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正心寺生活了多少天,在這里,時光已經靜止了,心靈也回到了人類初始的寧靜和安謐。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
我想,也許我會在這里一直生活下去,一直到白發蒼蒼,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讓我的軀體融化在青山綠水中。
我不想再做記者,也不想再下山,就像那些厭倦了江湖紛爭的俠客一樣,此後金盆洗手,歸隱山林,了此一生。
有一天起床,突然看到窗外鋪了一層落葉,噢,季節已經到了秋天。
寺廟里沒有電視,沒有報刊,寺廟與世隔絕,寺廟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寂靜中,它在寂靜中走過了上千年。它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它。
我覺得我也已經和山下斷絕了一切聯系,我也融化進了這一片亙古就有的巨大寧靜和空明中。那些曠世的經書像一葉扁舟,將我引渡到了鮮花盛開撒滿陽光的彼岸。
然而,那一天手機鈴聲卻響了,鈴聲打碎了我平靜如水的生活。
手機是我原來供職的《周報》的總編打來的,他說,他現在在廣州白雲機場,五分鐘後就要登機,他要去昆明辦一張報紙,讓我趕快乘飛機來昆明報道。
我一言不發。
他又說,《周報》的原班人馬要移師昆明,他們幾天後都會在昆明聚集,讓我即可收拾行李,速來報道。
我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那座高原中的城市永遠陽光明媚,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像花兒一樣開放,那是我從小就向往的地方。還有《周報》,我心中永遠都對這個報社一往情深,我心中永遠都有著《周報》情結。
那個電話就像巨石投進我平靜的心湖中,激蕩出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我突然想起來了,我是一名記者,一名很深很深地介入生活的記者,一名曾經以拯救民眾苦難為己任的記者。
可是,我又舍不得離開正心寺,舍不得離開惠淨法師,也舍不得拋棄這份靜謐和安寧。
那天夜晚,電話又來了,總編催促我趕快動身,三天後要拿出文化副刊板塊的版面構想。他說,文化副刊板塊由我來負責。
我走出房門,望著浩瀚星空,听著松濤陣陣,還是拿不定主意。扭頭看見惠淨法師的房間還亮著燈光。
我走進惠淨法師的房間,我向他說了我的心思。惠淨法師沒有說話,燈光下,我看見她面容寧靜,波瀾不驚。
我說,我該怎麼辦?
惠淨法師說,從前,有一個農民,一個商人,一個逃犯來找菩薩,請求菩薩收留他們。農民說,他家中連遭橫禍,妻離子散,生活無著;商人說,他一船貨物被海水打翻,現在沒有本錢;逃犯說,他殺了人,官府正在追捕他。菩薩讓他們吃飽飯後,將寺廟後的一片菜地交給農民耕種,將商人送到了山下,而將逃犯交給了官府。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搖搖頭。
惠淨法師說,每個人都是這樣,要從來處來,要到去處去。
我想了好一會兒,點點頭。
第二天,我就下山了。
一回到福州,看到大街小巷貼滿了布告,告誡市民關好門窗,注意安全,台風即將來襲。
行走在洶涌的人流中,我才突然發現,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山下的福州,從來就沒有忘記過這些來來往往每一個迎面走來又擦肩而過的人,沒有忘記過他們的疾苦。我是一名記者。
要從來處來,要到去處去。我是記者,我就應該潛入生活的最底層。寺廟雖好,但不是我的去處。
我直奔機場。買到了一張通往昆明的機票。
然後,在最後一分鐘登機。
飛機啟動了,先在慢慢地滑行,接著速度越來越快,騰空而起。我站起身,透過眩窗望著飛機下的福州,那一幢幢高樓大廈漸漸變得狹小,漸漸變得模糊,閩江像一條帶子,也在漸漸消失。而更遠處,是遼闊無際的大海,2005年最大的一場台風正從海面席卷而來,奔向福州。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飛機在爬升,在爬升,一陣輕微的抖顫後,飛機穿過了雲層,明麗的陽光照耀著機身,銀光閃閃。而福州,已經淹沒在了厚厚的雲層下面。我正在一步步地遠離福州,也許再也不會回來。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媚娘,想起了阿青,想起了那些生活在福州的留守女人。我淚流滿面。
再見,我的福州!再見,我的愛情!再見,我的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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