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里擺弄了小半天,終于可以回去了。♀才進的家門,就見家里來了客人。這是位身材高大的老大爺,貼身穿著白色老頭衫,外面還套了件灰色的棉布襯衣,黑色的褲子下一雙北京布鞋正跟著電視里的戲曲節目輕輕點著拍子。左手把著絞了邊的蒲扇不急不慢地扇著,右手一對油光錚亮的核桃捏得也是慢慢悠悠。往後梳得整整齊齊的銀白頭發服帖的蓋住半個腦袋,現得前額碩大,像個老壽星,上面一條條全是皺紋。緊緊皺起的眉頭下,大大的眼袋比那雙沉下眼皮的細長眼楮還要顯眼。面頰刮得干干淨淨,雖然紅潤,卻難免有些耷拉,帶得他的嘴唇有些置氣般的撅了起來,顯得有些凶相。
祁玉蘭見到這老爺子,倒喜不自禁的貼了過去,軟聲笑道「爸爸,今天您怎麼過來了?」
祁老爺子鼻子里哼哼了兩聲,用蒲扇拍了他女兒兩下就當答應了,眼楮還是眯著看電視里的《石秀探莊》。
「你爸是上這來躲清淨了。院子里那兩戶人家還是不肯搬,陰陽怪氣的跟你爸鬧。他只能眼不見為淨了。」徐建中端了盆洗得干干淨淨的大紅棗放在茶幾上,「小濤,過來叫祁爺爺。這是你大表哥的姥爺。」
張聲濤走了過去,叫了聲祁爺爺。祁老爺子終于把眼楮從電視里拔了出來,沖張聲濤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點頭,「好孩子,做作業去吧!」
「爸,我跟你說,我這外甥今天可真長本事了!一個打四個!打得那幾個嗷嗷叫的把家長都叫來了。您看,本事吧!」祁玉蘭見祁老爺子犯懶勁,拉著張聲濤就往他跟前湊。「一個!打四個!」
「誰打架了?」何智梅隔著老遠在廚房里就擦著手過來了,「小濤你打架了?受傷了沒?」徐建中也忙著把手里的棗子往桌上一扔就要來檢查張聲濤的傷情。♀
祁老爺子終于把蒲扇放到了膝蓋上,嘴角也綻起了笑紋,眼中有種淘氣的光彩︰「一個打四個?還嗷嗷叫?是這樣打的吧?」說著就把右手的核桃往前一擺,作勢一捏,張聲濤的小臉就紅了。
祁玉蘭裝得特佩服的樣子︰「爸,您神了?這都知道!他把人家的命根扯得進了醫院,家長找到學校,學校又找到我。這不,我這外甥鬼精得裝傷逃回來了!」
何智梅和徐建中也是有經驗的,看張聲濤的傷只是些皮下瘀傷,沒傷筋骨就放下心來。見祁玉蘭這樣獻寶一樣,何智梅就笑了︰「你還說,你這當舅媽的還跟著他一個小孩子胡鬧。那被傷的小孩在哪家醫院,等會叫老大提點水果去看看,把醫藥費什麼的也墊上。」
祁玉蘭就瞥了嘴了︰「媽,您乘早別叫您兒子去受罪。那家家長是個不講理的,今天在學校,當著我還有那麼多老師的面就叫嚷著要廢了小濤,七八個人拉都拉不住。還有,媽,這事咱小濤沒錯。是那家小孩伙著人去搶小濤的錢,然後才打起來的。咱小濤也受了傷。」然後就把今天這事又給屋里幾個大家長給說了一遍,比張聲濤說得精彩多了。
自家外孫沒吃虧,徐建中就心情舒暢了︰「這事兒咱家雖然佔理,但人家傷的地方不對,別人總是要多同情他家的。咱不差這點禮,讓人嚼舌根子。這樣吧,玉蘭你明天把醫藥費交給小濤班主任,請她幫忙轉交。」
這邊在商量著怎麼善後,那邊祁老爺子又把蒲扇打了起來,揉著核桃問張聲濤道︰「孫子,告你祁爺爺,你被圍了怕不怕?」
張聲濤雖然第一次見這老爺子,但他是舅媽的爸爸,今天跟舅媽親近了一些,看著老爺子也不怵。♀身上的傷還有些隱隱作痛,他就不客氣的抓了吧棗子坐了下來,這才回答道︰「不怕。雖然他們表現的好像看不上我,其實他們是怕的,不然不會只有仗著人多才敢來圍我。」
祁老爺子的眼楮很亮,听張聲濤這話又笑得眯了起來︰「哦?那以後他要再圍著你打怎麼辦?還不怕?」
「我去學打架就是了。一次打不贏,總有一天會打贏的。沒什麼好害怕的。」張聲濤先回答了祁老爺子的話才皺著眉頭看向電視里的戲曲,雖然跟著徐建中了解了一些京劇,但還是沒法欣賞這東西,雖然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但又模不清那種感覺。
何智梅不樂意了︰「小濤,怎麼能喊打喊殺的。還有,你不是說要去學游泳,怎麼變成學打架了?不像話!以後可不許隨便打架。你是聰明孩子,凡事要講理的嘛!」
張聲濤歪了歪頭︰「姥姥,對講理的人才能講理,對不講理的人就只能掄拳頭了。像韓博,李榮這樣的人,暴力才是他們的自信優勢,只有在這上面打敗他們,我才不會繼續被欺負的。您看,像諸葛亮那樣絕頂聰明的人要感化孟獲,不也是狠揍了孟獲七次,才讓他消停了?」
「這孩子,看多了書就淨是歪理!你跟諸葛亮能比嗎?他手下還有那麼多大將兵卒,你就光桿一個,被人拍了板磚都沒個探子回報!」何智梅對外孫的狡辯不以為然。
張聲濤知道這是姥姥拐著彎地說他平時太獨,都不愛交朋友,可這事真不能勉強。一則他挺不了解為什麼同學們討論起什麼國安、喬丹那麼激動,二則他一個人待著看書發呆不知道多愜意。當然也與他自己平時有意無意顯露出來的自矜讓別人看了不爽有關。只能當做沒听出姥姥的不滿,就事回事道︰「那姥姥,您不要我打。他們可是非要跟我打不可的。我不打,您就瞧著吧,我這身上的傷肯定斷不了。所以啊,您還是讓我去學打架吧,就電視里看的那種拳擊就好,至少我得學著怎麼挨打不是?游泳什麼以後再學還來得及。反正北京不能發大水把我淹咯。」
祁老爺子的嘴角抽了抽︰「你去學打架,要是你那同學也去學打架,就他那身板,打你不更是好玩一樣兒?」
張聲濤眉梢一動,帶著些戲謔︰「他們不會,至少現在是不會。像他們那種仗著自己身強體壯凡事訴求暴力的人,這次被我打了,只會以為是我卑鄙無恥出陰招,不會以為是他們自己本身弱。他們太依賴自己天生的身體條件了,而同齡人也的確打他們不過,這就讓他們更加心浮氣躁,根本不會想著去怎麼學習好好運用自己的優勢。我就不一樣了,待下一次他們再堵我,那就是狹路相逢有備者勝。」他的眼中有種篤定的自信光輝,看得屋子里的人都一愣。
祁老爺子手中的核桃也停下來了一刻,但沒一會又揉上了,沖他閨女說︰「丫頭,你是不是想著讓你這外甥跟我學武吧?」
祁玉蘭連忙打蛇隨棍上︰「爸,您看小濤怎樣?心性,天賦,靈氣,,哪一樣都不缺。您要收了他,可佔便宜了!」
徐建中听了他親家的語氣,也有些喜出望外。要知道祁老爺子以前可不僅僅是京劇武生,身上還有祖傳心意**拳的幼功,身手很是不凡。只是那幾年傷了身子也被逆徒傷了心,雖然後來那逆徒惡有惡報不得善終,但祁老爺子自那以後就再沒有收過徒弟了。自家的孫子,他的外孫原本是想跟他學的,但是老爺子說他們定性差了點,怕練了反而傷身子,最後就只能不了了之,沒想到今天卻看上了自家的外孫。可他知道自家外孫有些左性,只得按耐住心中欣喜問張聲濤道︰「小濤,你祁爺爺要收你為徒練武,你怎麼看?你祁爺爺可是高手,姥爺跟你說的在下放的時候很照顧姥爺的人就是你祁爺爺。」
祁老爺子的腰板子挺了起來,那原本看著「置氣」的嘴唇現如今是有些「稚氣」︰「孫子誒,你跟你祁爺爺我學功夫,可比去學電視里笨得要死的打傻拳要好多啦!」
張聲濤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有些懶散無賴的老爺子還會是個高手。可再看姥爺姥姥還有舅媽臉上的神情倒不是作偽。他沉吟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要勞煩老爺子的好︰「我姥爺都這麼說,祁爺爺您一定很厲害。可對付韓博那些人,哪需要動您這牛刀啊?我就隨便學點笨拳,能唬人就好了。」
「孫子誒,你嫌你爺爺老了,怕我教不動你?」祁老爺子憋著壞︰「你不就想著怎麼揍人揍得舒服嗎?過來,爺爺我站這,你來打,你要打動了我,你這徒弟就當我沒福氣收。你要弄不動你爺爺,誒,你就乖乖端茶磕頭叫師父吧!」說完蒲扇一扔,核桃捏得嘩啦啦直響就站在客廳中間,步伐矯健,一點都不像一個快70的老頭子。
張聲濤沒見過還能這樣逼人收徒的︰「祁爺爺,您是我舅媽的爸爸,我再叫你師父,這不亂了輩分了嗎,不妥不妥。而且我也不能朝您老人家動手啊!」
「少廢話,听你爺爺的話就上來問問你爺爺的身手,看夠不夠教你。至于輩分,我這老頭子都不在意,你個小孫子擔心什麼?」祁老爺子站在廳中,心情舒暢得直冒泡。
結局是顯而易見的,姜當然是老的辣。張聲濤沒能推動祁老爺子,反倒讓祁老爺子瞅著空隙使了個暗勁兒把他給閃倒了。張聲濤摔在地上,眨巴著眼楮,任他再聰明的腦袋瓜子都沒弄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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