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鄒縣之野。♀
暮靄沉沉,八月的傍晚殘陽泣血,如涂如抹將附近所有山川溪流都浸染成了血色,一望之下整個大地就像是用鮮血潑染成的巨幅山水畫。
古老的鄒縣城樓佇立于荒野,像是一員久經沙場的猛將,張狂而磅礡。
在護城河之外,有一條河水改道後留下的溝壑,在那兩端,義軍和明軍的首領各自帶領人馬對峙于曠野之上。
義軍出城迎敵者三千余眾,看著面對甲光向日金鱗錚錚動的過萬官軍先鋒,義軍巋然不動個個絲毫無懼,一場血戰,迫在眉睫。
太陽撇下最後一抹余暉的時候,兩軍的將領也不約而同揮出了手中的令旗。
就像是江中的兩片大浪撞擊在一處,場面上瞬間混亂起來。
殺喊連天人頭攢動,雙方這一場短暫而激烈的交鋒,竟然沒有任何的兵陣章法可言,完全是硬打硬沖。
只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就義軍就退出了戰場。
這一陣,義軍第一次見識到了朝廷精兵的凶悍絕倫,那些官軍皆是長槍快馬強弓硬弩,頭帶亮盔身著鐵甲,來去如風。
在這種人高馬大的騎兵軍隊面前,起義軍以步兵為主的戰力只有原地挨砍的份。
頃刻間義軍折了快一千余人,統兵將軍心知肚明,己方單刀紅巾同官軍的快馬長槍進行野戰無異于以卵擊石,只能盡快進入城中。
眼見義軍倉惶撤兵,官軍將領不顧主力未到,貪功戀戰。手中令旗一揮,近萬官軍策馬揚鞭,大刀砍頭長槍慣胸追殺的不亦樂乎。
未幾,殘留的義軍沖進了立在城門外的一片石頭陣。
官軍依舊乘勝追擊。可策馬沖進了城門外那一大片巨大的亂石之中後,官軍這時才驚異的發現這堆亂石頭竟然擺成了一座令人瞠目結舌的迷宮。
這里全部由各式的巨石堆成,一丈多高的石頭牆使官軍進入後無法窺見出口。而方才那些丟盔掉甲的義軍余孽竟然全部人間蒸發。
官軍將士門在迷宮里左轉右轉,尋找著出口。
龐大的石陣迷宮里。陪伴他們的只有高大的石牆和一條一條走不通的死路,到處都是相同的顏色和結構,令人找不到出口。不知為什麼,陷在這迷宮里完全沒有方向感,前後左右全都一樣!
義軍首領徐鴻儒站在城門樓之上,望向正前方的石陣迷宮,看著正有無數的官軍慢慢移動模索著。他們就如同陷入了水槽的螞蟻,恐慌而不知所措。
天黑下來了,官軍門在這巨大的石陣迷宮中完全迷失了方向,一樣的路。一樣的石,黑色的昏暗中充滿了吞噬一切的寒冷!
就像是站在天庭邊上望向人間的玉皇大帝一般,此時徐鴻儒的眼中被一種主宰他人生命的操控感充實的金光四射。
他笑了起來,也許,他終于可以列位仙班。不再是池中之物了。
「放箭!」
徐鴻儒一聲大喝之下,城樓上無數燃火的箭矢飛向高空,又最終落在石陣之中。
不難想象石陣之中早就埋好了硫磺火藥,箭雨飄落,在徐鴻儒的一陣狂笑之中。偌大的石陣化為一片火海,身上著火的官軍不斷發出聲聲慘叫,巨石崩塌處漫天火雨砸下,看那場面真是稱得上是壯觀之至,慘烈至極。♀
這一戰下來,徐鴻儒火燒亂石陣殲敵一萬,義軍退守城內,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官兵主力已到了鄒縣城外,各路統帥帶領二十萬之眾,號稱三十萬。
次日,只見鄒縣之外旌旗蔽野,刀槍若林,把城樓圍得鐵桶一般。
後來的戰況比一開始就更加極其慘烈,官軍長于野戰更善于攻堅,擁有一整套完整的攻堅戰術。
他們首先發動了鎖城法,把城中的水道糧道全部截斷。使用百余部炮車,以斗大的炮石擊射城中的防御主體。又用十余部大炮對著城門狂轟濫炸。
城門城樓都采用磚木結構,一但被炮石擊中就會崩塌一塊,義軍為了保護城樓就收集城中百姓的棉被和裝滿糟糠垃圾的麻袋一層層的磊到城樓上來減緩炮石火藥的沖擊。
鄒縣城外有很深的護城河,用來防止外敵對城牆的直接進攻,官軍起初挖壕溝放水,可每每見徐鴻儒捻須掐決往城樓上一站,便是天降暴雨,放出去的水不到個把時辰就能再次被雨水灌滿。
無奈之下官軍發明了用一種新型洞車對護城河進行破壞,洞車內里中空,兵士們裝上木料石灰,一車一車的推到護城河前,想把河溝填平。
每當這時徐鴻儒就會指揮義軍于城樓頂萬箭齊發,天空中怒風呼嘯飛沙走石,官軍們揉著迷進了沙石的眼楮,洞車往往還沒推到河邊,人就已經被亂箭射成了刺蝟。
這可真是除了人數眾多外,官軍天時地利一樣不佔,久攻不下軍中人心渙散,軍將私下傳言說這妖賊徐鴻儒是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神人者大有人在,更有甚者要聚眾投敵。
官軍領袖乃山東總兵楊肇基,得知此事後大力追查,將擾亂軍心的招謠者斬首示眾,以寶劍提顱,殺一警百。
數日後官軍又從京師調來了幾部大型的攻城鵝車,此車攻守兼備,兩側有鐵皮車輪,駕車者可以在里面推駛,車面上貫有整張的生鐵大皮,內里更可容納百余名士兵,官軍派出千余名猛將編制成的敢死隊,于護城河上為攻城隊強鋪鐵條木板,幫助鵝車直抵城下,里面的兵士奮勇殺出用鐵錘大縴鑿城挖牆,冒死攀牆攻城。
義軍亂箭守城不夠,直用大鍋熱油迎頭潑下,不少攻城官軍被那熱油連皮代肉盡數燙下來,義軍戰到最後就干脆把城內的青石台階整個拆下,從城摟上將千斤巨石砸下破壞鵝車。
義軍百計防御,官軍千計進攻,雙方死傷不計其數,鄒縣城上城下尸體滿堆。
這一場惡戰,斷斷續續地足足僵持了兩個多月,官軍組織了四次大進攻,無數次小進攻,全被徐鴻儒一一粉碎。
鄒縣城巋然不動,這座城池簡直就比閻王殿更可怕,每當徐鴻儒一身素衣站在城頭,真如妖王現世,所有官軍都會覺得脖子一涼,似乎義軍的大刀長槍已經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明王朝得知戰況後驚恐萬狀,遂派各路精兵良將前去鎮壓支援。
此後數日之間眼見朝廷外圍的援軍越來越多,放眼望去攻車大炮不計其數。
八月底城中徐鴻儒收到躲在灤州石佛口王好賢的消息,書信中說鄲城、膝縣、曲阜的義軍由于分散作戰,已被明軍逐個擊破,起義失敗已成定局。
九月初北直二長老周印已在膝縣遭錦衣衛暗殺,而聞香教主王好賢更已攜帶妻妾兒子南下逃亡。
自萬歷二十九年之後,聞香教秘密活動二十余年所聚成的教眾就只剩下固守鄒縣的一支殘余,奪取天下的大夢已碎,徐鴻儒知道現在自己帶領的鄒縣義軍所面臨的選擇就只有背水一戰。
然而,如今的境況危險至極,城中糧食清水尚存不多,擂石弓箭幾乎消耗殆盡,護城牆更被挖得千創百孔。
※※※
這一日晨光微露,城樓上兩三個站了一夜崗的哨兵正靠在一起打盹,不吃飯還可以忍,但是不睡覺的話想忍卻沒法忍,忍著忍著就睡著了。
城下護城河外,方子天把曲兒摟在身前,兩人一同馭駕著雪青寶馬遠遠站立在城頭弓箭手夠不到地方。
自天津衛一路行來,曲兒清楚的感受到戰亂對整個大明朝的沖擊。
往日繁華的街巷如今變得冷清,城外大道上總能看到一列一列匆匆趕路駕車逃避戰爭的流民,每一架車總是上坐滿了抱著大包小包的老人或者婦女,她們的臉上都不再有笑容,因為前面趕驢駕車的兒子、丈夫隨時都有可能被抓召入伍的可能。
戰爭發生自己身上時固然痛徹心扉,但與己無關時,卻是真個精彩熱鬧。
曲兒並不能真切體會到尋常百姓的焦慮和擔憂,她靜靜的靠在方子天懷里安寧地欣賞著東牆破西牆塌的鄒縣城樓。
方子天極目遠眺,瞧見了高高瓖嵌在城門正樓上,一點都不起眼的土雷符。
這一看他心下了然︰「徐鴻儒以土雷符強守,怪不得唯有鄒縣這般難破!老子就說他也不是諸葛孔明,怎麼還能擺出巨石八卦陣了」
心里還沒罵完,隨即腦海中出現了朱乘九的模樣。
「精怪丹頂之上必有土雷符相佐,不然那夜它聚氣化丹,妖氣沖天如無土雷符相護只怕那百年的修為必被天狗所吞」
方子天撓了撓頭,隱隱感到十分不安,自言自語道︰「徐鴻儒是妖怪!媽的這下難辦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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