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殤闕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仇恨

作者 ︰ 辭默

沈長山就那麼直挺挺地跪在婆婆的身前,手腕粗的拐棍狠狠地砸在身上,不帶一絲憐惜,每一棍都用了足足的力量——

他的臉色慘白,以雙手支地,汗珠一顆顆地滑落,後背已經青紫一片,素白的短褂子已經滲出了絲絲血紅。

這樣的色彩,不禁讓人想起了寒冬的臘梅,雖是嬌艷動人,卻只有在冰徹的時節才能得以綻放。

阿芙坐于一旁,眼中隱有不忍,終于開口,眉目間盡是疼惜,「婆婆,別打了。」

婆婆看著身前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的沈長山,便停了手,她緩緩側眸望向阿芙,眼中唯有深不見底的空漠,「怪婆婆,當日竟看錯了這個畜生!」

沈長山嘴唇已經發紫,卻倔強地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阿芙心下不忍,「長山,他經不起這樣打了。」

婆婆立時打斷了她的話語,轉而望向了沈長山,語聲沉悶,「你說,可還經得住罰?」

沈長山的眼前有些模糊,許是汗水滑落潤進了眼珠子,一時有些刺痛,他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意識也漸漸模糊,只隱約听見了婆婆的問話聲。

低低一笑,如斯淒然,「長山經得住。」

婆婆冷哼一聲,眸中不帶有一絲光彩,長眉緊蹙,拿起拐棍作勢便要再打下去,阿芙卻沖了過來,護在沈長山的身前,雙臂展開,淒澀一笑,「別打了,婆婆。長山他,知道錯了。」

婆婆痛然道︰「這樣的男人你竟還要去護著麼!」

阿芙垂首看了眼微微隆起的小月復,眼中盡是溫柔,「他為了我,拋棄了他的妻子,女兒,難道。這還不夠麼?」

婆婆凝視她片刻,眼底閃過一絲雪亮的哀涼之色,悵然一嘆,「阿芙,听婆婆一聲勸吧。離開他,南疆不是他該待的地方,赫城才是。」

阿芙執意地搖著頭,「不行,長山若走了,月復中孩兒可怎麼辦?」

婆婆歷經滄桑的雙眸泛起了淚光。她用拐棍杵著地,慢慢地轉身離去,阿芙看著婆婆離去的身影。頓時覺得那個養育她長大的人,是真的老了。

現下卻顧不了那麼多,阿芙轉身攙著沈長山,嘆息聲簡潔而哀傷。「長山,你怎麼樣,能不能听到我說話?」

他的眼前一片朦朧,阿芙的面龐時隱時現,可她細柔的聲音倒听得十分清楚,痛苦間還帶了絲笑意,「阿芙。對不起」

她眉頭深深蹙起,沈長山此時已經暈倒在她懷中,阿芙用盡了渾身力氣將他托了起來,又扶到了床榻,背部朝上。

阿芙小心翼翼地將他的短褂子給月兌了下來,腥濃的血沾滿了她的雙手,她拾起髒污的衣服出了屋子,門口有處洗衣亭,她蹲了下去,將衣裳浸入了流淌的河水中,細細漂干淨。

村口的範晴將阿芙的這一舉動看的一清二楚,她作勢便要進去,卻是劉賀拉住了她,勸道︰「夫人,你別沖動。」

範晴猛地一甩手,低低喝道︰「你是沒長眼楮嗎!她手上拿的衣裳不就是夫君穿的,那麼多的血,這個狠毒的女人究竟對夫君做了什麼!」

劉賀的聲音沉沉,如滂沱大雨,「不論她對主子做了什麼,現在都不能輕舉妄動,夫人,主子好歹是那女人孩子的父親,她不會要了主子的命,您不如等到深夜,在所有人都歇息的時候‘

他沒有將話說完,範晴卻听懂了他的意思,她轉身看了眼遠處安置的士兵,心下暗暗算計了一番。

這村子人不多,即便是個個身懷絕技,也是敵不過我帶來的這些士兵的,賤人,你給我好好等著。

阿芙為沈長山上了藥後,感覺有些疲累便躺于他身側歇息了。

沈長山做了個夢,他似乎听見了許多人的哭喊聲,那樣的淒厲,還看見阿芙滿目仇恨地瞪著自己,想要伸手去拉她,可阿芙卻一步步地朝後退去,沈長山便跟著行了過去,誰知竟是處萬丈深淵。

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這個夢好長好長,似乎有一輩子那麼久,他就看著阿芙一直在往下墜去,可臉上卻又帶了抹笑意。

「夫君,夫君,你醒醒啊。」

「劉賀,怎麼會這樣?」

「夫人,您先別急,主子可能是受傷太重,導致虛弱過度,才會一直昏厥不醒的。」

「夫君,沒事了,那些傷害你的人已經通通消失了。」

「夫君,我帶你回家去,阿蘿已經會叫爹爹了。」

沈長山覺得自己的頭很痛,似一根針刺進腦仁,周身都要爆裂了一般。

「這都三天了,為何還不醒?」

「這,這,屬下也不知啊。」

「沒用的東西!通通給我滾,滾!」

沈長山夢見了初遇阿芙的場景,那個明媚的笑容,還有她手上的一小串鈴鐺,「叮鈴。」「叮鈴。」

沈長山笑了,後來,他夢見阿芙生了孩子,是個大胖小子,阿芙滿面笑意地抱著他,問沈長山,「長山,你說,我們給兒子取個什麼樣的名字呢?」

再後來,兒子已經會說話了,他微微啟唇,軟聲軟語地喚了聲,「阿爹,阿爹。」

「你個賤人!你到底對夫君做了什麼啊!」

「」

「你說話!別給我在這兒裝啞巴!」

「」

「夫人,這妮子倔得很,您就是對她太客氣了,我們得讓她嘗嘗苦頭!」

「哼,你看看你那副德行,真不明白,夫君怎麼就看上你了?」

「夫人,藥來了。」

「去,給她灌下去!那個孽種斷斷留不得。」

「不,不要,那是我的孩子。」

「你們滾開!不準踫我!」

「掰開她的嘴,使勁灌。」

「啊!我不喝,咳咳,咳」

「你們不得好死!我就是做了厲鬼也要索你們的命!」

阿芙,你怎麼了,為何那樣悲傷?

沈長山微微睜開了雙眸,眼前還是模糊一片,四周靜的听不見一丁點兒聲音。

他慢慢地呼吸,似乎清楚了些,微眯了雙眸,這里,是床榻。

阿芙,對了,阿芙呢?

沈長山猛地睜大了雙眸,之前隱約听見的那聲淒厲地叫喊聲,不正是阿芙的麼!

他想要起身,卻發現渾身痛的不行,使勁搖一搖頭,這才將周圍看的清楚,這不是自己同阿芙的屋子麼,可為何一個人也沒有?

是了,之前被婆婆打到昏厥,阿芙只怕是去給自己熬藥了吧。

「你可別把人給弄死了,還是喂著點兒吃的。」

「是,我即刻去辦。」

屋外似有什麼聲音傳來,沈長山做起了身子,他費盡地模一模後背,咦?怎麼竟結痂了,這傷口好的這樣快?

範晴拿著細長瓶頸的藥水走了進來,一見沈長山坐在床沿,便急忙上前去,眸中立時含了淚水,她拉起沈長山的手,泣道︰「夫君你終于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背還疼得厲害嗎?」

沈長山看著範晴的淚水,嘆道︰「我沒事。」

可隨即又疑惑地看向她,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範晴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將藥瓶子拿起,柔聲道︰「來,夫君,我給你上藥,大夫說了,你的傷須得每日擦藥才不會留疤的。」

沈長山有些虛弱地揮開了她的手,搖頭道︰「我問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他的語氣里有些不耐,範晴只當是沒听見,笑道︰「既然醒了就好辦,我待會兒讓劉賀去炖些淡淡的蓮子粥來,大病初愈喝那個是再好不過的了。」

沈長山欲要起身,範晴忙摁住他,道︰「夫君你現在還是別亂動,扯到傷口的話」

「阿芙呢?」他冷冷抬眸看她,範晴從未見過這般的表情,不帶有一絲溫度和情感,冷的就像是寒冬的冰,刺骨的痛。

範晴垂首不語,沈長山心下已隱隱覺得不對勁,便瞪著範晴道︰「我問你話!」

範晴此時也來了脾氣,把藥瓶子一放,怒道︰「那個女人都傷你至此了!你為何還要念著她!」

沈長山眉頭深深蹙了起來,似是沒听懂範晴的話一般,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可範晴卻沒有再說話,她知道沈長山听得很清楚,根本就不需要她再重復一遍。

沈長山垂首黯然,喃喃道︰「她何時傷過我?」

範晴抬手輕輕指一指他的後背,還未說話,淚便先落,「夫君你昏迷了這樣久,這背上的傷,不就是那女人弄的麼?」

見沈長山愣愣不語,她又繼續道︰「南疆女子果真是心腸狠毒,不過現在沒事了,已經不會再有人來傷害夫君了。」

說完,她還長長嘆了聲氣,沈長山黯然的神色微微一亮,低聲問道︰「她在哪?」

範晴還以為他是心生恨意,便沒有多加在意,月兌口道︰「我把她關在了後院。」

沈長山沒有說話,執意起了身子,雖是疼痛難耐,但還是表現出自然的樣子,他踉踉蹌蹌地朝屋外行去,範晴見狀急忙上前去攙住他,擔憂地道︰「夫君,你還再多休息休息,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沈長山泠然望向她,輕聲道︰「我只說一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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