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沖蛇煞西。♀
連日來愁眉不展的葉聲聞最近更是神魂顛倒晝夜不分,瞧見這日黃歷上寫著吉星東方尾火虎,便去城里東邊轉悠了一天,城東頭除了城隍廟什麼都沒有,趕不上廟會這里更是冷冷清清。
兩月來找不到夏翩躚,傳聞白蓮教主韓偉庭又受了重傷閉關養病,從不在人前露面,鄒縣偏偏又這麼大,城中更是不論白晝黑夜時時刻刻亂成一片,葉聲聞時而抓住一個白蓮教弟子不論怎麼嚴刑拷打威逼利誘,直到最後殺人滅口但就是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想起那日和夏翩躚在這附近逛廟會時的歡喜,比起現下簡直就是恍惚如隔世。
城隍廟前那看廟門的看樣子是個傻子,葉聲聞轉悠了一整天,這傻子就圍著地上的幾個螞蟻洞歡歡喜喜玩了一整天。
葉聲聞心道傻子一天天都無憂無慮的,可惜自己怎麼就不是個傻子!
末了夕陽西下,廟門前不知又從哪里又轉出來個似是個賣唱的女子,那女子三十來歲年紀,懷里除去一把琵琶外還拎著一包干糧,看門的傻子見了她嘿嘿笑著過去要吃的,嘴里還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葉聲聞心里不禁想到如今征戰年月,這賣唱女子帶著個傻弟弟過生活著實不易,可自己身無分文又困又累,被他二人看了一眼,只能頭不抬眼不睜地往回走。
回到在鄒縣的暫住處時葉聲聞忽見屋內燈火大放。
抬眼一瞧,便見屋中桌旁正坐著翹著二郎腿望天的青龍方子天。看了方子天一眼就當沒看見人一樣,葉聲聞直接過去躺倒在榻上。
方子天向來走到哪里都像眾星捧月,唯獨這鬼纏身的小子總是不給他面子,不過想想也是,快死的人了怕什麼?死鬼都不怕害怕活人?
訕訕轉過身,對著躺倒在榻上的葉聲聞。方子天笑道︰「小葉啊,我看你這氣色好像不太好啊!說話間這鄒縣可就要破城了,不給自己尋條後路啊?」
榻上葉聲聞頭不抬眼不睜︰「你心腸太狡猾。嚼起來塞牙,沒事就趕緊抹油溜了吧。」
方子天一撇嘴︰「老子是真不願意跟你們這些個亡命之徒聊閑。你住的這地界兒也太不好尋!你那相好的在我這!」
就听呲冷一聲響,葉聲聞就燙了似得跳到方子天面前︰「你沒難為她吧?!」
方子天一笑,來了情緒︰「這話怎麼說的,都是自己人,好吃好住啊!養的胖著呢!」
「我憑什麼信你啊!」沒憑沒據的葉聲聞自是不能讓人當傻子耍。
方子天白了他一眼,腰間模出一把短劍扔在桌上,正是流火飛紅。
「上態度吧」
葉聲聞見了夏翩躚的東西。就像老婆跟別人跑了的漢子見到了媒婆子,一怔後趕忙翻過茶杯殷勤地倒上水雙手送到方子天面前。
推開茶杯,方子天一面小人得志之氣︰「我就喝碧螺春。」
葉聲聞︰「大哥!官軍封城快四個月了啊!城里面挨家挨戶是沒米沒柴,揭不開鍋餓的都快人吃人了!哪有碧螺春啊!」
「嗯這我信。♀你小子不就吃人嘛!」
心里惦記這夏翩躚的下落,也不想他是怎麼知道自己這檔子事,葉聲聞尷尬一笑︰「喝一口,就一口!大哥你說!除了要喝碧螺春以外你就安排!你讓小的干什麼都成!頭拱地都成!」
方子天賞臉喝了一口茶︰「其實沒什麼大事,三日之後就是立冬之日。你只須按我所說依計而行,在子時以前把徐鴻儒這老蜈蚣引入鄒縣城中東面城隍廟的大殿里面,我就安排你和你那夏小姑女乃女乃牛郎會織女!至于如何行事嘛,你只須這般如此,如此這般」
※※※
十月初五。冬至日,水結冰,地始凍。
東漢末年有醫聖,姓張名機,字仲景,曾任長沙太守,其人畢生訪病施藥,大堂行醫。後毅然辭官回鄉,為鄉鄰治病。當年其返鄉之時,正是冬季。他看到白河兩岸鄉親面黃肌瘦,饑寒交迫,不少人的耳朵都凍爛了。便讓其弟子在南陽東關搭起醫棚,支起大鍋,在冬至那天舍「祛寒嬌耳湯」醫治凍瘡。他把羊肉、辣椒和一些驅寒藥材放在鍋里熬煮,然後將羊肉、藥物撈出來切碎,用白面包成耳朵樣的「嬌耳」,煮熟後,分給來求藥的人每人兩只「嬌耳」,一大碗肉湯。
人們吃了「嬌耳」,喝了「祛寒湯」,渾身暖和,兩耳發熱,凍傷的耳朵都治好了。後人學著「嬌耳」的樣子,包成食物,也叫「餃子」或「扁食」。而後每逢冬至吃餃子的習俗,是不忘「醫聖」張仲景「祛寒嬌耳湯」之恩。
晚間葉聲聞彎門盜洞著實費了一番功夫,終于在亥初時分坐到了徐鴻儒的面前。
一坐下後背脊上就出了一下子冷汗,心里多少有些沒底,面前這老爺子面相和藹和親可內里可絕對不是什麼善茬,搖身一變就要喝血吸髓,與那挽肉吞心的鬼怪無有兩樣。
不過這當口葉聲聞也不禁納悶,看見鄒縣陷入重圍滿城上下彈盡糧絕,這老爺子依然有說有笑的完全看不出來一絲犯愁樣子。
「聲聞,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啊,這些日子忙什麼呢」
葉聲聞心說兩個多月沒睡好覺,再能容光煥發我還是人嗎?
徐鴻儒起身自後房內取來一晚熱氣騰騰的餃子推到葉聲聞面前︰「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不過征戰年月這東西可金貴的很,吃上一碗也好討個彩頭。」
葉聲聞夾起一個餃子︰「大王」
「呵呵大王二字休要再提,如今老朽功虧一簣,再應這大王二字未免有些大言不慚。」
干笑兩聲,葉聲聞腦子霎時間一片空白,日前得知了夏翩躚的下落他興奮的不得了,一連三日把方子天教的話翻來覆去的默背自然是顧不上睡覺歇息,可到了正當口這腦子一木。不知怎麼的一句也想不起來。
這下弄得一頭汗順臉往下淌,越是緊張著急卻是腦袋嗡嗡,竟想不起來一個說詞。連看上徐鴻儒一眼的膽子都沒了,悶著頭直把只把一碗餃子往嘴里塞。
徐鴻儒坐在對面。兩只眼楮盯著他,一言不發,臉上無任何表情。
屋子里一時間萬籟俱寂,靜得出奇。
葉聲聞低著頭,汗如雨下直感覺對面徐老爺子身上陰氣森森,兩道寒光盯在自己身上,雖然自己低著頭看不見他的眼楮。但仍然覺得從他眼中射出的陰寒目光,就有如兩把如霜的匕首,插進了自己心髒。
那種壓迫感讓他渾身發毛,這沉默中帶來的簡直就是一種深不見底的陰森森的惡寒。
無邊的恐懼潮水無止盡的從對面向他涌來。靜謐中身體好似被沉重大力所壓迫,葉聲聞簡直感到只要再被他這麼看下去,就要徹底喪失反抗能力了,說不定都要尿褲子了。
他必須要打破這詭異的安靜,必須趕快說點什麼。
「這餃子好吃!」
徐鴻儒又沉默半晌才道:「豬肉白菜餡的能不好吃嗎。」
葉聲聞一听肉字就犯惡心。生怕徐鴻儒安靜下來,胡亂的又從嘴里沖出一句話︰「啊大大長老您打算讓七殺星使的位置就這麼一直空著下去啊?」
「怎麼?」
「屬下听說教主不是用夏星使換了千香丸嗎?」
「哦?」
葉聲聞口不擇言說話前一句已經有些後悔,這種教內機密就算他是破軍使,也理由能知道,可徐鴻儒一接話他又不得不往下說:「夏星使現下是不是在白蓮教做事當差啊?白蓮教全體教眾來鄒縣怎麼也沒見到她啊?」
徐鴻儒冷笑一聲︰「聲聞沒見到?這倒奇了。七月里廟會那日,老朽還瞧見你們倆結伴在街上撈魚做耍來著。」
葉聲聞全身一涼,心說這老爺子真個是手眼通天呢啊?言多必失,自己今晚上這簡直就是自掘墳墓哇!
正不知道怎麼答話時,徐鴻儒冷笑幾聲,自身後架子上又取下一方盒子放在桌上,道︰「黑雲壓城城欲摧,依老朽來看鄒縣破城之日已是舉步之遙,說起來平日里老朽與你甚是有緣,這盒子里是三顆百香丸的解藥,你拿去吧,人生短暫去日苦多,聲聞啊,听老朽一句勸,活一日便快活一日,趁早斷了那些嘮什子念想,像夏翩躚那樣的女子,你受用不起」
一听這話,葉聲聞滿心的懼意反倒被血氣沖散了,心道你個老燈管的還夠寬的哈!我姓葉的怎麼說也是個站著撒尿的漢子,吃的不比別人少,躺著不比別人短,離的遠了一瞅,也像個人!怎麼他媽就受不起?!
漏刻里的水,滴答作響,時刻在提醒著葉聲聞子時縱然尚早但是時辰畢竟可不等人。
收了收各種心思,往嘴巴里又塞進一個餃子,看著那圓圓的碗口,葉聲聞驀地想起了一句措詞︰「大長老,時候不早了,那屬下就不陪您了,我尋個開心!收拾收拾上城隍廟登高賞月去!」
徐鴻儒眉毛一抬︰「聲聞莫不是讓那些個狐媚子迷亂了心智,這說的什麼胡話?十月初五歷來都是立冬補冬,補嘴空,又不是八月十五,何來登高賞月?」
葉聲聞神秘兮兮一笑︰「您還別說,屬下方才來尋您之前啊,看見今晚上還就是滿月不過雲彩太多,真想要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啊,那就得去東面城隍廟」
徐鴻儒臉色凝重,看著他的眼楮眯也夾起來。
官軍攻城不分晝夜,城門樓上呼風喚雨連日作法,丹頂元氣瀉之過急,必需損有余而補不足,可十五的月亮十六才圓,陰晴圓缺早有定數,這初五日能是滿月?
見徐鴻儒已經快進了套,葉聲聞腦袋也清明起來,方子天說過。任何話都不能說得太滿,露一半藏一半,葉聲聞念及此處。打個哈哈拾收起三顆百香丸的催功藥,起身退了出去。
亥時過三。陰雲籠月。
正向著東面緩緩前行,葉聲聞一聲不吭,集中精神留意著身後,發涼的背脊告訴他,徐鴻儒一定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身後那兩道寒光正瞄在自己身上,可卻完全听不到一絲腳步聲。這老豬狗怎麼走路腳跟都不著地!他盡量在心里東扯西罵說些髒話壯膽,好讓自己走的放松些,以免被身後的老妖怪看出馬腳。
冬至的這個夜晚,處處透著詭異。行軍打仗有時需要注意些忌諱,自漢魏時期起,立冬就是十月里的大節,在這天里天子要親率群臣迎接冬氣,對為國捐軀的烈士及其家小進行表彰撫恤。請死者保護生靈,更鼓勵民眾抵御外敵或惡寇的掠奪侵襲,所以每逢冬至民間都會有祭祖、飲宴、卜歲等習俗,以時令佳品向祖靈祭祀,以盡為人子孫的義務責任。祈求上天賜給來歲的豐年,軍民自己亦獲得飲酒與休息的酬勞。
所以這當口鄒縣內外的官軍義軍兩方都為圖個吉利,不願意這時喋血城頭,便不約而同的在這個晚上偃旗息鼓。
亥時的街道上,沒有任何行人和車馬,一大片黑雲正巧遮蔽了天上的半個白月,四下里漆黑一團,葉聲聞僥幸之余心里依然罵個不停。
「這一個個的個真他媽石頭里蹦出來的!徐老爺子呼風喚雨,方子天還能抹雲涂月!相比之下老子這鬼上身這絕活兒實是下作手段,拿不上台面」
硬著頭皮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終于到了城隍廟的所在,正門那邊早就被地上看門困覺的傻子用鐵鎖扣了,葉聲聞尋了一圈,最後終于在兩人多高的朱紅院牆中模到了方子天所說的那一扇不起眼的小門。
默記了一遍方子天事先交代好的暗號,便推門而入,一進門清清嗓子葉聲聞扯脖子就開唱︰「先進咸陽為皇上,後進咸陽扶保在朝綱。也是我主的洪福廣,一路上得遇陸賈酈生與張良。秋毫不犯軍威壯,我也曾約法定過三章。項羽不遵懷王約,反將我主貶漢王,今日里蕭何薦良將,但願得言」
全句的暗號還沒唱完,忽然一個紅影躥了過來,一把捂住葉聲聞嘴就往牆角里拽。
葉聲聞鼻中聞的那只女敕手上特有的馨香便知身後是夏翩躚無疑,心中不禁一蕩,心說你可是讓我這頓好找。
躲到牆角蹲下來,夏翩躚捂著嘴嘻嘻而笑,給了葉聲聞一個小拳頭竊聲道︰「你二郎真君不心高不認天家眷听調不听宣嘛?這回怎麼還扶保在朝綱了!小姑女乃女乃真不知道你會唱這許多段子呢!」
這時初听到她的聲音,葉聲聞兩個月來心中第一次歡暢起來,不免喜悅不勝,嘴上打趣道︰「好听吧?就這幾句,來來回回也就才練三天!」
夏翩躚一個沒憋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心里縱然歡喜可手上又給他一個小拳頭,道︰「煩人!跟誰學的那般不知羞!」
葉聲聞正待再逗她說笑,卻見這時天上的那片烏雲已經飄走了,露出了再遮不住的半個月亮,四下里頓時一亮,不知何時站在院子正中的徐鴻儒望著天上月亮,默然矗立,面色上陰郁到極點。
葉聲聞不寒而栗,看了看天上月亮的位置,約莫這當口剛好子時。
夏翩躚看了天上月亮心里納悶:「這朱乘九什麼來頭,這才剛到子時雲彩就被吹開了,諸葛亮借東風也沒這麼踩點啊!」,這時葉聲聞捏捏夏翩躚的手,指著徐鴻儒道︰「那夜咱們在軍帳外見到的蜈蚣精,你猜是誰的變得?」
夏翩躚收了心思,瞧也不瞧,對著葉聲聞的臉的一聲親了一口,雙手環摟著他脖子輕聲道︰「愛是誰是誰沒咱們事了,咱回家暖被窩困覺覺去快走快走。」
葉聲聞得了個香吻心中喜極,知道此地雖然背陰,卻不是纏綿之處,沖她打個手勢,準備按原路返回。
剛才進來的時候,是沿著西牆向右側走了三十來步,現在返身往回走,葉聲聞一面走一面把手放在牆上去模剛才進來的那扇不起眼的小門,小門和牆壁都是朱紅色的,若不用手去模,單靠著月光照耀恐怕看不真切。
可不成想的是,葉聲聞越模越是心涼,直往來時西邊的那片牆壁模出去一百多步,卻哪里有什麼小門!
「我日啊,這門門怎麼還沒了!」
夏翩躚一直跟著他走,全神戒備著那邊的陣陣冷笑的徐鴻儒,這時听他一說,出言慎道︰「小姑女乃女乃怎麼就看上了你這麼個豬頭蠢才!他還沒現原形呢,你就先嚇破了膽!」
葉聲聞不服︰「那你能耐你模」
夏翩躚白他一眼,心知是葉聲聞是方才匆忙間模得粗略,把小門錯過去了,就拉著他返身又往回走,親自一點一點的仔細模索著朱紅大牆。
最後一直模到了牆根,夏翩躚自己也傻眼了,方才的那一身精氣神蕩然無存。
這牆上根本就沒有門!
夏翩躚女流之輩,一遇此情形心中懼意橫生,躲到葉聲聞身後已然不敢再往牆邊湊。
「這牆上有鬼!」
葉聲聞忍不住要笑︰「按你這話說,還什麼都是鬼了!」
「你別不信,這年月牛鬼蛇神滿街亂走!自打認識了你,小姑女乃女乃就沒順過!」
還沒等葉聲聞弄明白這門消失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听扎嘎一聲,廟中大殿正門忽開,有一眾奇形怪狀的身影捂捂喳喳中擁出了一位官員,但見那官員身披蟒袍腰扎金帶,玉面之下長髯五縷,舉手投足間真可謂是形骸放浪、氣象不凡。
葉聲聞伸脖子瞪眼楮,兩月前他同夏翩躚來這城隍廟內里游玩時,曾見到過那大殿中正位供奉的神像,正是與此刻站在門前那官員一般不二。
哎呦我的天!這城隍爺怎麼活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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