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羲央的回答幾乎立刻給她招來了毀滅性的後果。
如果不是志那都比古敲門告訴羲洛黃金之王找她,十束毫不懷疑羲央今天會死在這里。
羲洛和那兩人離開之後。十束多多良艱難的爬到羲央身邊,讓蜷成一團的女孩子將頭靠在他的膝上。
「吶,小央。剛才,為什麼不躲開呢?」
在被毆打的整個過程中,那女孩從未抵抗,更別不要說反擊。她只是茫然的睜大眼楮,接受了一切施加于她身上的凌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躲閃,只是呆呆的看著空中,似乎在等待這一切過去。
她以一種厭倦的心態等待著這場施暴的結束。等著暴力自己結束,或者自身失去意識的時刻。或許那是羲央在無人的地底,經年累月承受著疼痛所獲得的認知吧——疼痛總會結束,不結束的話,身體也總會在超過承受限度的時候讓她暈過去的。
……也許該說,讓她在結束之前死去。
只在最後一刻,羲洛用力踹向她胸月復的時候,羲央才慢半拍地伸手去護肚子,臂骨發出 擦的一聲悶響,光听著都讓人覺得疼。而她卻只是微微皺起眉頭,面對疼痛,她的姿態如此的習以為常,麻木的讓人害怕。
「……」
羲央遲鈍的看著十束,耳朵里都是嗡嗡的聲音,讓她听不清他在說什麼。只是,他臉上擔心的表情還是讓她有些迷惑。
小小的少女吃力的抬起手,輕輕踫了踫十束的胸口,似乎是要他安心的樣子,被踢斷的右手無力地垂在身邊,扭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手臂紅腫。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龐被青紫與血污弄成得無比狼狽,眼神卻是安然的。
「十束會沒事的。羲央看到了……十束會沒事的。」
命運已經決定好了,十束不會死在這里的。所以不要露出這種眼神啊,十束多多良會沒事的。
——你都不關心自己會怎麼樣嗎?
這句話十束問不出口。
因為答案很明顯了。
羲央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她甚至不認為別人會在乎自己的生命。
不,問題的關鍵還不在于此。
而是……
「小央,在你眼中,所有人的命運都是一樣的嗎?包括你自己在內?」
羲央安靜的點了點頭。
「是嗎……是這樣啊……」
十束多多良終于明白,遇到羲央以來一直莫名感覺到的違和感到底在哪里。
——這個孩子,她看不到自己。
一直以來,只使用第三人稱也好,只稱呼自己為羲央也好,只默默的看著一切也好。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孩子,將自己困在了絕對的旁觀者視角之中。
她學不會第二人稱和第一人稱的原因就在于此。
羲央無法理解「你」和「我」的概念。
因為對她來說。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是的,沒有任何人是特別的。包括自己,也不是特別的。
她的視線停在什麼地方呢?
啊,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吧。
獲得了神的視角的女孩子,不得不在神的視角注視著所有的一切。當那雙眼楮見證了太多人的人生之後,被冠以「羲央」之名的小小少女,自己的人格,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存在,大概都被那雙眼楮吞噬殆盡了吧——不,也許應該說是,被所謂的「命運」。
啊啊,該從哪里說起呢?
那小小的少女,殺死「自我」的過程。是從哪里開始的呢?
嗯……大概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人的命運的那一刻吧。
從那一瞬間開始。
那少女就在慢慢死去。
在無人的結界內,那少女的人格究竟被他人的性格侵蝕到什麼地步呢?
啊,一定要說的話,大概是,完全抹消的地步吧。
那少女的自我在被這麼多人的人生染色之後,還殘留下多少自己的顏色呢?
嗯,一定要說的話,大約是,一點也未曾剩下吧。♀
那少女的情感在這麼多人的喜怒哀懼沖擊之後,還有多少屬于自己呢?
唔,一定要說的話,大抵是,一絲一毫都沒有吧。
是的。
那段時間,已經將最初那個被送進地底的女孩子,徹底的殺死了。
完全的,徹底的。
預言者是沒有未來的。一點也沒有錯。她的未來,早就被這雙眼楮吞噬殆盡了——被這雙眼所見證的命運。
也許是出于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能吧。也許是那少女最後的「自我」在掙扎吧。總之,被稱為「羲央」的那少女,依靠某種方法,讓自己能夠生存至今。
那真的是非常匪夷所思,但也是非常有效的方法啊。
沒錯,那少女完全舍棄了自己的存在。
完全舍棄了,用「自己」的眼楮去「看」這個世界。她委身于命運,將自己的視角停在了神的視角。就如同用神的視角去看他人的人生一樣,她用神的視角冷眼旁觀著自己的人生。
對,羲央將自己完全的抽離了出來,閉鎖在旁觀者的視角之中,旁觀著人世之間的一切。
然而,所謂的「自我」,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被羲央親手殺死了吧。
——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命中注定。
所以,無論「羲央」遭受怎樣的災厄,都是命運早已決定好的事——就如她的雙眼曾見證過的無數人的命運一般。無論是怎樣慘烈不幸悲哀的命運,都是已經決定好的命運,無需為之哀嘆,無需為之苦痛,無需為之落淚。
只需,平等的領受這命運即可。
無論是羲央,還是羲洛,亦或者羲家。
十束多多良並不清楚羲央到底經歷了怎樣的過去。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理解一件事。
那就是,這孩子,在遇到他們之前,就已經壞掉了。
徹底的,完全的,壞掉了。
「你」與「我」都是特指。無法特指任何人,無法理解這二者的概念,只意味著一件事——她無法區分任何人。
所有的人在這孩子眼中都沒有區別,在她心中沒有特例,即使是她自己也不是特別的。她可以坦然看著任何人去死,包括她自己。所有人的價值都是一樣的,也就意味著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沒有價值。
這孩子的人格、自我、情感,皆已蕩然無存。
如今在這里的,不過只是……命運的傀儡罷了。
如果說櫛名安娜為了不讓自己的感覺「溢出」而封閉了自己的話,那麼羲央就是為了能夠維持人類的外形,而從內部掏空了自己。
真是,最糟糕的情況啊。
十束深深的嘆了口氣,靠在牆上。
「不對啊,小央。這麼看問題可不行啊。這種看法,不管怎麼說,絕對是錯誤的啊。」
如此輕易的。
十束多多良否定了羲央一直以來的生存方式。
***
三顆紅色的玻璃彈珠在地圖上旋轉著,突然聚合在地圖的某一處。
「他們在七釜戶,多多良也被抓到了。」
作為感應系的超能力者,櫛名安娜能夠通過自身鮮血形成的玻璃彈珠確認對方的所在地。
八田美聞言切了一聲。
「切,又是那個地方嗎?」
——「謝謝。」
八田美握緊拳頭,回想起那個女孩最後對他露出的笑容,眼睜睜看著保護對象在眼前被帶走的恥辱席卷了他全身,更何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為了保護他才站出來的。
「……煩死了!」
凶狠的三白眼高高吊起,少年咬著牙在心里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把那孩子完好無損的從那幫人手里奪回來!
「誰要你說謝謝啊,笨蛋!」
周防尊叼著煙站起身,暗金色的眼楮流露出屬于王權者的威壓。
「走吧。」
「是!!!」
***
同一時間。
羲洛掛掉黃金之王打來的電話。深深的吸了口氣,用顫抖的手指給自己點上一根女士香煙。
「老不死的怪物。」
她低低的咒了一聲。
「怎麼樣了羲洛姐?」水蛭子擔心的問,「那老頭說什麼了?」
「沒什麼,大概就是我們擅自入侵homra的行為違反了120協定,因此赤王會對我們進行清掃,之類的事情。不過,老頭子自己也舍不得預言者吧,沒說會撤走那些兔子的話。總之,只要我在吠舞羅入侵到這里之前,從那家伙那里奪來預言能力就行了。」
羲洛抽了口煙,發抖的手指漸漸安定下來,那種意味不明的笑容再一次回到了她的嘴角。
「哼,120協定?對王權者來說那個協定只是為了找借口方便而存在的吧。有幾個人會正經照做?當初吠舞羅不一樣在赤王率領下入侵了黃金之王的領地七釜戶?等到我們得到預言者的能力之後,黃金之王不想庇佑我們也不可能了。」
「但是羲洛姐你最近使用能力很頻繁吧,這樣身體能受得了嗎?」水蛭子皺眉看著她的胸口,「今天早上體檢結果,你的心髒狀況已經很不妙了。」
「沒關系的。」
羲洛對他笑笑,抬起沒夾著煙的手,少年自覺低下頭去,讓她模了模他的腦袋。
「就算為了你們我也不會死啊。想一想我死了你們兩個笨蛋會哭成什麼樣子就覺得,啊,為了不被他們吵的在地下都睡不穩,我也不能死啊。」
「真的嗎?」
「真的。」
水蛭子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將羲洛抱在懷里,金發的女人很瘦,瘦的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那是經年累月被病痛折磨的結果。
「不要勉強啊羲洛姐……我和志那都比古……我們兩個都……」
不能失去你啊。
水蛭子說不下去了,怕一張口就被羲洛听到他聲音里的哽咽。
「安心吧,你的羲洛姐可是無所不能的呢。相信我吧。」像是安慰一樣拍了拍少年的背,金發的女人微笑,「你看,以前御槌多厲害啊,我不也從他手里把你們救下來了嗎?所以說沒關系的,就算來的是赤王又怎麼樣?我們身後現在站著的可是黃金之王。最強的王權者。」
「嗯,我相信羲洛姐。」
從被你救出來的那時候起,就一直一直,相信著你,相信著你說好會帶給我們的未來。
所以,在那之前,你不可以死,絕對不能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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