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被溫熱的氣息模糊,一片片純白的霧氣籠住了漫天大雪,也遮住了窗前人的視線。♀而他知道,他所注視的,是營地內漫天飛雪也掩蓋不住的沸沸人煙。
即便它擁擠而混亂,即便……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場景還能持續多久。
會議室依然保持著爭吵之後的凌亂,該執行任務的將領都領命而去,一地尚未整理的桌椅,橫七豎八地阻住了門口到窗前的路。
張道長就坐在晨光尚未照到的座椅上,沉默地看著窗前背對著他的將軍。稀薄的陽光掠過無盡的虛空,將軍的輪廓,在光影中似乎有些微的不真實。
「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老道長一貫看盡世事的眼眸中是罕見的嚴肅,和一點微不可查的悲哀。
然而將軍凝望著窗外,穩定的視線中沒有任何浮動的情緒。
「每個人都有必須去做某些事情的理由……」老道長最終嘆了口氣,繞過雜亂的座椅,慢慢走到將軍的身後,「而我總是在最後一刻選擇袖手旁觀。或許是漫長的生命讓我失去了最初的勇氣,但這一次……」
「這一次,請您務必袖手旁觀!」將軍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道長的話,沒有絲毫猶豫的眼楮,依舊注視著窗外,「這是我應該,也必須去做的事情……」
白羽並不知道遠在營地之內的爭執,就像她從來不關心那些亂七八糟勾心斗角的事情。她天生對那些明明有實力解決問題再不濟也能一走了之,卻偏偏喜歡燒死無數腦細胞玩陰謀的人敬謝不敏。安頓好小沈馨,她第一時間參與了這場空前的搜救行動。
或者——用空前的戰役來形容更加恰當。
她需要足夠的元晶和大量的成就,毫無疑問,困在營地里刷技能熟練度不是她的作風。♀
直升機轟鳴的巨響在死寂的天空中回旋,異變的飛禽被巨大的聲響震懾,遠遠掠開,不敢靠近。而那些被困在樓房中的市民,仿佛在地獄里听到了天使拍打羽翼的聲音。欣喜若狂地跑上樓頂,爭先恐後地死死抓住軟梯不肯放手。讓接送的軍人好生費了一番口舌。
靠近血巢的區域,全部采取了空中線路。除了白羽這類特殊人士,普通的軍人一旦遭遇血人,幾乎毫無還手之力。所以,即便需要消耗巨大的能源,能夠動用的直升機,都被派往了城區。
而在血巢外圍,軍綠色的大卡車領著各式各樣的汽車,匯聚成一道浩浩蕩蕩的鋼鐵河流。按照金陵城原本遺留的道路,實行主干線72小時巡邏護航。各搜救分隊將人員與物資護送到主干線上,由士兵與市民組織的的專業運輸隊接手運送。
這已經是現有條件下最有效率的救援行動。
甚至是現有條件下最俱執行力的救援行動。
然而,城區內寬闊的街道依然被擁堵的人群的淹沒,軍車必須鳴槍開道,才能盡快月兌離泥淖,沒有趕上這一班車隊的人,猶自咒罵不休。
擴音喇叭在反復循環,機械地維持著秩序,推推搡搡的人群從驟然獲救的欣喜迅速轉變為漫長等待的陰郁。待救援行動第一天天光泯滅,已經沒人還有力氣說話。麻木地看著一輛輛汽車,從空到滿,駛向希望的遠方。
很多人拖著沉重的行李沿著被清理過的道路徒步行走。滿大街上,一張張疲憊而沉重的臉,在一道道車前照明燈的光柱中穿梭。
除了轟鳴的汽車馬達聲與尖銳的槍響,整個金陵城,只剩下了飛雪飄落的聲音。
這場雪已經已經下了四天四夜。♀
或許江南從來沒有下過這樣漫長的雪。
白羽下意識地攏了攏衣襟,這才苦笑著想起,她已經不再畏懼嚴寒。
立身于二十層高樓,依舊能听到樓底一處臨時站點,軍用喇叭粗獷的呼喝,這在原本嘈雜的金陵城,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保持鎮靜,有序排隊。人民軍隊永不放棄人民。」
「保持鎮靜,有序排隊。人民軍隊永不放棄人民。」
沙啞的喊聲穿透了每一個活人的耳膜,白羽不得不為這句喊話曾經的設計者點贊,在經歷了三天幾近崩潰的混亂之後,听到這句話的人們,無不重新燃起了對生命的渴望。
如果他們知道三天之後,這座曾經的六朝古都,可能就不復存在的話……不知又該如何做想。
白羽守信地隱瞞了這個秘密,雖然她稱得上熟悉的幾位,可能都知道這個消息。
沒來得及撤離的人,至死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而死。那活下來的人呢?會知道他的存活付出了多少代價麼?
腰上臨時配給的呼叫機突然響起——又一處喪尸聚集點被發現。
除了留守營地的張道長,所有「覺醒者」,連同道門留駐金陵的幾位高手,都被分配了巡邏區。連薛醫生尚未康復的女兒,都執意要求盡一分力量。白羽特意挑了與小薛同志相鄰的地域,除了相互照應代刷任務,也是回報薛醫生照顧沈馨的情義。
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響起了,在一百之前,白羽還有計數的興致,等到頻繁的呼叫聲重疊而起。白羽已經恨不得策劃能純陽一個「分|身術」。
淡藍的太極在灰冷的蒼穹下一閃即沒。白羽直接對準了小地圖上的紅名點落去。樓房中的槍聲時響時歇。一段瘋狂的掃射甚至尖銳地刺破了死寂的空間。
翻身踢碎玻璃,白羽利落地閃入窗內,一道太極無極正中喪尸眉心。重物倒塌的力量,震起惱人的灰塵。她掃視地圖,猛地撞開房門,落地一滾讓過呼嘯而來的利爪,長劍直遞,三才化生璀璨的白光繚繞飛旋。
喪尸被控住的剎那,與房間相連的客廳中準確射來六顆子彈,精確地擊中眉心。一點紅褐色迅速洇開。
能如此迅速解決問題?白羽有些奇怪,問道︰「這里怎麼了?」
話一出口,對面軍人驚駭地叫了一聲︰「小心!」
「砰」地一聲槍響,子彈從白羽鬢邊掠過,卻沒有擊中任何目標!
「坐忘無我」的淡藍色氣勁微微扭曲,白羽旋即在身側落下氣場「生太極」。
依然什麼都沒有。
死寂的房中甚至沒有一絲游移的風。白羽暗暗揣測著這個隱身的襲擊者,突然,閃電般使出「五方行盡」。系統視野中,持槍的軍人身邊,赫然出現了目標指示。下一個瞬間,純白的劍氣直接擊潰了來者的身影。
居然——是一個活人。
矮小的個子,扭曲的表情,以及憤然注視著白羽的眼楮。
白羽抬手封上一道「七星拱瑞」,一方面控住這個來意不善的,另一方面為他流血的左肩治療。
男人發現自己已無法行動,暴怒的神情立刻轉為驚恐,死死盯著扶住軍人的白羽。那一把繚繞著雲紋的長劍分外顯眼。他驚怒交加地大喝︰「你是什麼人?」
地上還躺著四個已經死去的軍人。白羽扶過那個方才救她一命的神槍手,偷偷化開一顆系統產出的紅藥,敷在他左腿的傷口上。
「憑什麼你也有超能力?」他見白羽沒有理睬,好似底氣壯了些。
白羽一直關注著軍人的血線,聞言詫異地抬起頭︰「什麼叫‘憑什麼我也有超能力’?合著你以為天底下只有你會這點微末伎倆?」白羽頓了頓,決定配合張老道已經規劃好的劇本,「自古以來,就有道法傳承。你閉上眼楮,就以為全世界只剩你一個人麼?」
男人陡然听到這句話,就像被戳破了的氣球,一瞬蔫了下去。他似乎覺得不甘,又狠狠瞪著白羽。
軍人猛地站起身,冷硬地問︰「你為什麼襲擊軍隊?」
男人被軍人的氣勢一攝,梗著脖子道︰「都什麼時代了!憑什麼我不能……」
話沒說完,軍人穩定的右手已端起長槍。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可全身絲毫不動。白羽冷笑,又補了一道定身。反正「七星拱瑞」沒有冷卻,她以前無聊的時候,就呆在純陽宮潔白的雪地里定神策兵玩。倒是從來沒玩過人。
「為什麼襲擊軍隊?」軍人再一次發問,語氣里隱約浮動著壓抑的怒氣。
男人此刻真實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他蒼白著臉囁嚅︰「我……我……你們……你們有槍……」
白羽忍不住粗魯地翻了個白眼。對這種人,她已經沒心情再說什麼了。就算告訴他,為了救援困在社區里的人,這個滿編十人的排,已經犧牲到只剩下眼前的排長,又有什麼意義?
軍人直接將槍口頂在了他的太陽穴上,絕對穩定的手甚至在輕輕顫抖。他反復抿著唇,生著剝繭的食指卻一直沒有扣動扳機。
「人民軍隊絕不放棄人民。」
他機械性的重復了這句話,松開了這個渾身汗濕的男人,眼楮里卻是噬人的怒火。
白羽在背光處微微皺眉,顯然軍人轉身的瞬間,這個從死亡的邊緣偷生的男人沒有一點懺悔的意思。
下一刻,一道璀璨的劍光,直接凝固了男人驚駭的表情。
白羽看著這具倒下的尸體,厭惡地吐出一句話︰「真不好意,我不是人民軍隊。」她面向為隊友收斂遺骨的軍人,認真道︰「你可以寫進報告里。我無所謂。」
沉默了很久後,他生硬地回答——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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