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斂尸房出來,她才發覺天色已經很晚了,夜幕上繁星點點,天朗氣清。下午將尸體抬進殮房後,仵作便指揮她驗尸,一直忙碌到現在,累得她半點食欲也沒有了。當然,報酬也相當豐厚。木子掂了掂手中的二十五錢銀子,心情大好,于是加快了步伐去和夜千尋回合。
可當她回到縣衙時,縣衙已經人去樓空,別說夜千尋了,就連衙役也找不著一個。木子繞了一圈,才發現門口大樹下的石頭上壓著一張紙條,落款人正是夜千尋,而內容大意是他們已在同悅客棧落腳。
木子向人打听了一下,才知曉同悅客棧乃是臨安城最豪華的客棧,一晚就要六顆金珠子。她再次掂了掂手中的銀錢,突然覺得心情又不是那麼好了。
和風吹過,道路兩旁的翠竹唰唰作響。也許是在殮房呆的太久了,突然聞得空氣里隱隱傳來的玉蘭花香,聞著花香,木子心中的陰霾頓時退去了大半。
「你還在這?」身後突然傳來仵作驚喜交加的聲音,木子立刻轉身賠笑道︰「仵作大叔,有事兒嗎?」
「我正好找你還有點事,你就站那兒,別轉過來,對,背對著我,」仵作頓了頓,道︰「老爺說了,尸體送回義莊,就地焚燒,把尸體送到義莊去,那里會有人給你報酬。」
「好 !」木子立刻應下。多做點事,就能少給客棧洗幾個盤子,對吧?
仵作將任務交給她之後便離去了,也不問她是否認得去義莊的路,那老頭似乎一句話都不願同她說。木子拖著沉甸甸的麻袋,獨自走在衙門里,正苦惱該如何是好,忽的瞥見轉角處的木門里走出來一個男子。
木子一驚,喃喃道︰「怎的這個小鎮的美男子這麼多?今早見了倆,現在又來一個。」
只見那人穿著月白色的袍子,似是睡衣,俊俏冷傲的面容配上一雙迷蒙的雙瞳,跌跌撞撞的走在院子里。
「小心——」眼看著他便要走入池塘,木子沒忍住,提醒了一句。男子頓時收住了右腳,轉過頭來看著她。下一刻,他便眼放精光,急急向木子沖來,一把將她抱了個滿懷。
「玉蘭,你可算回來了。」
「你認錯人了。」木子臉一沉,立即掙月兌他。第一次被男人用這樣深情的目光盯著,她有些發愣。
「我帶你去看玉蘭,我種了一大片的白玉蘭,現下正好是開花時節。」他說著,徑直牽起木子的手。木子一怔,隨即用力的甩開,她指著放尸體的麻袋,道︰「你都聞不到尸臭嗎?」
男子微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帶了一大袋的茶葉,你在這里等我,我把它放到母親房里去。」說著,不待木子說話,徑直扛起尸體,一會兒功夫便沒了人影。
木子啞然,驚得四下張望。
這下該如何是好?!
清風拂面,傳來陣陣玉蘭花香,透過回廊,隱約可見大片的玉蘭樹,樹上綠葉蔥融郁郁。木子不自覺的走了過去。
干淨的石板路邊,小草女敕綠,池塘旁的假山上不時有鳥兒停歇,鳴叫了兩聲,被木子嚇到,拍著翅膀離去。玉蘭樹的玉蘭花一簇簇的綻開著,花瓣隨著微風伴著花香拂過木子周身。
不遠處的涼亭里,一個男子一襲白衣負手而立站在石桌旁,從木子這個角度只可以看到他的背面。挺拔的身姿,如玉的雙手,周身所散發的氣勢,凜凜然讓人不敢褻瀆。石桌的另一端坐著一個手執酒觴的男子,側身而坐,一襲青衣,溫潤的眉目,帶笑的眸子,不露絲毫鋒芒。
「是他……」木子驚嘆,下意識模了模懷中的玉佩,他正是今日被自己偷了玉佩的人。
現在的他與在市集所見時有大大的不同,華麗的衣飾,如玉的面龐,雖然是相同的五官,卻讓人覺得完全變了一個人,周身所散發的光芒讓人絕不能忽視他們的存在。
木子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卻發現飲酒的那人也正看著自己,木子一驚,立刻低下頭走出了園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找尸體為要。可是走著走著,她便覺得越來越懊惱,接連見了這倆人兩次,都被他們的光芒比到泥土里,這種感覺,不太好。男裝的自己也算是美男子一流,若把臉洗干淨了,跟他們比起來也絕不會差的,對吧?
「你在看什麼?」顧霜塵回過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顧雲軒搖搖頭,微笑。白天發生的一切對顧霜塵來說是噩夢,還是不要提起的好。
這時,一名侍從快步走來,單膝跪地恭敬道︰「京城來信了。」
「呈上來吧。」顧雲軒淡淡道。
「這……」侍從欲言又止。
「京里來人了?」
「是。」侍從點頭,「是華家的人,信在他手中,點名要見恭王爺。」
顧霜塵和顧雲軒皆是一怔。隨即,雲軒道︰「讓他來這里吧。」
「是。」
不多時,只听一聲幽幽的聲音傳來。
「聞人通微見過二位王爺。」
二人聞言一怔,抬頭便見亭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走路無聲無息,蒼白的面容,鮮紅的嘴唇,漆黑的雙眸里散發著淡淡的邪氣,整個人看上去不像活人,倒更像是棺材板里爬出來的一般。
二人正吃驚他的功力深厚,忽而又听他道︰「恭王爺,這是華太師的信函,」說著,他從袖子里拿出一紙文書,走上前遞給顧霜塵,「國師讓我保護王爺上扶搖山,明日我會同你一齊前去,通微先告退了。」
雲軒皺眉道︰「扶搖山?我們怎麼能上扶搖山?」還沒待他說完,聞人通微一閃身,身影立刻消失在花園里。
待他走後,顧霜塵微微一笑,揚了揚手中的信函,「國師真真待我不薄,這是他寫的舉薦信,舉薦我成為第一百三十二代扶搖山弟子。」
雲軒一驚,過了好半晌才拍著顧霜塵的肩大笑道,「恭王爺,為兄這里先給您道一聲,大喜了。」
「皇兄莫要取笑于我。」顧霜塵說著,飲盡了杯中液體,也許是酒的辛辣,使得他的聲音听上去有些許嘶啞。
雲軒衣袖一揮,重又轉過身,負手而立,「朝堂之上,普天之下,誰人不知華國師權傾朝野,如今他派人與你示好,想必,不久之後,你不但能揚名天下,更能迎娶華泠了,她可是天下第一美人,皇弟,這可不是大喜麼?」
「皇兄,你明知霜塵志不在此。」
「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你……」
顧霜塵沒有再回話,只是拿起酒壺,本想要一飲而盡,卻發現壺內已經無酒,隨即整個人呆了一下,怔怔的看著酒壺。一時間兄弟二人都沒有說話,各自沉默。
過了一會,雲軒似突然放開了什麼一般,轉過身,「唰——」的一下打開折扇,緩緩道︰「不論日後結果如何,願你我兄弟二人,情分依舊,不墜青雲。」
顧霜塵雙目赤紅,一字一頓道︰「不計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