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夜宴席過後,方子天便把自己一個人鎖在了屋里,甚少露面,有時連艾瑪和羅拉都會被攆出來。♀
夏翩躚犯了難,自從那夜之後,不論她怎麼剜門盜洞,就是堵方子天不著。
督監府今年不知是犯了太歲,還是沖了邪穢,六月往後的日子里,住在這里的人過的很不太平。
隔三差五的,夜里時常會有下人遇害,死的都是些男子,數具尸首被開膛剜心,可怖至極。
一時間府內人心惶惶,七嘴八舌。都說定是因方子天與那兩名夷女終日作樂,被陳曲兒在地下有知陰靈不散,回魂殺人作祟于人間。可礙于方子天的婬威,大伙明著不敢說,只能在私下里紛紛猜忌。當府里死的人上到了十個以上時,終于有下人開始竊物私逃。
方子天當年曾在義軍大營見過葉聲聞剜心吞噬的景象,他心里明白的很,正所謂豬向前拱,雞往後刨,各有各的門道,這是夏翩躚暗地里在跟自己進招。
可在他眼里,夏翩躚這般作為無異于跳梁小丑,別說少了十來個下人,就算死上千八百號錦衣衛他也無所謂,這年頭就屬人命不值錢,老百姓窮得都快活不下去了,賣兒賣女屢見不鮮,滿大街都是買不起糧米的窮人,督監府財大氣粗,只要還供得起吃穿用度,隨便貼上一張招人告示,爭先恐後來擠門的男女老少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夏去秋來。
一日夜里方子天正與二夷女在榻上翻雲覆雨之時忽覺冷風遁入,轉過頭一瞧竟然是不知何時屋門大開。
那晚方子天吃多了迷藥丸子,人在興頭上見門開了也沒在意,更沒多想。
蘿拉披了方子天的衣服去關門,剛把手伸向門去,突然就見那門後突然翻出一只怪手,鐵鉤一般的長長指甲。抓住了她的手腕,半寸多都扣進了蘿拉手腕上的女敕肉里。她掙月兌不得,更被抓得痛入骨髓。一時間又疼又怕,嘴里不住的大叫。
門後閃出的人睜開一對眼楮。二目之中射出兩道綠幽幽的寒光,那人更不多言,身子一晃,將蘿拉按在地上,扯去了她披著的衣服,長長的指甲當胸一劃,一顆鮮活的人心就突地從胸口里蹦了出來。
來人將心伸手扯出來。血淋淋的一口塞進嘴中,嚼都不嚼就囫圇個兒的咽下了肚去。
緊接著他沖屋里嘿嘿一笑,閃身的瞬間便連人帶影,一並消失在門外的夜色里。
被他目光所觸。方子天驚得全身打顫,整個人就似是掉進了冰窟窿里,連呼吸間都冒出了白煙。
轉日。
一大早起來,陳曲兒冤魂害死蘿拉的消息在府里剛傳出來,方子天就已經帶了一班子神婆薩滿回來。支桌點香,于大院里捉鬼做法。
這一舉動把藍蘭氣的鼻涕眼淚各一大把。
夏翩躚站在她身旁,用袖口幫藍蘭擦著眼淚,笑道︰「哭啥,你怕的什麼!唱曲兒的怎麼說跟你也有些交情。吃不了你。」
藍蘭抹了一把鼻涕,小聲哽咽道︰「藍蘭也不是怕死,只是替曲兒小姐冤的哼,姐姐你听听那跳舞的瘋婆子說的都是些什麼!打爛你的嘴讓你成個餓死鬼,打碎你的天靈蓋,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夏翩躚看著藍蘭的哭花的小臉,也不知她是尖是傻,心道要說這唱曲兒的死了,最該歡喜的就該屬你啊
法事快結束的時候,方子天破天荒的走到夏翩躚身邊同她聊了幾句。
「你家小葉,換口味兒了啊?」
「那也不見得,昨夜八成是因為這夷女披了尊駕的衣服,他吃錯了人。」
方子天一愣︰「你說他本來是想吃我?」
「這幾日半夜里各房都鎖門,整個府里就屬尊駕身體最壯陽氣最盛,他不往你屋里去往哪里去啊?」
「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昨夜也在附近吧?」
「奴家自然是要看著他,不然讓尊駕給傷了怎麼辦。」
「是你把他引過來的吧?」
夏翩躚笑而不語。
沉默了一會,方子天道︰「敞開了說吧,你想談什麼條件?」
「驅鬼法門、去根藥。」
「你能拿什麼來換?」
「尊駕想沒想過這麼大的督監府里人頭雖多,卻興許只有我能替你想出殺左丘辰的法子。」
「那你就把他項上人頭提來,你要的兩樣東西我拱手相贈!」
這條件對夏翩躚來說算是開的苛刻至極,她一聲冷笑︰「尊駕說笑了,為了練出那白蓮寶鑒上的能耐,尊駕都賭命了,難道是練著玩的?天底下得罪了方子天的人,就算誰手再欠可他有膽子敢動?不過我倒是也好奇,不知尊駕在那寶鑒上練的其他能耐,敵不敵得過這龍鱗妖甲。♀」
斟字酌句,他發現這夏翩躚精明到話里的每一個字都有其用意,經她一說方子天回想昨夜,葉聲聞爪利眼尖,他當真心有余悸。
那一身妖龍甲,的確是個威脅。
「小葉弄死的人我也不與你們計較,左丘辰不同別人,殺他這是個從長計議的事情,我退一步,小姑女乃女乃也退一步,我先答應回去翻翻那黃皮書,幫你給小葉先看看毛病,日後只要你能先把左丘辰引到天津衛來,你要的東西咱們再做計較,如何?」
「成!」
午時一過,夏翩躚滿心歡喜地叫醒了葉聲聞,幫他收勢了鋪蓋,搬進了西廂房。
經過那一場法事,眾人猜想陳曲兒的冤魂怕是被神婆薩滿打下了十八層地獄,府里在也沒人遇害,風波過後,日子又太平下來,以前的老管家被鬼害死了,府里的新管家變成了藍蘭。
且說葉聲聞自打進了西廂房以後,精神大好。已不似從前那般整日一副睡不醒覺的樣子,只是呆在西廂房里他被方子天看管的甚嚴,平日里更是很少讓他出屋。
方子天對夏翩躚說這寶鑒上驅鬼卸甲的法門必須要循序漸進。期間更需集中心志,戒忌情動。所以他讓夏翩躚如是沒事,就盡量少偷偷跑去見他。
秋收的時候,方子天被逼無奈,開始給夏翩躚配置百香丸的續命解藥,這讓夏翩躚懸著的心緩緩放下,可下一步棋怎麼走,她卻沒個著落。
要知道對付左丘辰。那可是談何容易?蓬萊少主論武藝,論智謀,論家底可都是在方子天之上的人物。
可督監府太大,白蓮寶鑒不知道被方子天藏在何處。夏翩躚想偷卻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這一日,她和葉聲聞偷偷在捅破的窗戶兩邊私會了一個上午,葉聲聞告訴夏翩躚說近來他在服食一種正氣補邪的丹藥,听方子天說那是他按著白蓮寶鑒上的驅鬼法門所配制出來「退甲藥」。
葉聲聞還說他吃了那藥丸之後白天很有精神,夜里睡的安好。每晚都能夢見她,就是在夢里總是特別擔心她。
夏翩躚听了笑得挺開心,卻不敢告訴他自己也很是想他,只讓他安心呆著別著急,等過一陣子事都平了。兩人就回涿鹿山攬月峰看月亮。
午時將近,葉聲聞听見夏翩躚肚子咕咕作響,就攆她去吃飯,兩人約好了下次私會的時間,夏翩躚才依依不舍的走去飯廳。
溜溜達達快到飯廳時,後面的花園里響起了一縷琴聲,夏翩躚不禁凝神去听。她歌舞出眾,有些名氣的曲子,自是耳熟能詳。
聞聲尋到了近前,夏翩躚一個納悶,這首應該是《詩經》中的《黍離》,這種哀音唯有經歷世情的人才能彈奏,是誰這般悲傷,競在大白天的時候奏此哀音?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秋葉紛落,百花凋零,可那當分草而出的女子站在眼前時,天地間就像是萬朵紅花齊放。
姜午陽九根指頭一下僵在了琴上。
知道打攪了他的奏琴雅興,夏翩躚沖姜午陽點了個頭,歉意地笑笑,姜午陽身子僵硬地坐著,臉色越發黯淡,頭也越垂越低。
听見她不知說了一句什麼,那句話里竟然帶著平常問候的語調,沒有了以前那一貫的冷漠嘲諷。
姜午陽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下,想應一聲,可沒听清她說的是什麼,便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話,半晌他只是點頭道︰「無妨無妨」
※※※
日子就像捧在手心里的一汪水,無論你怎麼努力的去挽留,它們終究會一點一滴地消逝。
天啟三年十二月,魏忠賢受命為東廠提督,正式入主東緝事廠。
期間他繼與皇帝乳母客氏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在熹宗皇帝面前極受寵信。
客氏為禍後宮,為了控制未來皇位,她害死數個曾被熹宗臨幸過的嬪妃,先是張裕妃懷孕臨產,客氏竟斷其飲食,裕妃饑渴難忍,暴雨之夜,竟到屋檐下接雨水喝,最後哭喊著斷氣。後又皇後懷有身孕,卻被客氏與魏忠賢暗中陷害而生下死胎,指使皇後從此不孕不育。
轉年來,各地官吏阿諛奉承,而魏忠賢也需要外朝官僚的配合,那些不為清流所容的官僚更需要投靠魏忠賢,兩者很快在朝野之中自然地形成一個政治派別。
年末,田爾耕、方子天二人代表錦衣衛一派,進京去給魏忠賢朝賀送禮,兩人這一走整個督監府都放松下來。
天啟四年轉眼即至,大年三十這天晚上藍蘭當著總督兼趙大夫人以及所有人的面,大聲地吩咐護院下人緊鎖門窗,守好院門,又命婆子侍女燒暖各廂的屋子,最後召集了一眾人一起圍坐在院子里生起的大火堆旁,吩咐擺好幾桌菜肴,帶著一眾人行酒令喝老酒。
府里的人這時除去葉聲聞外都聚在院子里,葉聲聞近來天一搽黑就犯困,這時候應該睡得正沉,夏翩躚雖然剩下一個人守歲,但心里也算踏實。
火堆之旁,大家兩兩一桌自行組合,誰和誰坐在一起要論私交,看輩分。
蘿拉死了以後,艾瑪便獨自一個人進出,夏翩躚見沒人願意理她,就主動過去和她坐在一桌,艾瑪見有人跟她搭桌顯得狠高興,頻頻給夏翩躚斟酒。
笑著對飲了幾杯,夏翩躚便不勝酒力,喝的滿面通紅。
往嘴里扔了幾顆水煮花生,夏翩躚找了個話題來說,她笑著問艾瑪︰「黃頭發的,知道他們為什麼不跟你玩嗎?」
艾瑪放下酒杯,默念了幾遍她問的話,弄懂了意思之後,笑著說︰「他們、不是、喜歡我」
夏翩躚被這蹩腳的漢話逗得來了興趣,學著她的英吉利腔調又問︰「水不~稀飯~泥?~」
艾瑪知道她話里帶著嘲笑的意味,白了夏翩躚一眼,並不生氣,指著藍蘭那邊說道︰「最不、喜歡我、是、新管家」
夏翩躚笑罵︰「你這番婆子好生鬼精!藍眼楮一翻還當真什麼都能看明白!」
她這句話字又多語速又快,艾瑪沒听真切,夏翩躚沖她擺擺手作罷,轉過眼楮去瞧藍蘭。
只見那邊一對師兄妹坐在一起,藍蘭自斟自酌,姜午陽逢酒必干。
兩人的舉動,把夏翩躚瞧的直皺眉,自打那次在花園里撞見姜午陽奏琴後,不知是不是巧合,夏翩躚總覺得跟他簡直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在偶爾一個錯身時,她總是大方的賞給姜午陽一個笑臉或是一個點頭,二人之間的氣氛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僵著。
知道姜午陽在對面總是用眼楮時不時的偷瞄著自己,夏翩躚在他又一次偷瞄時突然拋給了姜午陽一個媚眼後,不禁偷著好笑,心說觀雲宮出來的人怎地就都這般沒出息,大過年的借酒澆愁,放著自己身邊青梅出馬的師兄師妹不喜歡,經看上些不著四六的奸惡之徒,藍正然當年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客,可這是師父怎麼當的,你老人家這一撒手人寰不要緊,也不保佑保佑這兩個後人,丟臉都丟到督監府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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