就急了。便趕了回來。
按理說,只要他南方同志開口,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原也用不著來尋老首長。
但薛向這事兒,太特殊,他也知道自己老父極為待見這個年輕人,可以說在三代子弟中。此人最是矚目。
因此,他才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
「不像話!」
老首長丟下這「三個字」,便轉身朝青石板行去,看樣子又要上田埂。
南方同志愣了愣。他不知道這「不像話」是在說自己方才語焉不詳,讓他誤會,不像話;還是說薛老三此事荒唐,不像話;抑或是對明珠那邊采取這種爭斗手段。表示不滿……
語義太多了,南方同志沒听著準信。心下不安,轉步綴了上去。
「爸爸,薛家老三的情況,我清楚,那小子雖好勇斗狠,有股子楞勁兒,但人不壞,這些年,盡听說他在四九城打這個,砸那個,還從沒听說他欺負誰家姑娘,明珠那邊這回真不像話!」
南方同志陳述了自己的看法,老首長卻丁點反應沒有,卻也沒有叱責,南方同志鼓起余勇,接道︰「爸爸,這事兒可不輕啊,雖有安遠大哥在,薛家老三不會有多大事兒,可他這名聲髒了,只怕就得髒一輩子了,一輩子的前程可就毀了。
實事求是地說,薛家老三真是可造之才,十六七歲從宦,短短六七年,積累的功業,比別人一輩子都多,靠山屯的養豬場、希望飼料、大棚蔬菜;京大的《未名湖》雜志;龍騎自行車場、蕭山新港,這都是了不起的建樹,更難得的是,這人有新思想,理論素養也高……」
轉瞬,南方同志就化身瓜農,薛向就是他手里捧著的那枚舉世無雙的西瓜,這會兒,南方同志正對著這舉世無雙的西瓜,用著舉世無雙的贊詞。
他說得正入神,老首長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你跟我說這些,干甚!」
一語直問人心,南方同志一呆,他總人不能說,我想您出手,搭救把薛家老三。
好在老首長沒盯著要他回答,忽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南方你呀,朗格時候才能成熟噢,我又不是明珠市的法官,你跟我說這個,有朗格用,再說,你說的話,都是親眼所見?你了解實際情況?你也說了嘛,已經上了常委會,既然上了常委會,就是一級組織的決定!你不相信組織,難道要相信自己的臆斷?咱們的組織有紀律,國家有法律,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自然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即便是一級組織出現了錯誤,不還有上級組織監督?我看你以後,還是少到處跑,好好研究學問,多多看些法律方便的書……」
南方同志萬萬沒想到,他好心跑來替薛老三搬道祖符旨,結果卻自己搶了一堂政治課。
不過上課歸上課,可他到底听出了話鋒兒,便是那句「還有上級組織監督」。
………………
眼下的時間,按歷法算,已是初春了,諸如明珠所在的東南,雖然嚴寒依舊,但柳條梢頭,已見春意。
可咱們神洲浩土,方圓九百六十萬公里,跨越數個時區,北國邊疆省,卻正處于一年中最嚴寒的時節,瑞雪紛紛。
傍晚六點半,邊疆省邊陲某無名軍事基地上空,一架直—5直升機正呼呼地轉著螺旋槳,緩緩落地。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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