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的黯然收場並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那樣淒慘。
夏瑞罪大惡極,證據確鑿。
陛下念及首輔為國辛勞多年,年事已高。禍不及家族,夏瑞只判流放三千里,流放的地點卻選在了沐王鎮守的南疆。
夏儒貞上表陳罪,身為首輔卻未盡教子之責,求乞骸骨還鄉。
帝痛心疾首,再三挽留,無奈首輔去意已決,賜銀還鄉。
後世史書之上對于這件事情的描寫大概就是這樣的。
杜小舟甚至可以想到,多少飽學儒士在讀到這一段的時候會怎樣盛贊皇帝的仁厚天家的恩義。
所謂牆倒眾人推,已經失去權勢的夏家父子便如這地上的螻蟻,皇帝想讓他們生便生,皇帝想讓他們死便死。
上面的人很多時候只需要一個態度,自然有許多人爭著去把這件事辦得漂亮,甚至後世史書之上該有誰來背這個黑鍋都計算清楚。
劉宋,當真是天生要做皇帝的人,帝王心術運用的如此純熟。
杜小舟沒有想到,夏儒貞在離去之前唯一的要求居然會是見自己。回想自己從考女官開始入朝這位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真的沒有對自己有過什麼為難。
「大人若是不願也不必勉強。」
小喜子來傳話的時候步履輕快,面上掩飾不住的春風得意。
那是即將大權在握的志得意滿。
夏家倒台,朝廷里空出了許多重要的位置。
原本就靠著夏家坐穩位置的陳保自然知道自己沒有夏首輔那樣的待遇,一杯毒酒了確一生。
太監是無根之人,在皇宮里都已經待不下去了,在宮外又會有什麼好日子。
在家上原本陳松空出來的位置,杜小舟不過在皇帝面前稍微提了提,小喜子。♀現在應該稱為張喜公公了,就成為了帝朝歷史上最年輕的司禮監掌印太監。
「全賴大人您的關照。大人的這份關照,小喜子一輩子都記在心里。」
喜公公愛讀書。愛讀書的人就喜歡琢磨事兒。琢磨多了就有幾分自己的心得體會。
小喜子自然知道自己雖然跟了皇帝許久,可那不過是做些爪牙的勾當。要真正的踏足官場政界,杜小舟的支持是比不可少的。
「哪里,以後小舟還要靠您多多照拂才是。」
杜小舟淡淡一笑,並不多提自己的功勞,听得喜公公心里自然是舒服。
「其實吧,有件事還想請您給拿個主意。」
以小喜子如今的地位,傳旨跑腿的事情自然是不用他再親自出馬。之所以親自過來。肯定是有事要說。
杜小舟想了想道:「可是為了頂替陳保位置的合適人選?」
身為皇帝的親信,坐到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這個位置上可以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是坐到這個位置上能不能坐得穩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人果然是神機妙算,洞若觀火。承蒙陛下信任提拔。可是下面那幾個秉筆太監每一個都比我資歷老,根基厚。要想在司禮監掌印這個位置上坐穩當,現在可以動腦筋的就是陳保這個位置了。」
與聰明人合作是件愉快的事情,無疑張喜就是這樣的聰明人。
「公公知道你為什麼會坐到這個位置上嗎?」
據說,高深莫測的高人說話一般使用反問句式。喜歡說一半留一半,核心內容讓你自己去猜,看起來什麼都說了,如果你不幸失敗高人就會告訴你完全是你有限的智商理解錯誤。
此刻杜小舟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感覺上自己真的像個高人。原來高人的精髓不是對于天下大勢的精準把握而是擅用反問句式。
喜公公果然被高人的架勢忽悠住,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說︰「因為陛下的信任。」
「沒錯,正是因為陛下的信任。公公是陛邊的人,陛下把你放到這個位置上難道是讓你做第二個陳松嗎?」
杜小舟以一個反問句結束了這場高深莫測的對話。
听到杜小舟的話,喜公公似有所悟感激地看了杜小舟一眼,似乎還有些崇拜︰「大人若是同意的話,那就安排您人手陪您出宮見夏儒貞?」
「不必了,讓秋詞陪我去就好。」
杜小舟從不覺得自己還需要享受這種待遇。
「大人,今時不同往日啊,還是帶著吧。若是覺得不自在,讓他們遠著些就好。」
不得不說,杜大人在大事上敏銳這些小節上就不大注意了。喜公公想了想決定以後這方面可要多幫她操點心了。
命運就像一只神奇的大手,無意間的一次撥弄就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杜小舟站在曾經 赫一時的夏府門前,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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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兩座依然威猛的石獅子,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的家。這就是官場,這就是政治嗎?你方唱罷我登場,當年夏儒貞一手導演了江家的衰亡,先如今夏府落到這步田地又不得不說跟她有些關系。
真到了那一日,不知道誰又會了送一送她?
「大人,這就是夏府啊。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嘛。我以前听人說,在夏府當一年的門房就能回鄉買田置地了。還以為是個多麼豪富的地方。」
這些日子因為杜小舟時不時的關心,秋詞的話漸漸多了起來,不像以前那麼漠然到是讓杜小舟不由得想起青兒來。
「所以啊,以前咱們是來不起的。只要現在才能見識一下。」
依然是一身男裝,錦衣長袍的杜小舟一路步行花了大半日時光才來到夏府門前。
忽略後面的那群尾巴,這一路心情還是比較愉快的。
「秋詞,敲門。」
皇帝對于三朝元老夏儒貞可以說是給足了面子,按律該查封夏府,可是為了照顧老大人年事已高不過遣散了府邸中的人,府邸的一切卻絲毫未動。
雖然是未動,一個八十歲的老頭還能帶走什麼呢?
不過這些東西自然就不是百姓們的關注點了,在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領導下大奸臣倒台了,往日里高高在上雲端上的人如今跌下來變成了可以任人踐踏的腳底泥。這實在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杜大人,請吧。」
萬萬沒有想到,夏儒貞居然就一直站在門口好像是專門在等著杜小舟過來。
「您老這是在等我?」
就算此人是敵人,對一個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人口出惡言,杜小舟覺得自己還做不到。
「應該的,應該的。」
夏儒貞一身粗布衣衫,許是因為少了官服的威儀看起來就像是個操勞一生的普通老頭,如果走在外面恐怕很難有人想象到這是位曾經叱 風雲的一朝首輔。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不知道為何,杜小舟看著滿園奇珍花木寥落,處處透露出一種衰敗的景象不由得就想起這段唱詞來。
「貴客上門,原本該上些好茶。現在這光景,只好委屈大人了。」
夏儒貞把杜小舟帶進了書房里,兩人坐定之後才說道。
「您這次叫我來,怕不是為了閑聊吧。」
杜小舟不想再浪費功夫直接說道。
「明月啊,你這孩子的脾氣給你祖父還真像。」
面具戴久了,忽然摘下來,還是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秋詞,你出去守著。」
哪怕知道這座府邸里不會再有其他人,杜小舟也不得不小心謹慎。
「是。」
秋詞遵照吩咐退到了門外還細心地關好了門。
「真不知道您到底為何還要提起當年。難道您不清楚這是在找死嗎?」
杜小舟心中努力壓制著情緒,她應該有一個理智的態度,而不是像個任性的孩子那樣隨意暴露出自己的情緒。
「呵呵,丫頭,當年的事情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就會有不同的理解。若非當年,又豈會有今日的你。」
夏儒貞可以在首輔的位置上待了那麼多年,絕對是個玩弄人心的高手,一句話說的杜小舟全身的氣血都在翻滾,如果此刻手里有把刀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插過去。
冷靜,冷靜,絕對不能被他帶著思路,要掌握主動。
杜小舟定了定神︰「如果您叫我來這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那麼我好像也沒什麼必要繼續待下去了。」
「好,沉得住氣。看來這樣東西我可以放心地交給你了。」
夏儒貞不等杜小舟反應就起身從暗格處拿來一個小木盒遞到了杜小舟面前。
「這樣東西,拿回去再看。我想打開它的鑰匙應該在你手里了吧。」
方寸大小的盒子拿在手里很輕,杜小舟的眉頭卻皺得死緊,因為她又看到了可嚴崗交給她的那塊鐵牌上一樣的圖案,把那塊鐵牌放在盒子的凹槽里大小正好合適。
也就是是說,那塊鐵牌就是打開這個盒子的鑰匙。
「我和你祖父的恩怨就是從這個東西開始的,看了里面的東西你就會明白。」
夏儒貞的眼底流露出一色悔恨的神色,但是很快掩去,剩下的只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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