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臣的喉頭有些發緊,這些生離死別的事情他也不是沒有想過,但他一直都沒有勇氣能像衛老大這樣,把這些讓人難受的東西清清楚楚迪說出來。♀
他囁嚅著︰「老大……您也不要這麼悲觀,霆飛他……」
衛老大抬手阻止了他,似乎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然後他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些疲憊的神態,踱步走到八仙桌旁,轉身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他看了看桌上倒扣著的茶盅,伊臣心領神會,連忙上前拿起茶壺,給衛老大斟上一杯熱茶,恭恭敬敬地捧到他面前。
衛老大低頭深抿一口,微微閉上眼,滿面倦容。伊臣默不作聲的垂首站在一旁,半晌,听見衛老大沉聲說︰「伊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霆飛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一點你必須清楚,他的生和死並不是你的幾句吉利話就能決定的。當然,你自己也是一樣。」
「和霆飛結婚,不僅是為了他,其實也是為了你自己。我心里清楚,你這二十多年一路打拼,自己也過得很辛苦,肯定也為自己攢下了一些東西。如今你跟著霆飛,為他賣命,過的就不是以前那種安穩的生活了。上次的興義會一戰,你應該也已經對hei道上的血腥廝殺有了切身的體會。在我看來,那天雖然是你大獲全勝,但其中一部分也只是因為運氣,如果當時稍有差錯,你可能早就已經一命嗚呼,再沒有辦法站在這里跟我說話。」
伊臣低著頭,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著。
衛老大看著他略帶蒼白的臉色,嘆了口氣,稍稍放緩了語氣︰「確實,我說話可能難听了一點,但我們這些混幫派的,每天過得都是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日子,每一分鐘都可能是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分鐘。♀既然你決心跟了霆飛,就應該有這種覺悟,也必須有這種覺悟。你不能光看著眼前,還得看的更遠,想得更多。你得提前為自己做好準備,想想如果有一天你和霆飛其中之一出了意外,要怎樣把自己手里的東西,好好的留給另外一個人。」
伊臣咬住了嘴唇︰「那樣的事情,我……」
「你不太忍心去想,是吧?我明白你的心意,能跟霆飛在一起,對你來說肯定是開心的不知如何是好,你不願意去幻想那些可能出現的悲慘痛苦的意外。所以,我就在這里幫你想了,並且也清清楚楚的把這些問題告訴你。畢竟,對你和霆飛來說,我是你們的長輩,所以當你們在喜歡對方無法自拔的時候,我除了為你們高興,還要想到更多更現實的東西。」
「當然,我也理解你的顧忌。畢竟你現在已經是霆飛的心月復了,一夜之間就得到了天玄會里很多人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如果將來你還跟霆飛結婚,成為衛家的一員,那樣更會遭到無數的嫉恨和猜疑。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愛面子的孩子,在私生活的事情上不喜歡遭人非議。所以如果你堅持不肯跟霆飛結婚的話,就算跟他結拜兄弟也可以。你一個人在世上無依無靠,又幫了霆飛這麼多,是他一輩子的大恩人,光憑這一點,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收養你為義子……」
「不!」伊臣立刻抬起頭,「老大,您不要這樣,我太受寵若驚了……」
「我也只是在為你做出比較恰當的選擇,如果你們在法律上成為兄弟,你也就跟我們一樣有資格繼承他的一切了。」
「我……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我……沒想過這麼遠的事……」
「我知道,所以今天我也不逼著你做出回答。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多為自己和霆飛的將來考慮一下吧。」
衛老大說著,微微閉上眼楮,露出十分疲憊的樣子朝伊臣揮了揮手。
這是在讓他走的意思了,伊臣連忙知趣地低下頭,恭敬地向後退去,退出房間,小心翼翼地為衛老大關上房門。
「對了,」就在門關上的前一瞬間,房間里又傳來衛老大的聲音,「伊臣,可能還沒有人告訴你。這座青龍館里今晚除了我們衛家的人和你,還有別人住著,晚上你記得萬事小心,不要隨處走動。」
「是,」伊臣點了點頭,又問,「但幫派里的干部們明天才會來吧,誰有資格今晚就住在這里?」
衛老大發出一聲苦笑︰「是寧堂主和沈副堂主,還有……」話說到一半,他欲言又止。
但僅僅是這兩個名頭,已經夠讓伊臣驚訝的了——是寧溪和沈夜離?
雖然從旁人看來,在這座青龍館住一晚或者住兩晚並沒有什麼區別,但伊臣知道這其中隱含著很大的意思。天玄會階級森嚴,規矩也十分繁多,掌權的衛家擁有無法撼動的地位,就像是古代的帝王那般受著萬人的景仰。所以,當幫派內部需要聚集起來商量事情的時候,衛家的人可以隨時住,隨時走,但其他兄弟就沒有這樣的權力。他們按照規矩必須在當天的一大早趕到聚會的地點,商量完事情以後再趕回去。如果當時老大心情好,說不定會允許他們留飯留宿,這也算是給兄弟們的一種賞賜。
這看起來有些故弄玄虛,其實卻是在以另一種方式確保老大的權威。但是現在,寧溪和沈夜離卻可以完全不在乎這種權威。這就意味著他們如今在天玄會里已經無法無天,根本不把當權的衛家看在眼里。
听著衛老大的苦笑,伊臣心里清楚,這一定是因為他們掌握著天玄會里的命脈。所以為了大局著想,衛老大也只能讓著他們幾分。
「……我明白了,會小心的。」于是,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就這樣關門退下了。
深夜的風寒冷刺骨,游廊上寂靜而昏暗。淒冷的月光灑在空無一人的花園里,沾滿夜露的月季花瓣閃爍著晶瑩的碎光。
伊臣獨自倚靠在游廊的雕龍廊柱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畢竟是天玄會的當權老大,剛才的那番話字字珠璣,振聾發聵,又準又狠地把伊臣心里一直逃避的東西全都挖了出來。
只要一天身在天玄會,他和衛霆飛就可能隨時會死。
伊臣並不是不知道這一點,順利從魅夜月兌身以後,他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後怕。這次能干掉劉遠雄只是他運氣好,如果對方一時興起沒有下毒而是一槍打死他,他現在早就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了。
而這樣的危險,今後對他和衛霆飛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只是,他潛意識里一直在拒絕去想這些沉重的東西。
是衛老大點醒了他,伊臣明白,衛老大今天願意花這麼久的功夫跟他說這麼多,目的只是為了讓他清楚,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必須去正視自己今後要面對的東西。伊臣十分敬佩衛老大的開明大度和冷靜清醒,但是這一番談話,實在是讓他心里十分難受。
一陣冷風吹來,伊臣打了個哆嗦。他從沉思中驚醒,突然想起衛霆飛還在正廳里等他,連忙動身趕快回去。
回到正廳的時候,伊臣看見衛霆飛正背對著他,站在門口抬頭欣賞著夜幕中皎潔的明月。他的雙手抄在西褲里,背影瀟灑修長,整個人透著一種說不盡的狂野魅力。伊臣怔怔地看著這個總是讓他無比痴迷的背影,心里像堵上了一塊大石頭。
這時,衛霆飛似乎听見了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看見伊臣就笑了笑︰「怎麼,聊完了?」
伊臣咬著嘴唇,沒有說話,突然快步沖上去,一頭埋進了衛霆飛的懷里。
衛霆飛受寵若驚,一時居然不敢接住他,雙手十分尷尬的在伊臣的肩頭兩邊游移著︰「喂喂,這是怎麼了?我這輩子好像還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優待呢,是不是我不小心睡著了,正在做夢?」
伊臣悶聲說︰「廢話真多。」
衛霆飛吁了一口氣︰「嗯嗯,罵我的口氣倒是跟平時一樣,看來我沒在做夢。」他說著,輕輕摟住伊臣的肩膀,柔聲問︰「怎麼了?是不是我老子說了什麼難听的話,讓你不高興了?」
伊臣沉默著不吭聲,只是緊緊地抱著他。
衛霆飛笑了笑,揉揉他的頭發︰「你不用在意,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做什麼事情都不放心,看什麼人都不滿意。你別看我長這麼大了,又給他立下過很多功勞,但是在他眼里我還是跟個廢物一樣,從頭到尾都被他看不起!」
伊臣還是沒說話。
衛霆飛又說︰「所以,要是他凶你,你不必在意。老頭子年紀大了就是這副樣子,脾氣又倔又口是心非,你就這麼想吧,如果他對你哪里不滿意,其實潛台詞是很滿意,在家里的時候他可是天天警告我把腦子收拾干淨,不要整天想些什麼有的沒的花招來欺負你。」
伊臣這次終于沒忍住,噗的笑了一聲︰「別以為故意詆毀你爸就能讓我開心了,我知道你倆就是沆瀣一氣!」
見伊臣笑了,衛霆飛這才松了一口氣︰「好好,只要你高興,我跟誰沆瀣一氣都行。」
伊臣把頭埋在他的懷里,輕聲說︰「我用不著你這樣,霆飛,我的唯一心願,就是只要你跟我一起……好好的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改錯字=。=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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