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剛被送進那里的時候,羲央還是會哭的。♀
那時候她還沒法把別人的人生和自己的人生區分開,所以常常受傷。燙傷割傷凍傷燒傷撞傷撕裂傷內出血……那些她與之同調的人生無一例外的重現在她身上。起初她每天都哭,茫然的喊著自己不記得名字也不記得樣貌的媽媽,徒勞地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捕捉不到。
可就算她哭到發不出聲音,無人的結界也不會給她任何回應。
後來她漸漸就不再哭了。
再後來她對疼痛幾乎也沒有反應了。
在她想起來該怎麼笑之前,她連該怎麼哭泣都忘記了。
她想,如果那樣持續下去的話,她大概會連聲音都失去吧。
……如果沒有再見到那個人的話。
***
十束多多良開始教羲央學日語。
「大家都很想和你說話的,有很多人對你很好奇哦。」
他是hmora中最早一個模到和羲央的相處之道的人。
「小央很好說話的,怎麼說呢,意外的是個不會拒絕別人的人啊。」
他手把手的教羲央寫他的名字。十束多多良。又在酒吧的絕大多數物體上貼上了標簽,教她學他們的日語,比如(酒杯),比如(吧台),比如(冰箱),等等。本性實際上異常愛作死的十束甚至做了包括周防尊在內所有homra成員的牌子,試圖掛在他們脖子上來教羲央識人。
當然,這個愚蠢的讓人不能直視的主意被周防尊一拳結束在十束準備給他掛牌子的時候。之後,原本是一群(肌肉不一定發達頭腦大多數卻簡單的)武斗派難得頭腦靈光了一次,痛苦的意識到想要阻止十束多多良的給他們掛牌唯一的方法就是盡快教會羲央寫自己的名字。
于是吠舞羅一時之間掀起了教羲央寫名字的熱潮。
八田美教羲央寫周防尊的尊,因為嫌棄自己字跡太丑無法表達尊哥名字帥氣的百分之一重寫了幾十遍(羲央第一遍就學會了但只能默默看著他折騰),寫的太多以至于他忘了教羲央寫自己的名字。
櫛名安娜教羲央寫自己的名字並且學著寫她的,卻被難寫的「羲」字搞得十分糾結,草薙出雲走到她身後,手把手的教她怎麼寫這個字。然後又手把手的教羲央怎麼寫草薙的「薙」。
鐮本力夫教羲央寫自己的名字,寫完了還非常富有同伴愛的教羲央寫了八田美的名字,然而鐮本力夫一順口告訴了羲央日本這邊直接喊名字顯得兩人非常親近,並表達了希望她直接喊他名字的心願,導致妹子不僅喊他力夫還喊八田「美」。于是平生最恨別人喊他那個娘氣名字(偏偏還因為童貞沒法對女孩子發火)的八田君只能憤怒的拖著鐮本出門切磋了。
赤城翔平教羲央寫自己和阪東三郎太的名字,並且親昵的喊阪東「小山」,導致她雖然學會了寫タモジイヅボギ(阪東三郎太的平假名)卻也跟著喊「小山」。阪東三郎太一臉氣急敗壞(「不要喊我小山!」)卻在看到羲央有些無措的眼神(「……錯了麼?」)時,一咬牙捏著鼻子認了(「小、小山就小山吧!」)。
千歲洋、出羽將臣、藤島幸助……吠舞羅成員的名字一個一個寫到了十束買給羲央的本子上。她將本子抱在懷里,無意識地撫模著封面上大朵盛開的花,紫陽花和鳶尾,茉莉花散落其間,交錯的純白、水色、深藍、微紫……柔和的色調讓人覺得溫暖。
那是十束想要送給羲央的東西。
——希望。
……周防尊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羲央已經會寫吠舞羅每個人的名字了。只除了他。
他也並沒有教羲央寫自己名字的意思。
連日來和自己體內凶暴的力量抗爭極大的消耗了他的體力和耐心。♀那迫不及待想要宣泄出來破壞一切的力量,不住的誘惑著他釋放出來,摧毀一切。壓抑這種躁動很難,然而周防尊不得不為之——如果不想讓無休無止的噩夢成為現實。
他疲倦的將自己摔進沙發里,眉毛習慣性的皺起,雙眼無神的凝望著天花板。
身邊的沙發微微沉下去了一些。
周防尊不耐煩的看過去,女孩子像一只貓一樣不發出一點聲音的在他身邊坐下,安靜的翻開手上的本子,遞到他面前。
「……名字。」
周防尊看著她殷紅的眸子,嫌煩似的抓了抓頭發,伸手推開那個本子。
「你的能力,和名字有關吧?」
知道這孩子是預言類的能力者之後,周防尊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剛來到homra的那天晚上,之所以會突然受傷死去,就是因為十束告訴了她自己的名字。
是從這個名字里看到了十束的未來呢?還是從這個名字里感受到了別的什麼。
無論如何……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能力,但得知別人的名字,她可能會死,這一點毋庸置疑。
所以……
「我的名字,可不能給你啊。」
周防尊的人生,絕對不是一個小女孩看了也沒有關系的東西。那些狂暴的力量,洶涌的破壞欲,與之對抗的痛苦,不是一個小女孩應該承受的東西。
當然,赤王並沒有想到,他上下兩句話連起來讀是什麼意思。
雖然他就算明白也不會在意就是了。
女孩子殷紅的眼楮注視了他一會,輕輕點了點頭。她抱著本子轉過身,安靜的看著窗外的藍天發呆。冬日的天空是通透的藍,如同被水洗過一般純淨的蔚藍。她專注的看著那片晴空,眼神微微明亮起來。
與周防尊焦躁壓抑的氣場相反,這個安靜的女孩子周身散發著一種沉靜平和的氛圍。那是一種無論發生什麼也無法打破的平靜,波瀾不驚,如同冰封的湖。像火被冰降溫一樣,周防尊周圍狂暴的氣場也漸漸冷靜下來。
「沒關系。」望著窗外的女孩子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都會好的。」
周防尊閉上眼楮,疲憊的靠在沙發上,聞言嘴角勾起一個略帶幾分嘲弄的笑。
「這是預言者看到的未來?」
「嗯。」
女孩子用虛無的眼神望著天空,聲音漸漸飄渺起來。
「羲央看到的未來,是絕對的。」
「呵……真夠狂妄的發言。」
「因為羲央是‘羲央’。」
女孩的目光越發虛無。她無聲的抱緊了懷里的本子,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聲音小聲的說了句什麼。
「因為羲央看到的,是命運注定的未來。」
她所得到的,不是揣摩命運軌道的特權。
而是……越權。
羲央早就知道了,自己其實是在未來結束的時間點上。看著尚未發生的記錄。
她看到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可能性,而是,絕對的記錄。
然而。
她側過頭,看著已經再一次睡過去的男人。
有人,卻以強橫的絕對力量,改寫了記錄。
羲央伸手輕輕撫模自己的眼楮。
「沒事的。」她無聲的告訴自己,「沒事的。」
「他動搖的是預感。預見的未來,至今依然遵循著應有的軌跡。」
所以,沒事的。
未來,已經注定好了。
***
周防尊又一次沉入了那個噩夢。
被粗暴摧毀的鎮目町。他獨自立于燒焦的廢墟之上。赤紅的火焰 啵啵的燃燒,頭頂高高懸掛著達摩克利斯之劍,殘破的劍身上不時有電漿劃過。毀滅的城市如今空無一人。
……這是被他的力量破壞殆盡的鎮木町。除了他已經沒有任何活物。
如果他無法抵抗那份誘惑,將狂暴的赤王之力肆意釋放出來的話,這噩夢便會成為現實。
周防尊低下頭,看著赤紅的火焰從雙手開始,侵蝕他的身體。
想要將這一份狂暴的力量發泄出來,想要什麼也不思考盡情去破壞,想要掙月兌所有束縛自己的枷鎖……
然而,釋放的結果,便會是這一片荒野。
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在抑制著這種沖動。不斷的削弱自己的感情和干勁,壓抑狂暴的力量。
忽然的,周防尊意外的抬起頭來,本該是燒焦的荒野的夢境里,有一片雪花從天空飄落。
純白的雪,紛紛揚揚的從天空落下,灰白的雲層流動著覆蓋了蔚藍,原野上有風襲來,永不止息的大雪覆蓋了視野中的一切,天地之間一片灰白。周防尊感到自己腳下的土地也在改變,冰冷的凍土代替了被燒焦的土地,那寒意幾乎要浸到骨頭里。
——有誰的夢境,侵入了他的夢中世界。
不,不對。
周防尊環顧四周,無邊無際的冰原之上,目之所及盡是灰白,寒風夾著冰雪撲到他的臉上,真切得幾乎有些不真實的冰涼。他伸出手去,方才被灼傷的雙手已恢復了原狀。
與其說是夢境,不如說是心象風景。
周防尊看向前方,筆直的朝著地平線那頭唯一的一線蒼黑走去。
***
漆黑的湖泊,枯死的老樹,盤旋于天空的烏鴉。在永無止息的風雪盡頭,停駐著這樣的風景。這景象讓人覺得荒蕪,甚至悲涼。
而創造了這世界的小小少女,被來人的腳步驚擾了沉眠,在漆黑的湖底無聲睜開猩紅的眼楮。
風聲在一瞬間寂靜。
她在水底,與赤紅的王者無聲對視。
而後,夢境斷裂。
冰原,風雪,黑湖,枯樹,烏鴉,與殷紅的眼眸,盡數從周防尊面前消失。
最後的影像,是湖中的女孩抱緊自己,闔目沉入漆黑水底的更深處。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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