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長忽而一笑,一語不發。月兌手便是一道無形的風。冷風割開潮濕的空氣,閃電般掠向韓老頭。
白羽見張道長毫無征兆的出手,心中一跳,下意識地「迎風回浪」。
卻千鈞一發之際,堪堪避過了迎面而來的長刀——
那是一柄縴細而略呈弧線的刀,乍一看頗似倭刀,卻也有不同。刀鋒相抵只是剎那,白羽沒來得及看清細節,那一柄長刀就被玉清玄明蕩開。陌寒的劍尚未點到長刀,那縴薄的刀身卻倏忽一轉,輕輕巧巧繞過長劍,反而送向他自個兒身後。
「叮……」一聲脆響。
張道長方才擊出的風刃,從韓老頭背後劈來,被他準確擋住。
陌寒見此刻二對一頗覺不妥,已經回劍袖手,落回白羽身側。
兩下交手無果,那個被稱作「韓老頭」的老人嘿嘿一笑。重新拎起草帽,拍拍灰,往頭上一扣。毫不介意帽子上被風刃割開的一道狹長裂口。
「還不錯嘛。」他笑,蒼黃的皮膚下,綻開一口雪白的牙。
——這句話是沖白羽說的。
白羽于是含笑問候︰「韓前輩好。」
老頭卻端詳了白羽很久,淺淡的日光,從頭頂郎朗而下,他滿面油汗,卻神色古怪地又瞥了幾眼陌寒,方道:「小女娃兒根骨奇佳,比起你師傅也不遑躲讓呀!」
又是根骨奇佳……
白羽含笑稱謝,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什麼也沒說。
韓老頭見白羽形容尚小,便以為她認生,很有長輩風範地沒有多談,擺擺手道︰「我這一路趕過來,真不容易,不請我喝幾杯?」
陌寒一笑,扯下腰間掛著的雪葫蘆,道︰「有酒!」
——那是純陽宮專屬腰部掛件,每個純陽弟子,在過師門地圖任務的時候,都會得到這只淡藍色的雪葫蘆。而且一般情況下,除了掛件黨,純陽弟子們也都是從此一身只與葫蘆相伴。
白羽此刻套著校服,已隱藏掛件。陌寒卻毫不在意,一直掛著這只葫蘆。
看它造型縴細,線條優美,葫蘆口微微一斜,便已有三分灑月兌之氣。韓老頭似是看慣了這只葫蘆,摩挲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揭開瓶口。
登時一縷酒香飄散,醇厚幽冷,反而透著幾分冰雪般的徹冽。
「好酒!」他大贊!從懷中模出一只小小的木杯,穩穩當當地傾了滿杯。琥珀色的液體微微凸出杯沿,在薄薄的木質酒杯中漾出醉人的碎光。他對著光賞鑒了一番,忍不住又贊︰「好酒!」
「窖藏七十五年,今朝算是為你開封了。」陌寒笑,順手接過了葫蘆,重又掛在腰間。
白羽此刻才明白,原來師傅這只葫蘆里,從七十五年前就藏著一壺酒。也不知是什麼酒,值得鄭而重之的藏在這只意義非凡的葫蘆里。她對酒水一類的觀感,還停留在從前大肆宣傳的酒精性脂肪肝,酒精性肝硬化中。對此一向敬謝不敏。此刻再看到張道長,從容自在的神色中,亦有幾分心儀。一時大樂。
可惜沒有多余的杯子。
韓老兒促狹地把木杯向張老道面前一轉,將溢未溢的酒面卻紋絲未動,想來他也不舍得灑出半滴——張道長一副淡然模樣,做遠眺山野狀。
韓老兒咂咂嘴,樂道︰「裝吧!張屯溪!」
話音一落,又一道無形風刃迎面劈來,韓老頭正防著他這一手,咬著杯沿側身閃過,卻不料張道長尚有後手,另一招已經襲向木杯。♀
那薄薄的木杯上,還雕著一本蔓卷的藤蘿,飛羽一般的葉片半舒半卷,幾乎能模糊地看到對面。原本,木雕不該如此托大,這樣薄的壁,很容易熱脹冷縮徹底報廢。可制作這只杯子的匠人,顯然不是等閑之輩。敢用這只杯子的人,更不是等閑之輩。
盡管如此,這只木杯也不可能擋住張道長一擊。
——哪怕只是玩笑。
變生肘腋,韓老頭當然舍不得杯中盛著的好酒,激戰之下,只好一口飲盡。想騰出注意力應付變招。
哪里知道張道長熟知他嗜酒如命的性子,乘他仰起脖子吞酒的當口,一只手已然點在韓老兒的喉間。
那「咕嚕」一聲,吞下酒水的聲音。在四野無人的冬日里分外響亮。
張道長一動不動,此刻他胸口也抵著一柄唐刀。
白羽咬著唇觀戰,不由一笑。
原本以為帶著系統來,在這片烽煙四起的大地上,總能謀得立錐之地。此刻見兩位老人幾度交手,雖是玩笑,但身手之迅捷靈巧令人大開眼界。別看這幾招騰挪,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可真要是對著白羽來,在小輕功冷卻的情況下,她真能抵擋得住?
她不由看了看陌寒,又想起了葉觀止擎天架海的一招鶴歸孤山,或許,擺在她前方的路還有很遠。
不用旁人多費口舌,兩下已經讓開。陌寒一笑,也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只酒爵,金屬被擦得 亮,在陽光下,反而泛起一絲古舊青蒼的華彩。
韓老頭覷著那杯沿,又比了比自個的木杯,道︰「別倒多!」
白羽真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陌寒徑自搖頭,認認真真地只給倒了半杯。張道長還是一臉淡然地接過酒爵,謙然道謝,一飲而盡。逼得韓老頭抓耳撓腮,心急如沸,口中直呼︰「張屯溪你不會喝酒,還這麼浪費!」
第一次見到這麼嗜酒如命的人,遠比書中描述的有趣地多。韓老頭這副尊容,叫他先生還真開不了口。瞧那見著好酒就挪不動道的性子,也只有一聲前輩,方可搪塞……
于是白羽看了看天色,還著急找回沈馨小姑娘。只得迂回道︰「韓前輩。您趕赴金陵可有要事?」
韓老頭正目不轉楮地盯著那酒爵,一听白羽的話,登時不樂︰「你這小女娃說話怎麼怪腔怪調?直說我來啥子不就得了?」
「說罷……」張老道只給了兩個字,一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高深莫測。
韓老頭大嘴一扁,卻立刻換了副形容,嚴肅地看著身前三人,正聲道︰「海內十洲三島,除了蓬萊之外,已悉數告破!」
「什麼!」張道長一驚。
白羽不知道十洲三島到底有那些,但她听到了蓬萊。那不是傳說中始皇帝想求不死藥的地方麼?
陌寒已經貼心地給出的解釋——
十洲三島只是一個統稱,統括海外各派。
並不是只有十三家,也並不是古書上記載的島嶼都有修行人活動的痕跡。
原本,茫茫無邊的大海上,只有星羅棋布的島嶼。後來,有修行人東渡大海,或開宗立派,或獨守靜修,更兼發現了好幾處洞天道場的遺跡。便也逐漸興旺起來。有些門派流傳自千年以前,有些卻是指島為名,重建的道統。囿于海島荒蕪,人丁一向不盛。可茫茫大海幅員遼闊,人數真個加起來,也絕不算少數。
居然——全軍覆沒?
——大海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韓老頭看著張道長的神色,一臉凝重,只是這份凝重,配上他這副尊容,反而有點滑稽。但他說的話,卻極嚴肅︰「沒錯,消息是蓬萊方長老傳出。他們已經退到了陸上的申城。蓬萊一門一共六個門人,如今只剩下三個。」
白羽正想驚訝,傳說中的蓬萊居然人這麼少!可一想到末世之前的社會狀況,便有些明白——誰會放棄一切,赴海上仙山修道呢?
在這個社會,想要一夜獲得莫大神通的人真是太多了。可誰有那個毅力,放棄舒適便捷的現代生活,到與世隔絕的荒島上,付出幾十年生命的代價去苦修一個恐怕一輩子也模不到門檻的「道」?
再把有志為修道付出一生的好苗子,分攤到流派復雜的修行各派。恐怕每一支傳承,都在面臨斷絕的考驗吧……
偏生,末世在這個時候——爆發了……
連冰冷潮濕的空氣都是凝固的。
陌寒輕撫著玉清玄明的劍柄,想了片刻,道︰「海上發生了什麼?」
韓老頭苦笑︰「就是不知道啊!知道了也就好組織人手去解決麻煩了。方慶華那老小子兩眼一抹黑被拋到了離申城不遠的海灘上,又尋模到他兩個昏迷不醒的師佷,這才把消息遞出來!」
危險的陰雲再次籠罩了明媚的陽光。
白羽下意識地詢問沉沙玄晶,卻還是沒有反應。不由收拾好心情凝神細听——
陌寒又問︰「申城現在如何?」
韓老頭不耐煩地掀掀草帽︰「不算好,尸毒蔓延,活人都被集中到了一個片區,城里已經戒嚴。一旦有人發生尸化,都會被立刻隔離。那個市長雖說貪了點,處理危機還算有點水準。只是……」
他頓了頓,神色有些不快——
「海上有日本艦隊的影子,弄不好已經在沿岸登錄了。」
眾人的臉色立刻多雲轉陰。尤其是金陵城剛剛因為那些人的陰謀,不得不徹底毀滅。
「方慶華帶著他兩個師佷去找他們登錄的地點了。這種時候能渡過東海,船上肯定有問題。不是我老頭子高估那幫小鬼子的本事。我真懷疑,十洲三島出的事和他們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寫到斷網,早上來發……
不造是不是腦洞太大……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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