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兌了自己身上的斗篷,給睡在樹蔭下軟椅里的江越蓋上,納蘭雪輕嘆了口氣,在那軟椅旁邊的小凳上面,坐了下來。♀
都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若無她的謀劃,泗水,也不會亡,可以說,她這不是武將的人,手上所沾的鮮血,並不比那些征戰馳騁的人少……面對江越,這昔日里的泗水國太子,一個能猜出她謎題的聰明人,他的心情,是很有些復雜的……若不是她使計謀,分了泗水,將來,這人,也該會是一代明君罷……
「許久不見,郡主別來無恙?」
像是被納蘭雪的嘆息聲吵醒,江越緩緩的睜了眼,卻並不起身,只抿嘴笑著,熟人般的,給她打了個招呼。
江越的態度,讓納蘭雪有些模不著頭腦,泗水國被分至今,這家伙一直都是被軟禁在這質子(和諧)宮里,不得外出的,這「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又是從何而來?
「昔日里,孤捧璽受降,便是郡主親手接的,怎得,才不過十二年光景,就想不對孤負責了?」
像是看出了納蘭雪的想法,江越淺笑著提了這麼一句,說起往昔,他沒有半點兒的怨恨或者激動,就好像,他所說的這些,都跟他沒有半點兒的關系,亡得,不是他的國,失得,也不是他的江山,「孤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郡主當時說過,會保孤性命無憂,衣食無差,在莫國安享晚年的。」
「十二年前,接受殿下投誠的人,是納蘭雪同胞所生的兄長納蘭述,並非納蘭雪,殿下認錯人了。」
听江越這般的說,納蘭雪才是稍稍松了口氣,她跟納蘭述長得很像,被「誤認」,很是正常,雖然,那時去泗水國受降的,的確是她不假,但,卻是打著納蘭述的名號去的。
「納蘭述自幼練武,八歲時,已是莫國城衛軍中小將,手上皮膚,怎可與郡主相比?」
江越一邊說著,一邊笑著在軟椅上坐了起來,雖未直接說破,卻也是足夠了,兩人都是聰明人,有些話,明了就好,說出來,便是丑了,「跟那些外人,郡主隱瞞掩藏,是為了維護納蘭家的聲譽,跟孤這個‘內人’,是不是,就不必了?」
知江越只是跟自己玩笑,並不當真,納蘭雪也不跟他置氣,只是笑了笑,伸手從凳子旁邊拎起了自納蘭府里帶來的食盒,塞進了他的手里,「我可沒認殿下這個‘內人’,使人送個聘禮,還只送一半兒,這世上,怕是再也沒有比殿下還沒誠意的人了!」
「若有自由,說不好,孤還真能去把那另一半兒的聘禮搞來,跟你家里提親去,只可惜……你就不能湊合一下,讓孤先賒欠一半兒的?」
江越倒是半點兒都不客氣,接過食盒,打開蓋子,就開始抓了里面的點心出來,一邊壞笑著跟納蘭雪逗鬧,一邊往自己的嘴里塞,「郡主娘子也太不近人情了,孤拿不出那另一半兒的聘禮,全是你一手造成的,好不好?」
「殿下可別告訴我,以前時候,從沒見過別人賭錢!買定離手,買定離手,殿下不買定,怎麼讓我的兩個兄長離手?」
瞧著江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納蘭雪只是笑個不停,十二年為質生涯,可真是讓江越這昔日里的傲氣太子變化不少,原本的鋒芒,已經完完全全的收起,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塊兒精工雕琢的朱砂,讓人看著安全無害,實際上,卻是危險無比。)
吃點心吃了個半飽,見納蘭雪只是安靜的坐在小凳上,不說話的看著自己,江越也是一笑,蓋了食盒的蓋子,眯起眼楮,看向了她,「想問我,是怎麼猜出你的謎題來的,還是,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跟你家里提親?」
「後面的那條,是你的自由,我只想知道,你是怎麼猜出來,我出的謎題的。」
兩方對峙,一方已經先開了口,那便是服軟了,納蘭雪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尤其是,對江越這個,她心中還有些愧疚的,就更是忍讓的多了。
見納蘭雪認真了,江越也收了淺薄的笑,從軟榻上起身,下了地,拍打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餅干渣兒,給她講起了自己解謎時的想法。
山上有青山,便是一個「出」字,白山擁千翠,便是說,那山從遠處看,該是白色和綠色相間的,白色比綠色要多,而且,白色在外,換句話說,該是那山是石質的,因著一些外力,而坍塌了外緣,這說的,是那產物會出現的地點。
水中有玄水,說的是那物件本身是水狀的,卻不溶于水,而且,是黑色的,能不溶于水的水狀東西,只可能是油,黑色的油,無非兩種,動物死後腐爛的尸油,或者,能用來點燈的銅油,後面的一句,黑水抱萬紅,是說這東西是能被點燃的,而且,發出來的,是紅色的火,尸油若是燃燒,起的是黃色或者藍色的火光,銅油燃燒,發出的才是紅色的光,這一點,全然與謎題吻合。
第一個謎題的答案,無需多言,自然就是這銅油無疑。
石中有怪石,便是一個「岩」字,風水造物,風所造之景觀,多險峻奇特,水所造之物,多圓潤柔和,後一句里,奇石堆奇峰,便是說,出產這東西的地方,是個多怪石險山的地方,由此,便是可以得出,此物所生環境,風多水少,該是在莫國,風國,或者商國。
土下有白土,說的是那物件本身是土狀的,白色的,能不與土壤混雜,只有可能,是礦物,蒼土遇水清,說的是這物件會遇水變色溶化,能被水融化的礦物,本就極少,原本是灰白色的,生于風多水少之處,能被埋于土下的,也就只有土硝了。
第二個謎題的答案,毫無疑問,就是土硝。
月下有赤月,赤者,于方位上,是正南方向,南方九離火,是朱雀之相,朱雀祥瑞之獸,在神位上,僅低于鳳,換成了人的身份,鳳是皇後之尊,朱雀,便是公主或者郡主,月下之月,便是說這人的身份還要略低于公主,那,自然就是郡主。
子月聞子聲,說的是圍棋的棋盤,第一個「子」,說的是子時,一日之初,一日,又可以說是一天,萬物之初,也可以稱為萬物之源,「源」通「元」字,即為「天元」之意,說的,是圍棋棋盤上的九星之中,最中間的那處,而第二個「子」,說的是棋盤上剩下的八個「星位」,與「天元」一起,並指棋局。
城上有幻城,「幻」,說的是圍棋中的一種極難的走棋之法,兩方對弈,便等同于各執一城,交戰拼殺,代指的,是下棋。
圍城萬事空,說的是勝負,若是一方輸了,不管是輸了多少,都是輸了,輸了,便一切都成了空,再無轉寰可能。
所以,第三個謎題,才是這三個謎題里面最難的一個,下聘的人,不光是要給納蘭雪送來東西,還要跟她下棋,贏過了她,才算是完全的給齊全了這聘禮,歸根結底,嫁與不嫁,最後的決斷權力,還是在納蘭雪自己的手里,跟這三道謎題是否被揭開,全然沒有多大的關系!
「以你這般遠見卓識,該不是貪圖眼前微利之人,當年,為何不勸阻你父皇,讓他不要做那貪心之事,妄送泗水江山?」
安靜的听江越分析完所想,納蘭雪不禁唏噓,好一個聰明的家伙,竟是跟自己所想,分毫不差!可,她又有些想不明白了,以他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比自己年長,為何,當年時候,卻不放手與自己一搏,就捧了玉璽出來投降呢?這,可是太沒道理了!
「天色不早,郡主娘子,你該是時候,回府去了,不然,給旁人知道,可該傳你的閑話了。」
江越沒有回答納蘭雪提出來的問題,只是笑了笑,把食盒里的吃食都取了出來,把空的食盒還到了她的手上,「明日,我想吃昭陽城西邊兒,三清街上的那家豐年樓里的八珍蝦餃,你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我要吃三籠才會飽,恩,多點兒也行,我可以用來當晚膳。」
納蘭雪沒有發覺,江越已經不再用「孤」來自稱,她自己,也不再用「太子殿下」來喚他。
世間冥冥之輪,似,已緩緩開啟。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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