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城那邊兒送來的這封信,是出自司馬青之手,而且,是親筆。
問的是汲水城這邊兒的兵力狀況,還有,商國有沒有帶兵攻城,及……補給儲備,在不運送糧草的情況下,可以支持百萬大軍吃用多久……
這是莫國募兵將要完成的前兆,換句話說,很快,就會有將領帶了大批的兵馬過來「支援」,莫商之戰,當真就要「一觸即發」了!
司馬穎這下兒是真的慌了,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如果,來支援的兵馬到了,尉遲恭不在汲水城中的這事兒就會暴露,說得更明白一點兒就是……這事兒若是被司馬青給知道了,尉遲恭「通敵」的罪名就會被坐實,不光是他們一家四口沒了活路,便是尉遲府……怕是也得遭連累了……
救不回尉遲恭,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時間!
司馬穎心思急轉,提筆,便開始給司馬青回信,在信中,故意瞞報了汲水城的物資儲備,將原本能供給百萬大軍吃用一月的糧草,說成了只夠七天,以期能再拖延些時間,讓司馬青先調集糧草過來,再晚上幾天發兵「支援」。
「把這個交給信使,告訴他,將軍正在研究防備戰略,無暇相送,請他見諒。」
司馬穎把信封好,從一旁拿了尉遲恭的印信出來,在信封的口兒上抹了蠟,壓封了起來,遞給扁英,交代了她怎麼應對,然後,便取了另一張信箋出來,開始寫第二封信,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再對所有的人隱瞞了,她得把尉遲恭被尚扶蘇扣押的這事兒。告知尉遲家,讓尉遲獻這老將軍幫忙,想一個妥當的解決良策出來,保全尉遲恭。或者,救出他來!
尚扶蘇把尉遲恭扣了,又不發兵攻打,這可真真是害苦了她了!
扁英把信送出去了之後,很快就又回返,回來時,身後跟了湘妃晴湘,顯然是,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嚴重。
「把這封信送去給尉遲府,扁英。你親自去,一定要親手交給老將軍,讓他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打開。」
這時,司馬穎已經把第二封信寫完,封好。見扁英和湘妃晴湘一起進來了,便先把信交給了扁英,跟她交代了,接下來需要她去做的事情,「你去馬廄里牽追風,騎著它回去,它腳程好。日夜趕路的話,該是可以快過八百里加急的信使。」
扁英的一家,都是得了司馬穎恩惠,才僥幸活下來的人,後來,又得她舉薦。跟隨納蘭雪攻打意國,手刃了意國的皇太後,報了家仇,因此,對司馬穎的忠心。是絕對高于莫國,可堪信任的。
「是,夫人,扁英一定不辱使命!」
扁英一邊說著,一邊接了信,塞進自己的衣襟里面,朝著司馬穎拜了拜,便轉身出門,小跑著往馬廄的方向而去。
目送著扁英的身影消失在了月亮門之後,湘妃晴湘才是輕嘆了口氣,伸手,開始關門堵窗,她知道,接下來,她們母女兩個將要說的話,才是真正的讓人听去了一句,就得滿門抄斬的大逆不道之言。
「說罷,娘能為你們做點兒什麼。」
關好了所有的門窗,湘妃晴湘才慢慢的轉回了身,看向了司馬穎,輕嘆口氣,跟她柔聲問道,「你向來都是個聰明的孩子,你很清楚,如今情景,已是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昭陽城那邊兒集結起來的兵馬,早晚都要到……這仗打是不打,你們兩人,就都逃不了一死……」
「我知道。」
司馬穎淡定的點了點頭,轉身,從書架上取了一只小盒子下來,打開,把里面的銀票和碎銀子都倒了出來,摘下了自己腰間的荷包,開始往里面塞了起來,「這是我和恭這些年的積蓄,一共有八千多兩,你都帶上,娘……你仔細著點兒花的話,該是足夠把孩子撫養長大了……走遠一些,最好是人跡罕至的偏遠小鎮,等孩子長大了,就讓他學一門手藝,安安穩穩做人,千萬,千萬不要出來,千萬……」
說到這里,司馬穎已經忍不住泣不成聲,她的孩子,她和所愛之人生的孩子,她多麼希望,能親眼看著他長大,可是,她不能,不能!
「你也跟著我們一起走罷,穎兒,咱們走遠一些,實在不行,就離開莫國,到商國或者風國去,你何苦……」
湘妃晴湘早就料到了司馬穎會有的反應,但,還是出言跟她規勸了起來,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盼著自己的女兒能听她一回話,能放棄一些東西,好好兒的活下來,「孩子還這麼小,你就忍心,讓他沒了爹娘麼!」
「我若是跟著,你們還走得麼!沒了爹娘,總比連命都沒了強罷!」
說著話的工夫,司馬穎已經把那盒子里的所有銀兩都塞進了自己荷包,然後,一把塞進了湘妃晴湘的手里,「你回去準備一下,一會兒,我就跟人說,戰事將其,先讓你抱了孩子送回昭陽城的尉遲家去,他好歹是尉遲家的嫡孫,旁人听了,也說不出什麼來!你倒是快去啊!愣著作甚!」
湘妃晴湘也知司馬穎說得在理,便不再跟她執拗,伸手,把荷包裝進了衣袖里面,拿手背擦干了眼淚,便轉身往門外走去,「我會帶了孩子去你外婆娘家的老宅,江陰城外山下的那處茅草屋,你小時候,我曾跟你說過的,以後,你和你夫君若能僥幸無罪,便去那里尋我們罷。」
湘妃晴湘知道,她這一說,也只是在給自己的希望罷了,以司馬青的多疑和小氣,怎麼可能,還讓他們兩個活?除非……就算司馬穎能想得通,尉遲恭那死腦筋的孩子,也是不可能答應的,畢竟,尉遲府里,不是只有他一人!
戰事將起,使人將孩子送回昭陽城避禍,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司馬穎吩咐人套車,送湘妃晴湘和孩子走的時候,並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奇怪。
「翠兒,我娘和孩子,就拜托你了。」
翠兒是湘妃晴湘的丫鬟,昔日里,被跟湘妃晴湘一起發配北境,在路上,得了司馬玉搭救回來,就一直沒再離開過湘妃晴湘,司馬穎相信她是個值得信的可靠之人,便決定,這一次,依舊是讓她跟著湘妃晴湘離開,一同去往偏僻的城鎮避禍。
「小姐放心,翠兒一定好好兒照顧夫人和小少爺。」
翠兒還不知道她們此行將要去的地方,只從湘妃晴湘那里听說,這里不安全了,需要離開,因城里也是到處用人,便不再給她們配車夫,只由她來駕車,「等時局平穩,小姐再來見著小少爺的時候,他便該能喚小姐母親了!」
「嗯。」
司馬穎心知已難有那麼一天了,嘴上仍是應了一聲兒,低頭,輕輕的親了親已經睡著了的孩子的額頭,忍回去將要出眶的眼淚,「孩子,別怪娘狠心,娘也是為了你好,你可得好好兒長大。」
青布馬車出了汲水城的南門,便一路往昭陽城的方向而去,待到了興城,才突然轉彎,繞行十幾座莫國城池,最後,停在了江陰城外。
使翠兒賣了青布馬車,買了一輛牛車回來,置辦了些家用裝上,才朝著江陰城外,天陰山下的一處小鎮,緩緩而去。
……
扁英快馬加鞭的在八百里加急到達之前,把司馬穎的親筆信送到了尉遲府,交給了尉遲獻,尉遲獻拆看之後,沉默了很久。
一輩子都沒有什麼惡習的老將軍,在自己的書房里喝了整整一夜的酒,到天明,他從里面走出來的時候,額角的鬢發,一下子,都白了個通透,挺直了大半輩子的脊梁,也佝僂彎曲了起來,就像,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
「丫頭,把這封信,給你家主子送去罷,告訴她,我尉遲府,對不起她!」
說這話時,尉遲獻已經滿眼含淚,他已經七十多歲的高齡,早就該歸家享兒孫滿堂,天倫之樂的年紀,卻因無人能接替重任,而一直不得月兌身,現如今,剛剛才有了嫡孫,還沒來得及高興幾天,就……又遭了這樣的噩耗!
扁英不是多話的人,在听了尉遲獻的話之後,也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伸手接了他遞過來的信,小心的放進了已經里面。
從尉遲恭去近水城傳信被扣押,扁英就猜到了,會有今日這樣的可能,只是,她一直未忍心跟司馬穎說。
大家世族,從來都不會為了一個人,而放棄一整個家族的利益,哪怕,是嫡子嫡孫!
孩子死了,可以再生,家族存亡,才是第一位的要事!
「丫頭,你家主子敢讓你來送信,那便是該是拿你當親信了。」
見扁英臉色都未變一下的收了信就要走,尉遲獻忙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擋住了她的去路,「你……你能不能答應老夫,待你家主子……之後,把老夫的孫兒抱回來?老夫……」
「扁英只是主子身邊兒的一個丫鬟,算不得什麼親信。」
扁英往旁邊挪了一步,毫不客氣的回了尉遲獻一句,「夫妻都是能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同林鳥,家族都是大樹倒時四下散的野猢猻,老將軍憑什麼如此自信,覺得扁英就是那會答應你請求,成全了你心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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