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吁了一口氣,感覺體力有所恢復,伊臣以手支撐著身體,裹緊衣服慢慢起身。雖然剛才衛霆飛弄得挺狠,但他並沒有受傷,行走和奔跑應該沒有問題,而預定的時間也恰好快要到了。
伊臣走出房間,雙腳穿上木屐踩踏在草地上,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房間。
而後,他從池塘邊快步走過,穿過竹林,來到庭院盡頭那堵堅實的高牆面前。
牆壁頂端纏繞著尖銳的鐵絲網,還有幾個探頭在嚴密監視,長方形的鏡頭不時轉動。伊臣蹲□,小心的避開監控,手指沿著牆根仔細地模索著。
當模到某個位置的時候,他的表情認真起來,雙手用力推動一塊磚頭。磚頭發出輕微的響聲,四周落下了悉悉索索的泥灰,然後緩緩向外移動位置,最後「啪嗒」一聲掉了出去。
這記聲音仿佛是一個暗號,下一秒鐘,有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從牆洞里伸進來,對伊臣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伊臣松了一口氣。
他看著那只手縮回去,然後,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工具,牆洞周圍的磚塊開始搖晃、松動、出現裂痕,最後掉落下來。幾分鐘之後,原本只能容納一只手的小洞,就變成了直徑五十公分左右的大洞。
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伊臣就縮起身體,小心的從洞里鑽了出去。
衛家的這棟大宅依山而建,高牆外面就是通往山下的盤山公路。只要沿著這條路一直跑下去,就恢復自由了。
伊臣吐出一口氣,看見身穿黑色風衣的卓麟正倚靠在牆邊。
剛才,在外面接應的就是他。
白天和卓麟會面的時候,伊臣就與他商量了晚上的行動細節。
「謝謝你。」伊臣笑笑。
「不用,我只是根據現狀分析,選擇了最正確的做法。」卓麟聳聳肩。
他的雙手都插在衣袋里,讓伊臣完全不知道這家伙到底用了什麼工具撬牆。現在時間不夠,否則他真想刨根問底,再對這小子來一次「危險工具不能用」的思想教育。
庭院的牆角有一處松動,伊臣很早就知道了。他利用進餐的叉子和湯勺做工具,花了很久的時間把那塊磚完全撬開,又原封不動的塞回去。
以他的處境,工程到這里就進行不下去了。是傍晚遇到卓麟的時候,他那種對衛霆飛極端不滿的態度,提醒伊臣制訂了這個里應外合的計劃。
原本他是打算想辦法弄到更好的撬牆工具,找機會逃出去;現在有了卓麟,讓他的逃跑計劃一下子有了質的飛躍,瞬間就得以實行。
卓麟對自己有興趣的東西會產生強烈的熱情,從而爆發無限的潛力。以他電腦型的思考模式,得出結論是衛霆飛監/禁伊臣是在浪費他的才能,但這樣是不對的,就像是電腦程序中的一個BUG。
他很樂意修改這個BUG,所以他也很樂意在外接應伊臣,只要伊臣告訴他周圍的地理情況、接應時間以及撬牆任務,他就會自動把一切事情都做得完美無缺。
伊臣在滿意之余也不禁遺憾的想,如果卓麟願意把這股熱情和智慧用在正經事上,該是一個多麼能干的hei幫老大左右手。
真是可惜。
「那麼,我要走了,」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多想,他沖卓麟笑笑,「你……?」
「我要把這些磚塞回去,」卓麟低著頭,漆黑的眼瞳注視著滿地的磚,而後視線緩緩移動到伊臣的身上,上下打量著,「不過,你這樣,不太好。」
伊臣也知道自己此時的樣子很狼狽,他全身上下只披著一件皺巴巴的浴衣,腳上還踩著木屐。走在路上的話,很容易就會被警察當做可疑人物抓起來。
但是,他別無選擇,原來的西裝被衛霆飛在竹林里扯壞了,房間里只有這個還能穿。
卓麟看了他一會兒,默默地把自己的大衣月兌了下來,塞到他手里︰「我精密計算過的行動,不能因為小細節而失敗。」
伊臣對他表達好意的方式哭笑不得,感激的接過大衣,看卓麟作勢還要月兌鞋子,連忙阻止︰「不、不,鞋子就不用了。」——他不想自己逃月兌之後,光著腳的卓麟反倒變成可疑人物。
卓麟也沒勉強,看伊臣穿上大衣以後外表正經了不少,就蹲下來自顧自的整理磚頭了。
三秒鐘之內,他就進入了渾然忘我的狀態,連伊臣還站在旁邊都沒察覺。
伊臣嘆了口氣,他深知卓麟的怪脾氣,也就不勉強跟他告別了。反正事情辦完之後,卓麟知道該怎麼安全月兌身,他很會保命。
于是,他糾結的揉揉額頭,快速向山下跑去。距離天亮只剩下幾個小時,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
半個小時以後,伊臣已經站在淋浴下面,沖洗著疲憊不堪的身體。
一路的逃亡讓他身上滿是灰塵和汗水,大腿內側還殘留著粘膩的觸感,從體內流出來的液體全都凝固成了白色的精斑,印在白皙的肌膚上。
幸好,他的目的地距離衛家大宅不算太遠。
這里是一處老式的居民區,已經快要拆除了,房子非常舊,天花板上釘著木板,燈泡的光線昏暗,淋浴的水流也時大時小。空氣里漂浮著一股發霉的味道,伊臣很懷念這種味道,因為這里是他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
在成年獨立之前,他一直住在這棟老舊的平房里,被幫會里的幾個兄弟撫養長大。現在看來,這也是衛家人刻意安排的結果,這幾個兄弟是幫會里最底層的小混混,他們頂多知道一些坊間流傳的八卦,對上面重要的事情卻是一無所知。
有關衛家人的情況,伊臣的身世,天權帳或者葉梟,他們全都一點也不知道。
雖然如此,他們還是把伊臣當成自己的孩子,笨手笨腳的努力把他養大了。時光飛逝,如今伊臣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而這些曾經混日子的小弟們也年歲漸長,各自有了正經工作,不再在外面打打殺殺了。
浴室門口傳來響動,打斷了伊臣的思緒。
他轉過頭,看見一個膚色黝黑的高壯男人推門走了進來。他的肩上掛著一條毛巾,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三哥?」伊臣一愣。
「……小伊?你怎麼回來了?!」高壯男人看見伊臣,頓時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扔下毛巾就沖到伊臣面前。淋浴的熱水還沒有關掉,高壯男人似乎想熊抱伊臣卻又覺得不合適,只能張開手臂在淋浴房門口轉悠,就像面對一塊滾燙的大肉無從下口的樣子。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伊臣身上斑駁的情/欲痕跡。
熱切的眼神瞬間凍結,他冷聲問︰「衛霆飛那臭小子欺負你?」
這些兄弟都是衛老大手下的人,論輩分比衛霆飛還高一點。雖然大家已經退隱江湖了,但都沒怎麼把年輕的衛霆飛當一回事。
伊臣一時也沒法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能匆匆洗淨身上的泡沫,關掉熱水披上浴巾,低頭笑了笑︰「沒有,他沒有欺負我,我是自願的。」
老三呆了一下,隨即若有所思的模著下巴,思考著「自願」兩個字到底包含了什麼樣的意思。
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那,什麼時候喝你的喜酒?」
伊臣背對著他,慢條斯理的穿著衣服︰「等我手邊的事情解決,再做考慮。」
「要是那臭小子敢家暴你,你就來告訴我們,我們好好給那個小混蛋一點顏色看!」老三憤恨的揮拳。
「謝謝,」伊臣說著,回頭笑笑,「不過……他恐怕沒這個機會的。」
老三又是一呆,隨即默默給伊臣比了個拇指。
伊臣也沒工夫再多扯自己和衛霆飛的「家事」,又笑笑︰「那,三哥,先不說這些了,可以麻煩你把大家都叫起來嗎?我有一些事情想請你們幫忙。」
于是,在這個寂靜的深夜,家里所有人都被老三一個個踹得滾下了床。大家睡眼惺忪的聚在窄小的客廳里嗷嗷哀叫,但是看到伊臣的一瞬間都變成了驚喜的尖叫,紛紛抱住他又親又啃。
伊臣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但是在這群漢子們眼里永遠是小時候那個白女敕的小面團。
伊臣坐在桌邊托腮看著他們,耐心的听了好一陣「隔壁水果攤大媽又生了一個兒子」「這棟破房子很快要拆了」「老四小鋼珠都玩不膩」之類的八卦之後,才溫和的笑了笑,揮手禮貌地打斷他們。
「那麼,時間有限,閑話我就不多說了。我今天來這里的目的,是想跟各位打听一下幫會里目前的狀況。最近,天權帳的事情大家應該都知道,衛家想借此機會給幫會來一次大清洗,我想知道,清洗現在進行到什麼地步了?」
伊臣心里清楚,雖然這些家伙已經淡出江湖很久,但畢竟在幫會里也是有些閱歷的。就算退了圈,一些重要的消息還是會自動傳到他們的耳朵里,跟他們打听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但在他開口問了之後,客廳里突然仿佛吹過一陣冷風,所有的人都噤聲了。
伊臣覺得有些奇怪︰「……怎麼了?」
沉默一會兒,一個賊眉鼠眼的精瘦男人小聲開口︰「小伊,你沒听說過那件事嗎?」
伊臣越發奇怪︰「什麼事,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