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飛只好順著飛飛的話道︰「爹娘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花滿樓道︰「老唐說你們不過五歲左右年紀,怎的流落自此?你們爹娘呢?」
硯飛又把一家四口被強盜搶劫的事說了一遍,花滿樓收了笑,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家人或者同你們一樣逃了出來。我身邊如今人手不多,待我明日尋了那老先生,便回家多派些人手過來尋找。」
兩人又道了謝,花滿樓又與他們說了些話便下樓吃了晚餐,接著各自回房休息了。
一連幾天都是風餐露宿,終于吃上了熱飯熱菜又有溫暖的床鋪,硯飛和飛飛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但是第二天一早就被咚咚咚的敲門聲吵醒了。
硯飛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眸,拍拍飛飛的頭示意她接著睡,然後起身去開了門。原來是老唐,今兒個他已換了一身衣衫。絳紫色的長袍繡著繁瑣的花紋,盡顯華貴,頭頂任是帶著一頂金線勾邊的帽子,只是款式又有所不同。
只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尚且如此,那花家的家產看來龐大得很。硯飛心想著,恭敬的讓了老唐進屋來。
「你們兩個快些梳洗,少爺說要帶你們一道出去,說是怕你們昨兒個淋雨染病了,順道帶去給郎中瞧瞧。」老唐也不進屋,只在門口不冷不淡的把花滿樓的意思交代了,催促硯飛快些梳洗。
硯飛自是不好拒絕,只得好生哄著飛飛起了身,兩人一道梳洗了,便去了花滿樓的房間。
「你們來了,我讓老唐備了些早點,你們快些吃吧。」花滿樓一如昨日的溫文儒雅,衣衫也依舊是月牙白,只是袖口的梅花已換成了蘭花。款式與昨日那件相差無多。看起來簡單又清爽。
在這小鎮上的早餐自然是極簡單的,一碗小米粥配著幾碟咸菜。♀硯飛想著花滿樓必定從小是錦衣玉食,自是吃不慣這些鄉野的小菜的,沒想到卻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老唐用筷子單獨夾了些咸菜到他的小盤中,擱在他手邊,方便他夾菜。
哧溜一大碗米粥下肚,熱氣驅走了體內的寒氣,好不爽快。花滿樓听見硯飛二人放下碗筷的聲音這才放下自己早已吃空的瓷碗,接過老唐遞過來的絲巾擦了擦嘴然後道︰「老唐已備好了轎子,看來今日咱們三人又要同乘一頂了。」
想來老唐是故意只備了一頂打算給自家少爺坐的,沒想到花滿樓大度的又招呼硯飛二人同坐。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過了好一會才道︰「我已另備了一頂轎子給兩位小姐,少爺還是單獨乘一頂吧。雖然兩位小姐與少爺均未成年,但是同乘一頂叫旁人看了總歸有損清譽。」說著示意門外的小廝再去準備一頂轎子。
花滿樓歪頭想了想,最後笑道︰「說的在理,既然如此,飛燕你就與飛飛共乘一頂便是。」
硯飛和飛飛對視一眼,心中直嘆花滿樓好生聰慧,他就是算準了老唐會反對三人同乘一頂,設計讓老唐心甘情願的再弄一頂轎子來。
那後來叫來的轎子自是沒有花滿樓那一頂舒適華麗,極其簡單的用幾塊深藍色的布料圍做起來,里面的坐墊也只是普通的細花軟墊。但是已是當地做工上等的轎子了,平常也只有那位土財主老爺使喚來坐坐。
那幾個叫來的轎夫也沒有昨日的那幾個大漢來的平穩,一路搖搖晃晃,直讓硯飛覺得自己坐在一條漂泊的小船上,差點將早餐給吐了出來。
好在走了大半個時辰那轎子就停了下來,硯飛掀開帷幕下了轎。這是一塊荒地,只有一幢小屋立在不遠處,小屋後有序的分割成幾塊菜地,種著些青女敕的小菜。♀
硯飛和飛飛小跑幾步跑到花滿樓身邊,只見老唐整了整衣衫,然後走上前去敲了敲門。不一會一位七八十歲的老者蹣跚著來開了門。頭發已是花白,衣衫也極盡簡陋,但是倒也算整潔。長長的白須被梳理的整整齊齊。
老唐與那老者說了幾句話,硯飛也沒听真切,然後便又走回來攙扶著花滿樓進了小屋。
屋內還算敞亮,老唐將花滿樓扶到桌邊坐下,然後又恭敬的對那老者道︰「溫先生,這位便是我家公子,煩請您幫著看看。」
花滿樓朝那老先生的方向作了個揖,然後微笑著道︰「溫老先生有禮,花家七童多來冒犯,煩請先生不要見怪。」
那老先生扶著胡子細細盯著花滿樓看了片刻,見花滿樓不怒也不惱便哈哈大笑起來︰「你那幾個哥哥老夫只見過大童二童,都可謂是人中龍鳳,,你這七童卻比他們有趣得多。」
「先生妙贊,七童只是個瞎子罷了。」花滿樓還是那副微笑的模樣,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直言自己是個瞎子。
「你眼瞎心卻不瞎,小小年紀卻能做到不急不躁,不怒不惱,直叫老夫刮目相看。」那老先生看起來很是喜歡花滿樓,對他是贊不絕口。
「溫先生,您看,我家少爺的眼楮……」老唐心心念念都是自家少爺的眼疾,也不再多寒暄,直接進入主題。
那老先生听老唐這樣說也收了笑,湊近花滿樓,又是翻眼瞼又是號脈的,過了好一會才坐了下來。只是卻只是撫著胡子默不作聲。
「溫先生,我家少爺究竟如何?」老唐是個急性子,忍不住催促道。
「哎……這……」溫老先生皺著眉猶豫著不肯說。
「溫先生但說無妨。七童這眼楮自七歲那年大病一場後便看不見東西了,這三年來老唐與我尋遍了天下名醫,卻無一人可治好七童的眼疾。七童心知便是好不了了,所以老先生盡管直言。」花滿樓倒是反過來安慰溫老先生,面上表情不變,只是嘴角的弧度微微下調了幾度。
「若是三年前初發之時,老夫尚有法子可以醫治,但是如今……眼膜已壞死,藥石無靈啊!哎……可惜可惜。」溫先生一拍桌子嘆息一聲接著一聲。
縱是花滿樓心中已有了準備,但是听到這句藥石無靈心還是一下子沉了下去,再怎麼樣他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
「七童早已知曉我這雙眼楮便是救不回來了,既是藥石無靈也是七童命中注定,勞煩先生了。」花滿樓又作了個揖,表情冷靜的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當事人。
「老夫雖是救不了你這雙眼楮,但是也可寫個方子給你試試,或許……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那便是勞煩先生了。老唐,你且在這與溫老先生說些話,我去外面走走,放心,我不走遠,就在外面。」花滿樓道了謝站起身來,一面往外走一面囑咐老唐道。
老唐又何嘗不知花滿樓心中的失落,只應了聲便不再多說。
倒是硯飛見著花滿樓的模樣有些不放心,跟了上去。
「我眼雖瞎,但是耳朵尚且還靈敏,我只是在這隨便走走,你莫要擔心。」花滿樓听見硯飛的腳步聲跟了上來,便停下腳步輕聲說道。
「我……那屋里悶得慌,我也出來走走。」硯飛被人戳穿頗為不好意思,隨口編了個借口。
飛飛轉過身來看到自家哥哥追著花滿樓而去,正想起身跟上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最終沒有起身,只乖乖的坐在那里等著硯飛回來。
花滿樓搖頭笑笑,並沒有拆穿硯飛拙劣的謊言,而是對他招手道︰「既是無聊,那便陪我一道走走吧。」
兩人沿著田埂散了很久的步,久到硯飛以為花滿樓真的只是出來走走。
「我在家中排行老七,上面還有六個哥哥,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听家人說我的哥哥有多麼了不起,我為他們驕傲,也為我自己驕傲。我渴望能成為他們那樣的人。但是我七歲的時候生了場大病,等到我病好,便再也看不見東西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幻影。每個人都在安慰我,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的身體,這雙眼楮便是瞎了,我今後便是個瞎子了……」
「你……難過嗎?」
「那時我才七歲,哭過鬧過,便也不再做他想了。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做瞎子的日子,其實瞎子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們晚上不用點燈不是嗎?」花滿樓苦笑道。他直直的望著太陽,但是卻什麼都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那刺眼的陽光。
三年來他尋遍名醫,感受到過希望,也經歷過絕望,對于自己是個瞎子的事實他學會了接受,學會了釋然,學會了微笑面對人生。但是心底最深處還是燃著那一丁點希望的,如今連那一丁點的希望也被撲滅了。花滿樓心底有一瞬間的迷茫。
硯飛心中突然一酸,覺得眼前的花滿樓突然可憐極了,他本擁有了光明,但是卻因為一場大病失去了所有。他感受過的那些世界的美好往後卻是再也看不到了。
眼里好像有什麼要流出來,硯飛使勁擦了擦眼楮,然後猛的拉住花滿樓的手模上自己的臉,沙啞著聲音道︰「你沒了眼楮,但是你還有耳朵還有手啊,你模,這是我的眼楮,這是我的鼻子,這是我的嘴……你都可以感受到,你還可以听得到我說話……」硯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只是不想讓花滿樓再低沉下去,這樣的花滿樓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總是揚著可以拯救一切的笑容的人。
花滿樓腦海中慢慢浮現出硯飛紅彤彤的眼楮,小小的鼻子,最後是喋喋不休的紅艷艷的小嘴,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暖意。這個孩子在安慰他呢,果然是個傻孩子,卻又傻得可愛。
蹲伸手抱住硯飛小小的身子,花滿樓笑的日月失色︰「是啊,我還可以听到,我還可以感受到,只是少了顏色而已。」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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