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扶搖山的路滿目蕭條,連綿上千里的荒無人煙,木子站在懸崖上,俯瞰山下的一馬平川,極端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路了。
「這條路……我有點熟悉。」身後傳來玉梨子的嘆息聲,木子回頭,發現他正左手托著右手腕,飄在半空中。
「你去過扶搖山?」
「扶搖山沒听過,我只听過招搖山,彼時我們都是招搖山的弟子。」
木子‘哦’了一聲,「你們那個年代太久遠,已經跟不上時代了,把它忘了吧。」
「你!」這句話顯然又戳中了玉梨子的痛處,他秉著好男不跟女斗,斗也斗不過的心態,冷哼一聲回了匕首,臨走前那臉色就差沒氣得跺腳了,看這形狀沒個一兩天是不會理她了。
木子正好笑之際,卻見夜千尋一臉焦急的跑過來,忙著將木笙抱上前,道︰「夫君,木笙好像沒氣了……」
「這些日子她吃得少,睡得多,但醒著的時候精神還不錯,也沒出什麼毛病,怎麼這會突然就……就……」夜千尋急得都快哭出來了,阿靖也站在一旁直點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木子心中了然,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過是魂魄離體,需要換魂罷了。
「這里距離鄴城幾千里,昊月不會再注意了罷?」木子心中想著,便掐了一個法決,周遭的一切便靜止不動了,風止樹靜,連時間也停滯向前。阿靖的眼淚定格在空中,夜千尋則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木子連忙從包袱里拿出來那只白瓷瓶,隨後將浮出的乳白色嬰靈緩緩推入木笙的額心。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靈泉匕上靈光一閃,玉梨子急忙跳出來,大喝道︰「你在干什麼?」
木子被他嚇了一跳,沒好氣道︰「看不出來麼?我在換靈。」
「換靈?」玉梨子蹙眉,「木笙好好的如何需要換靈?」
「你道法不是很高麼?看不出木笙是個死胎?」
「休要胡說!我為她算過一卦,她這輩子富貴榮華,長命百歲,想死都死不成,怎麼可能是個死胎!」
木子攤手,「事實擺在這里,你自己不會看?」
「……」玉梨子冷靜了半晌,才運用自己的靈力細細的查探了一遍,發現正如木子所說,她體內沒有靈魂。木子見他滿臉悲傷,只得嘆了口氣,寬慰道︰「我不會讓她一輩子都被換靈所苦,我會盜取鬼君的凝魂燈助她擁有自己的魂魄和靈識。」
玉梨子痛心疾首,哀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改日再說。」木子額上冒出細細的水珠,看了一眼四周,「我支撐不住了。」說完,只見周遭突然狂風驟起,好似所有的風都擠在一瞬間一齊吹過一般。
阿靖的哭聲繼續響起,夜千尋也松開了手。
木子連忙安慰他們︰「木笙沒事了,她剛剛只是睡著了,你們看。」木子將木笙抱給阿靖,阿靖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立刻就不哭了,喜不自勝的眉目難以用言語形容,他也說不出話,只一個勁的抱著木笙狂親。
夜千尋皺著眉頭,眼神奇怪的看著木子,木子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問道︰「怎麼了?」
夜千尋斂了斂神,搖頭道︰「木笙小姐沒事……真是太好了。」
「木笙只是體弱了些,不會有事的,你們放心吧。」
「嗯……」
「我們繼續趕路吧,這都一個多月了,待翻過這座山應該就是扶搖山了。」
「好。」
經過這一茬,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惴惴,尤其是玉梨子,簡直吵到木子頭都快炸了。她尋了個理由走在前頭,將木笙的事簡單的說與玉梨子後,他才終于不再纏著她,轉身回到匕首里不知道倒騰什麼去了。
一路上木笙哭個不停,千尋和阿靖為了她忙上忙下,也只有在木子懷里時她才能稍微安靜一會。倒不是因為有多喜歡木子,反而是因為怕她。因為木子跟她說的第一句就是︰「你死前的年紀也到了能听懂話的時候,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生前貪玩,失足落水,還連帶害死了自己的親哥哥,這些我都知道。」瓊姬的信中都有寫,木子也看過她的記憶。這次考慮到要出去很久,所以特意選了個大孩子,魂魄能堅持的時間可以稍微長些。
木子頓了頓,繼續道︰「千尋和阿靖不是你可以欺負的,你所犯的罪過到了判官那怕是得罰入地獄,如果我是你就老老實實呆在這里,興許還能多享幾年福。你說呢?」
木笙聞言立馬就不哭了,瞪大了眼楮朝她點頭。
「很好,識時務者為俊杰。」木子咧嘴一笑,將她交到了阿靖手中。
這次木笙變得很乖,很快就睡了過去。
傍晚時分,木子一行終于到達了扶搖山腳。只見山腳下一片荒涼,雜草叢生,絲毫沒有任何修仙大戶的姿態。正在木子驚疑之際,卻不想在此遇到了三個熟人。
一個是臨安城中被自己偷了玉佩的皇子顧霜塵,一個是腦子壞掉的公子望卿,最後一個便是那夜迎面踢了她一腳的黑衣侍者通微。木子冷哼一聲,磨拳霍霍,打算尋個由頭給那黑衣人三分顏色瞧瞧。豈料不等她出手,黑衣人便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恭王爺恕罪。」
「是皇兄派你來的?」
「……」通微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你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麼?」
通微低頭斂了眼,淡淡道︰「通微甘願一死。」
「好一個忠心護主,」顧霜塵連連失笑,「我身邊的近侍何時成了皇兄的人,我竟全然不知,原是我大意了。」
「二殿下!」
「良禽擇木而棲,我不怪你。」
木子听到這,大致也模清楚了一二,想是黑衣人犯了什麼背叛主子的死罪,而這個主子居然一臉淡然並不責怪,真是心胸寬廣啊,木子想著想著竟然笑出了聲。
三人朝木子看來,眼中充滿了戒備。面對他們的灼灼目光,木子並不擔心,她此時已經將面上的髒污去除了個干淨,他們應當是認不出她來的。正在她打算微笑上前來個初次見面多多指教時,誰知那瘋子望卿竟一改面無表情的木頭臉,幾個箭步沖過來一把牽起她的手,大喜道︰「玉蘭!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真是緣分吶!」
木子‘呵呵’一笑,連忙抽出手,尷尬道︰「公子認錯人了。」
「不可能!你的眼楮跟她有三分相似,世上只有她有那樣的眼眸,我一定沒有認錯!」
「望卿,你看清楚,他是男人。」顧霜塵扶額嘆息,這望卿見誰都是玉蘭的毛病看來是改不了了……
公子望卿一怔,眼楮漸漸又恢復了清明,看著木子的眼神不再火熱,突然間就像變了一個人,默然退到一邊,不再理會她。
顧霜塵轉過身,看向木子,「你是那個小偷?」
木子一怔,咧嘴一笑︰「怎麼會呢,殿下認錯人了。」
「你怎知我是殿下?」
「我學他的。」木子指向通微。
「不用否認,雖然你相貌變了許多,但是你也不該將我的玉佩明目張膽掛在她腰間才是。」顧霜塵指向夜千尋,木子一驚,這才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將玉佩當成禮物送給了夜千尋。木子啞然,面色不禁緋紅。
夜千尋聰慧,听出了事情的大概,連忙將腰上的玉佩取下,物歸原主。
顧霜塵淡淡看了二人一眼,「你可知悔改?」
「知。」木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心想︰「這江湖生存法則第一條,裝傻賣乖永能立足不敗之地,好小孩什麼的才能惹人關愛……」
顧霜塵見她認錯態度良好,便眉目一軟,露出溫文爾雅的微笑,形態就像一個普度眾生的大仙,「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我能在落英山相遇也算是緣分……」
「落英山?」木子提高了音調,打斷他︰「這里不是扶搖山嗎?」
「看來你也被誤導了,」顧霜塵嘆了口氣,「我叫顧霜塵,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在下姓白,名秋寒。」面對顧霜塵的眼楮,木子只覺得有些無所適從,那感覺就好像一顆常懷赤子之心的大俠看著自己這個雞鳴狗盜的鼠輩。木子下意識牽過夜千尋的手,將她拉到跟前,笑道︰「這是吾妻夜千尋,那是家童阿靖,還有我的女兒白木笙。這一路走來諸多坎坷,還不幸被賊人偷了錢袋,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冒犯了公子,請公子原諒。」
顧霜塵微微有些詫異,露出了‘原來如此’神色,道︰「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罷,不知你們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木子看了一眼落魄潦草的落英山門,神色未見緊張,淡然道︰「不管是扶搖山還是落英山,只要是金子,到哪都能發光,對吧?既然到了,就先上去看看罷。」
顧霜塵聞言,霍然大笑起來,邊笑還邊拍木子的肩膀,「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是這麼想的。望卿,你呢?」
「既來之則安之。」望卿一臉正色,面無表情,讓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如此甚妙,如此甚妙,」顧霜塵連連拍手,「從此落英山便是我們的家了,我們要互相扶持,兄友弟恭。當然,對弟妹也要友愛尊敬。」顧霜塵朝夜千尋福了一禮,隨即將玉佩遞給跪在跟前的通微,道︰「你把這塊玉佩送去給王兄罷。」
通微驀然抬頭,有些不明白。
「大皇子換了您的名帖上扶搖山,您該暴跳如雷才是,怎麼還主動將證明身份的玉佩給我?」
顧霜塵扶起通微,坦然道;「父皇母後從小偏心與我,什麼事都以我為先。我知曉皇兄一心向道,拜入扶搖山門下才算是不辱沒他的才華。有了這枚玉佩他們便不會懷疑皇兄的身份,這也算是還了皇兄多年來對我的照拂之恩,你且去吧。」
「……」通微沉默了半晌,然後朝他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帶著玉佩匆匆離去了。
木子看著這一切,真覺得這人簡直是奇葩,從扶搖山至高點被拉到落英山也不難過,這以德報怨的精神她可真學不來,也想不明白。
通微走後,兩家合為一家,一齊走上斷裂的千級石階。
等待他們的不是至高修仙山門,而是傳說中最破落不堪的門派,落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