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農忙倒也用不著天剛剛蒙亮就爬起來,一般是卯時過半才起床。
吃過早飯,張三哥兒和季安逸忙著家務,王小二和謝七整著昨個在山里的收獲。
快辰時,套了牛車,三人歡歡喜喜的進了鎮。
他們仨去鎮上張羅著聘禮的事,王寶兒抱著小胖子和季安逸去了趟劉阿麼家。
張三哥兒一個人在家里,他是個閑不住的,扛了把鋤頭,在屋前的菜地里,慢吞吞的忙著,顯的有點心不在蔫。
鐵哥兒手里拎了幾株苗,看著王家屋的方向,他猶豫了好一會,側頭對著李進財說。「去趟王家屋。」
背著兩捆柴,手里拿著一把斧子,正埋頭走路的李進財,听見這話腳步一頓,嗡聲嗡氣的說了句。「不去。」
「不去。那一地窖的竹筍怎麼辦?頓了頓,鐵哥兒凶狠狠的說了句。「不去也得去。竹筍賣不掉,晚上有你好受的。」
說罷,他大步往王家屋。李進財在原地愣愣的站著,沒動。
鐵哥兒走了幾步,見他沒跟上,三步並兩步沖到他身後,推了他一把。「趕緊的,別磨磨嘰嘰,家里還有一堆活。」
李進財一個踉蹌,險險的站住了,抬起頭瞪著鐵哥兒。
「喲,膽兒回來了?」鐵哥兒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句。「今個晚上看你表現了。」說著,拉起李進財的手,匆匆忙忙的朝著王家屋走。
靠近了些,看清了在菜地里忙活的是張三哥兒,鐵哥兒揚起一個笑。「張三哥兒忙著呢。」
正在走神的張三哥兒,听著這有點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瞧,愣了愣,過了好一會,才笑了笑。
剛剛他還在想著前些年的事,想到了李進財,沒想到,這一抬頭,就看見他了。
突然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以前的李進財,穿著體面,偶爾下地干活,也會穿上布鞋,頭發整整齊齊的束著,一天到晚都干干淨淨的,就像鎮上的公子般。
而他忙完家里的活還得忙地里的活,整天跟個陀螺似的沒個停歇,一雙手粗糙無比,冬天生了凍瘡,還得干活,留下了疤痕,原本就粗糙的雙更是丑的沒法看。
剛嫁過來的時候還好,李進財還挺顧著他的,也愛跟他膩在一起,後來,活做的多了,風吹日曬的,他老的快,李進財不喜歡他了,拳打腳踢常常罵他越來越丑……
常常打一盆水,靜靜的看著水面倒影出來的人,他就覺的這日子過的像個惡夢。
這會看著李進財,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恍惚感。
衣服破破舊舊,腳上穿著草鞋,一雙腳沾滿了泥,髒兮兮黑糊糊的,背著兩捆柴,頭發直接用布捆扎著,上面沾了不少草屑樹渣,埋著頭看不到他的臉,曾經干干淨淨的手,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刮痕,粗糙了不少。
這樣子的李進財跟當初的他多麼的相像。
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曾經。當看見水里面倒影出來的自己時,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鐵哥兒有事麼?」張三哥兒笑著問了句。也沒說什麼請他倆進屋坐坐的話,就算是客套話,他也沒法說出口。
對這般心平氣和的打招呼,已經很不容易了。
「有點事。季哥兒不在家?」鐵哥兒問道。
果然是來找季哥兒的。張三哥兒在心里嘀咕的想,就是不知道找他有什麼事。「不在家,他跟王哥兒到劉阿麼家有事去了。」
「喔。那我等會再來。」鐵哥兒說著,轉身就走了。
李進財見他走了,也趕緊走,走之前,卻沒有忍住,偷偷的抬頭,飛快的看了一眼菜地里的人。
這一眼,他就愣住了。
這還是張興旺嗎?
五月初,清早的陽光,柔柔和和的,張三哥兒今個穿著是竹青色的衣服,頭發用木簪子束好,腳上穿著布鞋,握著鋤頭的雙手,不知道是不是日光的原因,那雙手白淨了許多,修修長長的,特別好看,不僅僅是手,他的臉也白淨了些,那模樣,就跟當初他頭一回見著他時,就是這般模樣。
李進財突然想起,有天早晨,他起床漱口洗臉,無意中看見了水面倒影出來的自己,他顫抖著伸出自己的右手,看著這只已經面目全非的手。
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涌上心頭,腳下一踉蹌,他整個人摔倒在地。
他終于相信了,報應兩字。
這動靜有點大,張三哥兒停下了手里的鋤頭,站在菜地里遠遠的瞧著。
李進財摔了一跳,背上的柴嘩啦啦的散落一地,鐵哥兒踢了他的一腳,不知道在罵什麼,倆人把柴重新捆好,匆匆忙忙的走了。
季安逸和王寶兒喜滋滋的回來了。
看見張三哥兒愣愣的站菜地里發呆,有些訥悶了。
「張三哥兒想什麼?陽光曬著很舒服?」季安逸走近了,調侃了句。
張三哥兒回過神來,感覺有些發暈,笑了笑。「你們回來了。剛鐵哥兒過來了,不知道找你有什麼事,說一會他再過來。」
鐵哥兒過來了,那李進財肯定也過來了……「他倆沒怎麼著你的吧?」季安逸問的直白。
主要是,剛剛張三哥兒那情況,不得不讓他多想。
「沒有。就是隔了這麼久,頭一回見著李進財有些感嘆罷了。」張三哥兒笑了笑,擦了擦額頭的汗。
沒多久,鐵哥兒又過來了,這會李進財並沒有跟著。
「季哥兒忙著呢。」鐵哥兒笑容滿面的說了句。
季安逸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笑著說。「坐啊,我听張三哥兒說,你找我有事兒。」說著,進屋倒了杯水給他。
「是有點事。」鐵哥兒笑著接過杯子,喝了口,繼續說。「不知道季哥兒收不收竹筍。」頓了頓,他又苦笑了下。「我听說季哥兒家里自個腌制的酸辣筍能賣錢,因著我家那口子做的事,如今不能挑井水澆菜地,種出來的菜也只能挑鎮上賣,換不來幾個錢,眼瞧著村里家家戶戶日子都過好了,我這也是沒了辦法,才琢磨著掙錢的路子,想著季哥兒家里的酸辣筍賣的好,見山里竹筍長的好,就挖了些放地窖里,這不,厚著臉上來問問季哥兒收不收。」
難怪,今年的竹筍少了,原來是被他們倆口子給挖走了。
這酸辣筍能賣錢的事,整個河溪村都知道,只是也沒見誰刻意挖了竹筍拿過來賣,這里頭的原因,還是那口井,井水澆灌出來的菜,能賣個極好的價錢,大伙心里頭都明白,記得季安逸的情。有時候,誰在山里瞧見了竹筍,還會順手挖了送過來,有些呢,踫巧撞見了哪兒竹筍長的好長的多,會特意過來說一聲。
說實話,季安逸心里頭太痛快。
估模著,這倆人在地窖里藏了不少竹筍,這附近山里的竹筍,今年他們幾乎都沒有挖到,只能往山深處挖,要比去年費了不少事。
今天如果他答應收鐵哥兒家里的竹筍,嘗到了甜頭,這以後就沒法收場了。本來純利潤的酸辣筍,到時候就得出本錢了。
「竹筍啊,產量已經夠了。」季安逸露出抱歉的神色。
鐵哥兒一听這話,有些急了。「怎麼就夠了?我記得去年這竹筍似乎比今年要多些的。」
「唉。」季安逸嘆了口氣。「生意不太好,這訂貨就少了。地窖里還放了些竹筍,我打算直接曬成干,冬天也是一道菜了。」
「季哥兒我那兒有不少竹筍,我便宜點全賣給你,你直接曬成干,你路子比我多,這竹筍干也能賣錢的,就是在咱鎮上賣不成好價。」鐵哥兒利落的說著,笑呵呵的看著季安逸。
王寶兒抱著小胖子走了過來,冷著臉直接說。「鐵哥兒你是不是瞅著我家季哥兒人小心善,就想這樣硬塞給他?這可就不地道了。」
「哪能。王哥兒這話說的可就不好听了。」鐵哥兒雖在笑,可眼神卻變了。
「呵呵。」王寶兒扯了扯嘴角,又道。「那真不好意思,我剛剛話說沖了,鐵哥兒別放心上,我這人性子急了點。既然竹筍干能賣錢,鐵哥兒就自個費點神勁張羅張羅,咱鎮上賣不出好價位,可以挑個時間,去一趟城里,說不準還能發趟財。」
季安逸在旁邊也接了句。「鐵哥兒對不住了,我這邊不做竹筍干的生意。」
鐵哥兒冷著臉走了。
「原來竹筍是被他們挖走了。」張三哥兒嘀咕了句。「那他們地窖里可存了不少竹筍了,附近這一塊,今年咱們幾乎都沒挖著,粗粗一數,怎麼著也得有幾百來斤。」
「何止啊。」王寶兒冷著臉說了句。「咱們周邊的筍個頭大,尤其是南邊那塊竹林,那竹林好生的筍也好,都讓他們給挖走了,七八百斤跑不掉了,這是想在季哥兒身上撈銀子,想的倒是挺美的。」
張三哥兒心里頭也不舒坦了。「還好季哥兒沒有答應,這麼多竹筍,指不定得多少錢。」說到這,他又笑了笑。「季哥兒不收那堆竹筍,他們有的愁了。」
「估模著鐵哥兒會曬著竹筍干,那麼多筍放著多可惜。」王寶兒想想就覺的心疼。白瞎的那麼好的一堆竹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