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將要黑下來的時候,夏翩躚才終于想起來如是錯過了時辰,城門一關就回不去家了。♀
到了城門口果不其然,門縫比手指頭都窄,她抹抹紅腫的眼楮,懷里一個大子沒有,無處投宿。
無奈之下良心喪于困地,從前她最看不起的就是小偷小模,可現下夏翩躚心里卻道怎麼說自己也是走江湖的,損有余補不足這是天道使然,就算入室行竊也沒什麼大不了,可踩了一會盤子,不料戰亂剛平,縣城一到晚上就宵禁,家家戶戶也都關窗鎖門,這飛檐走壁尚有涉獵可那撬門壓鎖的能耐以前根本就沒處學去啊,更何況兵丁來回巡邏查崗,牽一發而動全身,飯都沒吃飽,哪有力氣跑。
末了,她想明白了,擺在面前的除了露宿街頭以外,沒有第二條路。
屢著牆根左拐右彎,鑽進了一個背風小巷子的胡同里,夏翩躚抱著肩膀,以兩手暖暖身子剛坐下,就听見胡同深處的暗影中有人低聲說話。
只听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我平時都是五十文」
另一人一聲笑,听起來顯然是個男子的聲音︰「家里婆娘要不是懷了孩兒,老子也不會大半夜的出來嫖你,三十文做不做?我這還有兩個吃剩的肉饅頭。」
夏翩躚轉頭望去,見那女子沒再說話,已被那男人按在了牆上。
臉頰慢慢地染上了一層紅暈,夏翩躚轉過眼楮去看著自己的鞋尖,覺得那邊有些非禮勿視。
片刻後只听那男人伴著沉重的喘息道︰「不出聲,饅頭我可就留著不給你了啊」
經他一說,那女子靠著牆壁開始喘息申吟,男人的呼吸也越來越激烈,口中時常還伴著些辱罵著她的污言穢語。
糖絲扭了一盞茶的功夫還沒到。不知怎麼地,那邊突然傳來那女子的一聲痛呼,夏翩躚一驚轉頭望去只見那女子倒在地下。口中伴著白沫。渾身似是突然癲癇痙攣一般的抽搐,叫喊中她有著難以壓制的痛苦。男人罵了一句提上褲子,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般情景,他自包裹中只丟出兩個饅頭,邁過那歪在地上的女人身子大步出了胡同。
過了一會,月亮推走陰雲照亮了胡同,夏翩躚慢慢走過去,眼神中有著一絲駭然。這時地上那女子似是已經挺過了那撕心裂肺痛苦,她掙扎著起身,不先整理好衣衫,而是向前爬去抓那扔地上的饅頭。
注意到丟在地上兩個饅頭邊出現了人影。那女人抬起了頭。
看著她蒼白面色上那份掩蓋不住的妖艷,夏翩躚淒然︰「我以為你早就已經死了」
那女子竟是貪狼。
※※※
手里饅頭吃了半個下去,發現里面根本就沒有陷,夏翩躚出聲抱怨著。
而坐在一旁的貪狼卻不以為然,直到最後一口下肚才道︰「如是放在以前。老娘就將他絞成陷子包進去。」
夏翩躚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塞緊懷里盤算著回去留給葉聲聞,她問︰「你怎麼做上這個行當了?」
貪狼喘兩下,口氣中仍然帶著不想讓她看扁的意味︰「逼良為娼。♀」
並沒在意夏翩躚發出的冷笑,貪狼繼續道︰「起義開始後,老娘就一直隨著周印守膝縣」
「去年九月的時候膝縣破城。周印老兒渾身是傷,我念著他是配藥的長老,就找了個地方將他苦苦照顧了一冬天,可他直到死也沒把解藥方子給我」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真是給了,也沒錢去配藥」
「朝廷安插投降鄉民把我送到了這里,我听說起義失敗以後那天殺的王好賢已經南下逃命。原本抱了一絲希望想弄些盤纏去尋他討解藥,可年初到這里的時候身子里的毒就已經收勢不住,我大半年沒有解藥吃,毒蟲蝕骨,早晚各發作一次,筋脈盡堵」
「沒了武功,錢就只能去一文一文的賺,可我從來沒想過錢有這麼難賺,如今連提桶水的力氣都沒有,除了娼妓以外還能做什麼?」
貪狼說完之後,夏翩躚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從小到大她二人都是勾心斗角,心里只想著如何能將對方置于死地而後快,可這時見到她這般落魄,夏翩躚已經不知道該拿出什麼態度來對她。
殺了她?八個月沒沾一點解藥她武功身法必然全廢,這時夏翩躚想要殺人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可如今聞香教已滅,殺了她又有什麼意義。
再說,她還能活幾天?
夏翩躚收了想法,嘆口氣道︰「你今後如何打算?」
貪狼冷笑︰「都快死的人還談什麼打算,就算如今有了南下的錢,可江南那麼大!怕是沒找到人呢就先毒發疼死了說起來還真是的,你這妹子怎麼總好跟我打趣?」
夏翩躚望向天空,那里蒼穹如洗,稀星閃耀給夜色也添了一分淒涼。
「姐姐用不著怕,亂世為人不如盛世當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六道輪回之下亂世人和盛世狗真的沒有什麼區別。
可說道死,貪狼面上穆然罩上了一層傷心失望的神色,她幽幽回道︰「其實像你我這種人,心里早就看透了生死,可真意識到死期將至時,才知道活著有多好,就算這世間再淒苦,可仔細想想,它仍然是有值得活下去的美好」
沉默了一會,夏翩躚幾番掙扎之後,在手中擎著一物送到貪狼眼前,貪狼眼耳口鼻皆敏銳于常人,未及細辯便已知那股腥臭正是百香丸解藥的味道。
自打回音島之後貪狼就沒有再見過她,更有傳言說王好賢用她換了千香丸的方子,可比起王好賢的奸猾,韓偉庭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白蓮教也已經跟著聞香教一起滅了,她的狀況不可能比自己好到哪去。
有錢人送出的一座金山也不見得如何了得,可此刻夏翩躚手中的解藥卻遠比金山更昂貴。
貪狼遲疑著沒有伸手︰「你做什麼?」
「留著吃吧,斗了那麼多年,你我其實都是在其位謀其政,說到底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不過姐姐要是真個不好意思要,就換給我些銅錢錢來使喚」
夏翩躚沖她笑笑,她不敢去看那將要送出去的最後一丸解藥,看了一定會有舍不得
日出時分,天上那層灰氣已經散開,不再顯得憋悶了。
將夏翩躚送到城門口,貪狼便不再挪步,只是微笑的看著她。
「真的不跟我們一同去?」
貪狼眨眨眼道︰「吃了你打賞的解藥,老娘自然要用剩下的日子去好生瀟灑一番,那方子天我可惹不起。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
「不知道你有沒有命等我要了去根藥回來」
「我可沒你那麼貪心。」
貪狼妖艷的面上神情一動,昨夜算是跟夏翩躚解開了這許多年來的隔膜,這時想到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獄無門非要硬闖,貪狼竟似露出幾分不忍之色,
回想昨夜,她說她要帶葉聲聞去天津衛尋方子天。
貪狼在驚訝她夏翩躚竟然又步自己後塵,和那上半夜是人下半夜是鬼的東西混在一起之余,告訴她說,方子天因在鄒縣破城時被蓬萊少主殺死了一個貼身侍女,而導致性情大變,如今江湖上已經盡人皆知,現下那錦衣衛督監府實在是茹毛飲血的猛惡之地。
可夜色下夏翩躚面上笑得淡然,沒有一絲猶豫,嘴中更答的堅決。
她說她曾經答應過葉聲聞,以後不管怎麼樣都一定會救他
朝陽耀眼,貪狼這時見分別在即,欲再勸說她一番,可張了張口又強忍了下來,只道了一句「山高水長,後會無期。」
畢竟她現在已經和自己不一樣,是有了牽掛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夏翩躚靜靜離去的背影,看著她發梢間那被微風拂動所吹出的一絲絲柔美線條,貪狼的心在妒忌。
或許,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機會,情願為另一個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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