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隊進駐的第一天,他便將施工隊分了數十個小隊,按照當日的進度,領先的前五支小隊,獲得管委會提供的加菜一份。
就是這區區一份加菜,無非雞鴨魚肉類的普通葷菜,可偏生激得這幫素來好斗的雲錦湖村漢們,比拼趕超斗得不亦樂乎。
似乎于他們而言,這不是多幾塊,少幾塊肉的問題,更是榮譽。
爭斗之下,不知覺間,進度自然大大加快。
除此外,薛老三的親自參與,也起到了絕大作用。
原來,薛老三從來就是個媚下傲上的家伙,始終有著平民情懷。
再加上,他早有志于整頓基層建設,而要整頓基層黨建,熟悉人頭,選拔優異,那接近這些青壯,和他們打成一片,自然成了必須和必然。
而打成一片的法子,無過于同甘共苦四個字,薛老三不避辛勞,不顧身份,還真就扛了鍬,下了工地。
卻說,薛老三下地干活兒的當口,就被當西洋景兒了。
彼時,一听說是雲錦地區最大的官兒要披麻拿鍬,下地平土,那幫青壯就蜂擁圍來。
人聚多了,薛老三反而不干了,杵著鍬問大伙兒干嘛呢。
雲錦的村民向來不怕官兒,眾人聚集,膽氣更壯,直言道,就是想看他這當官的知不知道鍬把怎麼握。
薛老三也不動怒,先是樂呵呵自夸一通自己在農活上的嫻熟,麻利,爾後又叫囂有不服氣的就比比,一人一條百米長的深溝,兩小時為限,看誰先填完,輸了的,就在拐子李村頭新開的蔡嫂餐館管飯。
比賽斗氣,本就是樂子,更難得的還是跟雲錦最大的當官的比。比識文斷字,這幫人立時就得窩脖,可要比起使力做活,誰能縮卵子?
立時,就一堆人嚷嚷著要參戰,最後,礙于場面和計數,公推了十條漢子參賽。
雲錦的村漢們倒也好面,知曉以多勝少,實在不武。直言薛大官能在十一人的隊伍中。不掉車尾。就算贏。
薛老三也不分辨,二話不說就應了,一場比賽隨即開始。
結果,自是不言而喻的。和薛老三這種人形機器人比,便是推土機,挖掘機來了,恐怕也得瞠乎其後。
他一鍬掃下去,能掃下半座小山似的石子,也虧得薛老三知曉不能驚世駭俗,留了氣力,饒是如此,也唬了那幫人一大跳。及至他完工,便是最生猛的鐵猴子,也還有十來米沒填完。
農村漢子直爽,願賭服輸,那日中午。參賽的十多條漢子,果真在蔡嫂餐館湊錢相請了薛老三。
一餐飯,菜沒吃多少,酒卻喝了十多斤,十多條漢子,皆被薛老三放趴下了,結賬的自然還是薛老三。
干活麻利,酒量驚人,豪爽仗義,毫無官架,短短兩日,薛老三可謂是盡得人望。
隨著時間的推移,只要有空就來參加勞動的薛老三,算是徹底博得了這幫青壯的認可。
當官的,他們見過不少,可像薛向這種大官,卻是听都沒听過。
從他身上,看不見傲氣,張三,李四,王五,趙麻子都能跟他說上話,這種感覺,似乎就是廣播里說的那個平等,不好咂模,卻讓人很舒服。
而且,這人說話不打官腔,出口最多的就是玩笑話,便連午飯,也是端了飯食兒,和大伙兒一塊兒蹲在馬路牙子上吃,休息的當口,還免費作了評書先生,給大伙兒找樂子。
漸漸地,這幫人快忘了薛老三官員的身份,只作了跟自己一般的農家青壯。
這日,薛老三又和一眾鄉民湊作一處,開始了繁忙的勞作,當然,這點活計與他而言,根本算不得繁重,沉重的鐵鍬,在他手中如燈草無異。
看著是在拼命上工,其實,他的注意力早被這浩瀚的雲錦湖所吸引。
忽地,湖風乍起,湖中小島灌木搖曳,驚得眠宿的水鳥撲稜稜一陣驚騰,南邊的水鳥一驚,四面八方的野雁,野鶴騰地全驚動了,霎那間,湖當心,好似白羽接龍,從湖面直直接到了半空,驕陽鍍金,白羽生輝,耀人眼目。
薛老三簡直瞧呆了。
熟料,他這邊正愣神兒,咚咚,幾聲鑼響,接著便听有電喇叭喊話了︰「同志們,鄉親們,大家做活兒辛苦啦,今天中午,統一加菜,豬肉炖粉條子管夠,另加每人二兩老白干,此外,前五名的隊伍,每人獎勵雲煙一包!」
循聲看去,西邊駛來一支板車組成的隊伍,十多輛板車上,堆滿了半人高、一人合抱粗細的木桶。
卻說,這喊聲方罷,正熱火朝天的工地險些沒炸開了,震天響地,俱是歡呼聲。
原來,村民們來此做活,午餐皆是自備,畢竟,小五千張嘴,新區管委會哪里支撐得起。
而每次新區加菜,也都是獎勵進度前五的小隊,絕大部分隊伍,都不曾獲得過這個名次,所以,從不曾享用過加菜,都是看著別人吃得熱鬧,自個兒眼熱。
如今,好事兒落到了自個兒頭上,哪有不歡呼上天的。
當然,以薛老三的周全,自然不會不考慮此次比賽前五支隊伍的感受,畢竟,人家付出了,若是和沒付出的享受同等待遇,人心必然不服。
而一人多加一包雲煙,這區別便分開了,況且雲煙價格不低,一包小五毛呢,頂得上一大勺葷菜。
「薛大官,開飯嘍,今兒咱們又借你東風了撒!」
「給薛大官干活,硬是要得,老子心里暢快得狠!」
「客氣,客氣,沒得同志們幫助,這路也修不到這麼快撒,眼看著路都快修完嘍,沒得別里表示,給大家加個餐,應該的嘛!」
來蜀中有日,薛老三學習能力,本就極強,此刻學起蜀話來,竟是渾然天成。
南牆邊的那溜臨時作了食堂的空地,再度成了歡樂的海洋。
用餐同時,薛老三再度在小竹林,擺開龍門陣,說了段射雕英雄傳。
一段故事講完,眾人便各自閑話,聊著聊著,不知道誰起的話頭,竟聊到散工後的日子了。
霎時,歡樂氣氛一掃而空,漸漸地,空闊的飯場,只剩了各自悶頭扒飯的聲音。
顯然,這近一個月的集體協作,讓彼此有了感情,這便是群體勞作的好處,這完全可以與大熔爐的軍隊生活類比。
通過集體勞作,彼此團結,幫助,由其還有個競賽,爭競中,便是那互相敵視的不同村莊的村漢,分到了一個小隊,也會團結一處,和別隊較勁兒。
眼下,二兩小酒一喝,隨處便能看見一個月前還反目如仇的兩個對頭冤家,勾肩搭背,聊得極熱。
實事求是地說,許多人已經習慣和享受了這種日子,雖然勞累,但樂趣無窮。
更重要的是,每天都有現錢取回,能立時看著勞動結出果實,不用擔心風雨不順,田地不收,也不用擔心,進入閑月,無事可做。
可是這種日子,很快就要步入尾聲了,所有人心中都彌漫著不舍,眷念。
這與上工初始,把這修路僅僅作了一個營生的初衷,是大相徑庭的。
「薛大官,我們不想散伙兒,您是當官的,主意大,路子多,您就給大伙兒想想辦法唄,咱新區這麼大,就沒有別的活兒給咱做?」
終于有人沉不住氣,抱怨出聲,不成想,此話一出,簡直八方應和。
「是啊,薛大官,咱也不是非要這兩塊錢的高工資,一天一塊五也成啊……」
「別說錢不錢了,要是政府不方便,咱們干活兒抵提留也成,至不濟,您發糧食我們也樂意,我們可不願這麼閑著喲。」
「………………」
薛老三沉默不語,靜听著每一個人的發言,直到場間徹底沒了聲音,才微笑出聲,「同志們的意思我基本了解了,實事求是地說,政府的確有困難,畢竟,新區新建,百業待興,財政的確緊張,我不說別的,同志們每天領到的人民幣總是真的,這一個來月的基建,到底花費多少,大伙兒都經手過,算是明白人,所以,新區財政緊張,是不真的事實。」
薛老三話至此處,所有人的臉色都漸漸黯淡,好在沒生出什麼怨懟來,因為薛老三說得是實話,任哪個政府也養不起動輒數千號的臨時工。
就在眾人絕望之際,薛老三的「但是」終于出口了,「但是,同志們既然提了要求,能辦的,我得辦,不能辦的,我墊著腳尖兒也得辦。同志們大概也猜到了,北邊新起的廠房,肯定是要辦廠,不錯,就是要辦廠,既然辦廠,就缺人手,等到招工,我自然得先考慮在座的同志們。」
「要得!」
「硬是要得!」
「噢!!!!」
場面立時亂了起來,淨是歡呼聲。
薛老三雙手虛壓,止住鬧騰,「同志們先別高興得太早,辦廠子要用工不錯,可無論如何也容不下咱們施工隊幾千人,所以,為公平起見,還是要考核選拔……」
「是不是還是挺舉石鎖,我第一個報名!」臂力過人的鐵猴子,立時嚷嚷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