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靜君心里一片慌亂,江璟的出現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他這時來梁國,究竟有什麼企圖?難道魏國現在就覬覦梁國了麼?恰逢外面又飄起了大雪,不宜長時間逗留。靜君就心事重重地先回了家。
心不在焉地吃飯,午睡。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一閉上眼楮就想起當日她刺殺江璟的情形,還有當時國破家亡的淒涼慘景。靜君無聲嘆了一口氣,把睡得像只小豬一樣沉的卿智留在被窩里,徑自起了床,穿戴好出門的厚衣裳。
「咦?小姐你要出去麼?」弄柳本來趴在外間小榻上午睡,被靜君吵醒,迷迷糊糊問︰「咱們上午不是剛出去一趟麼?外面還下著雪呢!」
靜君一邊系衣帶一邊說︰「我忽然想起有件事還沒有交代胡掌櫃。」
「讓二門的王喜去不行嘛?」靜君搖搖頭︰「是件挺要緊的事兒,我怕他交代不清楚。弄柳,你留在家里,我下午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你不在這里,小弟醒來我怕他哭鬧。」
「哦,風大雪滑,小姐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因為靜君之前就常出去巡視鋪子,弄柳倒也不擔心別的。
為了掩人耳目,靜君坐家里的馬車又一路趕回雲裳綢緞鋪。掌櫃的見大小姐去而復返自然驚奇。靜君簡單交代他兩件事,坐了一會兒便又出了門。她先前已經讓舒家的車把式先走了,說等會兒坐雲裳綢緞鋪的馬車回府。車把式自然樂得不在這兒受凍,早早的已經趕車回府了。
靜君後顧無人,安步當車走到信遠齋附近。從外往里一看,信遠齋里面果然已經沒有了那人。
——能去最好的妓院,吃最好的點心,現在下了雪,那人應該也在最好的酒樓里賞雪消遣……或者茶樓?
靜君思忖著,抬頭四顧,便朝著附近的銀屏樓——京城最好的酒樓之一——走了過去。♀
銀屏樓三樓的雅閣之中。屋里放置了燒旺的炭盆,暖融融地簡直讓人出汗。窗戶卻撐著,正好可以欣賞外面的雪景。倚紅館的頭牌姑娘雲飄雪一邊柔柔看著眼前的恩客,一邊用彈慣了琵琶的縴手剝橘子。橘子剝好了,輕輕遞到眼前人的唇邊。那青年便微微一笑,張口餃住橘子,順勢輕輕咬住她縴細的手指。
「公子……」雲飄雪不依,抽出手指,半笑半嗔地斜躺在那人懷中。那人也不說話,單是笑著,那種讓人恨得牙癢癢又愛到心尖尖上的壞笑。
「公子,甜嗎?」雲飄雪的聲音比蜜還甜。
「橘子甜,人也甜。」青年微笑道。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頜,溫柔地看著她。縱使雲飄雪在風塵中打滾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逢場作戲,也不由得心神一蕩。
——策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縱使听聞這句話,作為識人無數,見慣人情涼薄的倚紅館花魁,雲飄雪也從未將之放在心上。不曾想這兩日竟真出現了這麼溫柔多情的公子。英俊多金,豪爽大方,說話風趣,溫柔體貼。倚紅館中的姑娘們幾乎都被他迷住了。連自己這樣涼薄心性的也為他動了些真情。
雲飄雪輕輕閉上眼楮,等待那人的溫存。等了片刻,卻沒有等到意料中的事情。雲飄雪不解地睜開眼楮,卻看見青年正側頭含笑看著窗外。
「公子?」雲飄雪輕輕叫道,一雙靈動的眼楮順勢也看向外面。大雪封路,行人稀少。外面有什麼好看的?
「你下去吧!」青年並未回過頭,只隨手輕拍她的肩膀。
「公子,可是奴家做錯了什麼?」飄雪花容失色,泫然欲泣,這就要跪下了。
「不,你做的很好。」青年終于轉過頭。臉上仍舊帶著微笑,眼神卻很清明。「不過好像有一位朋友要來找我了,你在這兒,怕不方便。」
——那笑,志在必得。
舒靜君穿著一襲青衣進入銀屏樓的時候,抬眼就看見一位紅紗遮面,裊裊婷婷的女子從樓上走下來。那遮掩不住的風情頓時吸引住大半男子的目光。靜君目光微凝,在煙花地打滾幾年,使她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位風塵女子。而且還是個極美麗的風塵女子。她立刻聯想到了倚紅館。難道那江璟竟果然在這里?
一身灰衣的石秀奉主人之命,徑直走到靜君身前,躬身行禮道︰「姑娘,我家主人樓上有請。」
「你是誰?」靜君看著他,壓住心中驚異隨口問道。
「小人李秀。」那人並不多言,右手穩穩地指向樓上。靜君不動聲色地四處打量一下,約莫四五個身穿平常衣裳魁梧強壯的男子散座四周,目光時不時看著這兒,隱約成合圍之勢。單憑這些人散發出的氣勢,就可以知道絕非泛泛之輩。堂堂魏國恆王殿下微服出游別國,這些想必就是暗中保護他的侍衛。
靜君收回目光,飛快地估模形勢。這里是梁國京城,恆王勢力再大,于這里畢竟減弱許多。雖然不知他為何先找上自己,但這也恰是一個打入敵人深處的時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武功現在雖然不及上一世,出其不意地逃跑也是能做到的。且現在兩國表面上交好,不管與恆王會面會發生什麼,只要自己亮出父兄的名號想必他也不敢怎樣。
腦海中掠過許多念頭,其實現實中只耽擱了一瞬。靜君點頭道︰「你家主子請人的法子倒別致。也不說自己是誰,也不說因由。只擋住我的去路,好像不去還不行。罷了,你領路吧,我倒要看看你的主子是誰。」
石秀一愣,沒想到這小女子竟這麼爽利,心下倒有些佩服,便上前一步帶路道︰「請!」
舒靜君深吸一口氣,緩步跟了上去。
銀屏樓樓梯旋轉曲折,樓上雅間甚多,歡聲笑語從里面傳來,間或喝酒劃拳的聲音。靜君目不斜視,跟隨靜默的石秀,很快來到三樓最好的雅間之一落雪廳。
紅木門前守著兩個虎背熊腰的帶刀男子,見了石秀便無聲行禮。石秀一擺手讓他們起來,親手開了門,左手指著門內,向靜君行禮道︰「請!」
靜君看他一眼,收回目光,緩步上前。門在身後無聲地關上。
眼前是一架繡著富貴牡丹圖案的屏風,繞到里面才是正廳。靜君蓮步輕移,繞過屏風的瞬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擋在身前!
江璟居高臨下,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含著溫柔的笑意直直看她。靜君心一跳,掩飾住驚異,也抬頭冷冷地看著他。
「你沒有喊叫,也沒有退後,好膽色。」他微微低頭,幾乎湊在她的耳邊說。靜君的側臉感受到青年呼出的熱氣。這距離真是太曖昧了……
忍住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靜君目光四處逡巡,感覺屋里並沒有侍衛,只有自己與他兩人,方壓住心慌,強自鎮定道︰「你請人上來,都不讓座麼?」說完便繞過他,徑直尋到八仙桌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我一直听說梁國女子多溫婉,以京城女子為最……」江璟挑起了眉,抱著手臂斜倚在屏風處,似乎有些訝異。
靜君接口道︰「沒想到遇到我這麼個臉皮厚的,隨便在下面一叫,幾個僕人一逼,就輕易上來了。」江璟聞言失笑,走過來也拉開一把椅子坐在靜君對面。又拎起茶壺倒了一杯溫茶,親自放到靜君面前,柔聲賠禮道︰「千萬莫這麼說。是在下的下屬唐突,我代他們向姑娘賠罪,還請姑娘寬宏大量,原諒則個。」
「嬉皮笑臉不正經,你的茶我不敢喝。」靜君果然沒有動杯子。說了幾句話,這個傳說中殺人萬萬的帶兵王爺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也是,他今年畢竟才二十來歲,在軍中才剛剛五年,手中還沒有染滿血腥。「你說听聞梁國女子溫婉……難道你是異國人麼?」靜君貌似不經意地打探。一雙水光灩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好像充滿了純真的好奇。
江璟坦然一笑︰「好眼力,被你看出來了。你猜我是哪國人?」
「魏國人!」
「為什麼?」
「猜的唄!我覺得你個子高大,像是魏國人。你別賣關子,我說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江璟一臉惋惜︰「看來我要收回剛才的話。」
「什麼?」
「可惜了我剛才夸你眼力好。」
靜君眯眼道︰「難道你不是魏國人?」
「在下從頭到腳,如假包換,乃是南齊國清安州百珍坊的李氏族人,姓李,草字玉景,年方二十,尚未婚配。」就編吧你!
眼看對方篤定的神情,靜君心想要不是自己早就知道實情,恐怕現在已經被騙了。這人說起謊來簡直連眼楮都不眨一下,神情還特別真誠。
江璟趁機又拉近與靜君的距離,問道︰「那姑娘你的貴姓芳名呢?」
「舒。」靜君隨口說出了姓氏。江璟目光微閃,似有所悟,靜君猜他已經聯想到自己的父親平西大將軍舒匡了。靜君看著他微笑,心思卻千回百轉,不斷想著套話的語句。既然來了,怎麼著也得弄清楚一點兒情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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