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文薏換了個男朋友。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比她小一歲,是個外科醫生。她笑說自己是受了蘇以真的影響,「最近流行老牛吃女敕草」蘇以真不喜歡她這麼說話,「再好的事情,到了你嘴里,總歸難听了。」
「同樣是老牛吃女敕草,女敕草與女敕草也是不同的,」錢文薏像是存心要把她氣死,「我這個,論長相,跟王力宏有得一拼;論前途,名牌大學畢業,年紀輕輕便是副主任醫師。你那個呢,賣相、收入、學歷、家世,沒一樣拿得出手的。大姐,你就算要找人玩也不該找他啊」一抬頭,瞥見蘇以真殺得死人的目光,連忙打住,「好了好了,其實再想想也沒什麼,人這輩子要活好幾十年呢,工作壓力大環境污染嚴重,難免會有幾天頭腦發昏走火入魔,正常現象。沒啥,只要清醒過來就好。還是那句話天涯何處無芳草。」
錢文薏居然把那顆女敕草介紹給她認識。長相酷似王力宏的外科副主任醫師。還叫來了杜原。蘇以真曉得錢文薏這個人,嘴是臭的,心絕對不壞。她是真心實意為她好。
杜原帶來了安德烈波切利的演唱會門票。蘇以真還沒說話,錢文薏已代她收下了,「去散散心嘛」蘇以真在她耳邊恨恨地道,「錢文薏你做sales真是屈才了,去拉皮條倒是蠻好。」錢文薏咯咯直笑,「拉皮條也是sales呀,杜大官人」這個十三點居然抓住她的手,笑吟吟地放到杜原手里,「我們以真姑娘就交給你了。玩得開心點。」
演唱會結束後,杜原送蘇以真回家。路上,蘇以真問他,「最近忙不忙?」他道,「在幫一家公司做上市你要是買股票,倒可以買些,應該有得賺。」蘇以真笑笑,又說謝謝請她看演唱會。杜原道,「跟我有什麼好客氣的,其實早該請你看了,拖到今天,是我不對。」他說完朝她看。蘇以真又笑笑,「前面小路轉左,謝謝。」
依然是回的外婆家。順便把父母的幾張近照給外婆。這次是在清真寺前拍的。外婆笑說外國人的寺廟怎麼造的像一顆大蒜頭,富貴倒是富貴,頂上還瓖金的。蘇以真趁勢道,所以說啊,你女兒嫁了個好地方,連寺廟都瓖金。外婆嘿的一聲,道,就是瓖鑽石也沒啥稀奇。蘇以真笑問,鑽石不稀奇,那啥才稀奇?外婆道,現在跟你講不清,等你以後有了女兒就曉得了。
外婆問蘇以真,「那個小弟弟,什麼時候帶過來讓我看看?」蘇以真說已經分手了。外婆有些驚訝,又道,「分了也好,弟弟總歸沒有哥哥好。老道理不會錯的。」
自那晚過後,蘇以真又吃回了日本料理。踫見劉言的概率少了許多。偶爾撞見,便客客氣氣地打個招呼。同事們曉得他倆的事,都裝作不知情。只有琳達問過一次,「怎麼就分了呢,才多久啊。」蘇以真道︰「時間不是問題。」琳達問︰「那什麼才是問題呢?」她便停住不說了。
這天中午,老板請吃飯,在寫字樓對面的唐朝酒店。蘇以真要趕一個項目,沒去。十二點時,劉言竟提著飯盒來了原來是訂餐的同事忘記取消了。他很傷腦筋,說這下要被老板罵死了。蘇以真給他出主意,說先留下,權當大家晚上加班的晚餐。又掏出錢先墊了。劉言朝她看,猶豫道,「老阿姐,你不會讓自己吃虧吧?」蘇以真道,「吃什麼虧,待會兒我就問那幫家伙收錢去。」劉言笑笑,說了聲「謝謝」。
蘇以真把杜原說的那個股票告訴他。「有興趣就買點。內幕消息,肯定賺。」劉言很認真地記下了代碼。「老阿姐,要是賺錢了,就請你吃飯吃日本料理,你喜歡的。」
停了停,劉言又道,老阿姐,我在學手藝。蘇以真道,我曉得,川菜手藝嘛,你說過的。他道,那個時候還是初級學徒,現在已經升了一級了。蘇以真笑笑,問,怎麼升了一級呢?他道,那時候只能洗碗洗菜,連灶台的邊都模不到,現在偶爾可以學著配菜了。蘇以真替他開心,道,是嗎,那真好。他又道,師傅說他帶過這麼多徒弟,我是最機靈的一個。蘇以真道,這我相信。他朝她看,問,真的,能看出來?蘇以真很鄭重地點頭,道,當然能看出來。
「老阿姐就是老阿姐,」他笑著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有眼光!」
這記拍得有些重了。蘇以真怔了怔,隨即也在他肩上拍了一記,「好好努力,你一定行的。」
接下去便沒話說了。嘎然而止,突然就靜了下來。她朝他笑,是有些見外的客氣的笑,又帶著些鼓勵,真像老阿姐對小阿弟了。停了停,他道,「老阿姐,我借個廁所。」居然連上廁所都要報備。蘇以真點頭,「去吧。」說完便低下頭看文件。一會兒也沒見他過來,猜想他是直接走了。
錢文薏問她與杜原的進展如何。蘇以真怪她不該把事情講給杜原听,「都那麼多年了,傻不傻?」錢文薏說她就是太要面子,所以才拖到現在,「說出來一點也不傻,憋在肚子里才傻。幸福要自己爭取的,曉得吧?其實我也沒覺得杜原有多好,但綜合分誰也比不上他。長相不錯,收入不錯,家境也不錯。配你綽綽有余了」蘇以真朝她白眼,「什麼叫綽綽有余?」她笑道,「好,不是綽綽有余,是勉勉強強蘇以真你就是這副死德行,只會對我凶,踫到男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你這個人啊,不能踫到一點事,一有事就徹底憨忒了。像‘拔絲香蕉’,牽絲絆藤。」
蘇以真覺得,杜原大概也是到了年紀,想要找個綜合分高的女人。而她,長相不錯,收入不錯,家境也不錯。像做數學題,她與他,便是分別站在等號的兩邊。蘇以真想,她有那七年的情感打底,而他有什麼呢,她完全沒底。上兩月才見過他那嬌小玲瓏的前女友,這會兒便已陪她去看安德烈波切利的演唱會了。錢文薏不曉得對他說了些什麼。女追男本就只隔層紗,錢文薏的嘴更是把鐵錘子,別說是紗,便是鋼化玻璃,也砸穿了。
想到這,蘇以真便覺得沒勁。又想,這是為自己找借口呢推開杜原的借口。自己講給自己听的。她曉得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只是這原因不能想,一想就連自己也覺得荒唐,站不住腳。腦子里浮現出那張長滿青春痘的臉,李小龍式的發型蘇以真便忍不住想笑。是笑他,也是笑自己。「老夫聊發少年狂」她竟突然想起了這句話。
母親給她打電話,說下月會回上海,「你外婆過七十歲生日,一定要回來的。」讓她先別說,到時候給老人家一個驚喜。蘇以真有兩年多沒見到爸媽了,被這消息弄得激動萬分。母親又叮囑她開車小心,注意安全。她笑說,車拿到手還沒開過幾回呢。母親說這也不好,新車應該要跑個不遠不近的長途,磨磨鋼。
剛好端午節放假,蘇以真便邀錢文薏到蘇州玩。錢文薏說不了,她要和外科醫生去廈門度假。「你和杜原去不是蠻好?」蘇以真早料到她會這麼說,「不去拉倒,我再找別人。」湊巧幾個同事商量著去紹興玩,已經有了一輛車了,還缺一輛。于是一拍即合。兩輛車,八個人。
到了出發那天,蘇以真才曉得這八個人里還包括劉言,以及那位兩頰高原紅的女孩。琳達解釋說他們倆老早便報了名了,不好意思不讓他們去。蘇以真忙道,沒關系,反正是玩嘛。劉言拉著那女孩,搶著坐上另一輛車。蘇以真曉得他是怕尷尬,便也只當沒看見,也不上前打招呼。
中途在加油站休息時,劉言去小賣部買飲料,送了幾瓶到她這輛車,「老阿姐,喝茶。」蘇以真說聲「謝謝」,接過,分給另外幾人。劉言趴著車窗,與旁邊的琳達開玩笑,「酸不酸?」琳達道,「倒是不酸,就是心里蠻抖豁,本本族一個,還飆到一百四十多碼。」是說蘇以真。「誰抖豁,就坐旁邊那輛車好了。」蘇以真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誰曉得琳達接口道,「好啊,小劉子,我跟你換」蘇以真一怔,想這琳達怎麼也變成錢文薏了。真是自己多口惹的禍了。
兩頰高原紅的女孩上完廁所出來,遠遠地叫劉言,「青春痘,國產車坐得不舒服,要坐進口車是吧?」劉言回頭笑罵一聲「小痴子」,又道,「老阿姐,我過去了。」蘇以真嗯了一聲,關上車窗。從後視鏡里瞥見劉言作勢在女孩臀部踢了一腳,那女孩反手便去拉他的頭發。兩人鬧成一團。蘇以真心里哼了一聲,戴上墨鏡。發動車子,把油門直踩到底。听見琳達在旁邊尖叫「哎喲」
到了賓館,蘇以真與琳達住一間。等電梯時,見劉言與高原紅女孩一前一後地走過來,一怔,想這兩人竟然住一間。又听劉言叮囑那女孩「夜里打呼嚕輕點,別吵著趙姐」才曉得並不是。出電梯時,她拎了行李便走,琳達叫住她,「哎」,回頭一看,竟是錯拎了高原紅女孩的行李。劉言在一旁笑道,「駕駛員同志壓力太大,累壞了。」蘇以真說聲「抱歉」,忙調換了行李。
晚飯後,幾人嚷著要打麻將。琳達癮上來了,也說要打。蘇以真笑她,打麻將又何必巴巴地趕來紹興,在上海不是一樣?琳達說,在紹興打麻將與上海是不同的,上海也有茴香豆賣,可你們干嘛還要從紹興買回去?一樣的道理。蘇以真說不過她,便勸她別打得太晚,否則明天沒精神玩。琳達讓她先睡,「打麻將這種東西沒定數的,勁道上來通宵也說不定。」
蘇以真看了會兒報紙,有些無聊,便想去附近走走。剛出房間,遠遠地看見劉言與高原紅女孩過來,忙不迭地又縮回去。隔著門,听劉言對那女孩道,「人家不過是隨口問問,你倒好,還真答應了。人家一把臘子就要五十塊。你是想送錢給人家呢,還是想賺人家錢?」女孩咕噥了兩句,不情不願地。劉言有些嚴肅的口氣︰「給我睡覺去!」女孩道,「才八點多,你當我小毛頭啊?」劉言道︰「那就看電視。我剛才看到有個台在放《還珠格格》」
蘇以真待兩人進房了,才走出來。剛走了幾步,門開了。劉言出現在門口,「老阿姐,出去啊。」蘇以真嚇了一跳,想這人怎麼神出鬼沒的。「嗯,出去走走。」他哦了一聲,關上門。蘇以真走到電梯口,正要按鈕,旁邊伸過來一只手,替她按了。「老阿姐,我也出去走走。」
她朝他看,點了點頭。
外面下著小雨。兩人猶豫了半天,決定還是走。「夏天的雨,落不長。」蘇以真的t恤連帽子,便把帽子戴上。她朝他看,「你會不會著涼?」他呵的一笑,「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兩人走了一陣。她問他,怎麼那女孩沒出來?他道,她呀,只要有小燕子,外面就是掉金子也不會出來。蘇以真笑笑。猜想剛才劉言必定是看到她了,才會在門口等她。便問他,你女朋友很喜歡搓麻將?他搖頭,道,連什麼叫「和」都不曉得,瞎起勁。
蘇以真見他並不否認,兩人真的是在談戀愛。又想,這樣也好,一點干系也沒有,說話反而輕松。「瞎起勁就瞎起勁,本來就是玩嘛,」她道,「我那些同事都是厚道人,不會賺她錢的。」劉言道︰「這我曉得,我是怕大家玩得不盡興我們兩個本來就是編外人員,自己要識相。」
他說到這里,朝她笑笑。
蘇以真心里忽的酸了一下。「你這個人啊,年紀輕輕,就是想的太多」她作出開玩笑的樣子,在他肩上輕輕捶了一記,「怪不得臉上這麼多痘痘,原來都是悶出來的。」
「听口氣,好像你比我大十七、八歲似的。」他笑。
「你不是總叫我‘老阿姐’嘛。本來沒差幾歲,都是被你叫老的。」她也笑。
「老阿姐,」停了停,他忽道,「對不起哦。」
她朝他看︰「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他道︰「那天,讓你難堪了。」她一怔,不懂他的意思。他道︰「其實分手沒什麼大不了的,好聚好散嘛,可我不該說你是‘老女人’。」
蘇以真才曉得他說的是這個,一笑,「沒什麼,我本來就比你老嘛。」
「其實,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挺開心的,真的,」他道,「雖然老早曉得會分手,可也沒想到會那麼快。說實話,那天我是挺不爽的,說話刻薄了點。你別放在心上。」
她搖頭,「我說話也好听不到哪里去。事情都過去了,大家別放在心上。」
兩人相視一笑。他長長地吐出口氣,「終于有機會說出來了,真好老阿姐,分手歸分手,但在我心里,一直都認為你是個好人。」她道︰「談不上好人,也就是個普通人。」他道︰「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她搖頭道︰「一點兒也不委屈我覺得挺好,挺開心。」
他朝她看,「真的?」
她點頭︰「真的。」
他呵呵笑起來,隨即告訴她,「老阿姐,我報了名讀夜大。計算機專業。」
她覺得意外,「你不是說不想讀夜大的嘛。」
「沒法子啊,高中文憑實在是叫不響,爹媽說出去沒面子,自己也不好意思,」他模模頭,「做人還是不能太 ,再 也 不過這個社會。許多事情你自己想通了沒用,還要大家都想通才行。總歸是少數服從多數,不會多數服從少數。」
蘇以真揣磨著這話,嘴上仍是開玩笑,「听這話的口氣,好像你反過來比我大十七、八歲似的我要叫你老阿哥了。」
「那我叫你小阿妹。」他笑道。
兩人繞著賓館附近走了一圈。雨一直沒停,滴滴嗒嗒的。他頭發全濕了。蘇以真叮囑他,回去洗個澡,把頭發吹干,別真的感冒了。他響亮地嗯了一聲,道,曉得了。
臨睡前,蘇以真收到劉言發來的短信︰「老阿姐,我洗過澡了,頭發也吹干了,你放心。」她回過去︰「乖的。」隨即把手機關了。眼前浮現出他叫她「老阿姐」的模樣,憨憨傻傻的,忍不住便想笑。心里竟是酸酸澀澀的,也不曉得是什麼滋味。听窗外靜悄悄的,雨已是停了。窗簾掀起一角,月亮穩穩地落在樹梢上,圓頭圓腦,也是極乖巧的模樣。想必已是近十五了,月亮才這麼滴溜滾圓。
第二天爬香爐峰。琳達和幾個同事打了通宵麻將,都說沒力氣爬山。剩下四個人,便只開一輛車去。香爐峰風光不錯,沿途有許多景觀。同行的趙姐五十來歲,身材又胖,沒爬幾步便說累,「我是不行了,你們年輕人往上爬吧,到下面再踫頭。」
爬到一半,三人都氣喘吁吁。烈日當空,高原紅女孩臉蛋紅得像要燒起來似的。汗如雨下,補了幾次防曬霜。不停地喝水。劉言走在最前面,回頭對蘇以真道︰「老阿姐,這點高度跟長城比起來,小意思,對吧?」蘇以真笑笑。忍不住朝高原紅女孩看了一眼,想他這時候怎麼說起這個了。見他背著個大包,鼓鼓囊囊的,又是水又是食物,三人的東西都讓他一人背,挺過意不去,便搶過來自己背上。「大家輪流背,一個人吃不消的。」
他伸手來奪,「幫幫忙,老阿姐,跟男人搶啥?」
「男人又不是鐵做的。」蘇以真擋住他,「男女平等,等我累了再給你。」
劉言在高原紅女孩上拍了一記,「這里就屬你年紀最輕,你不背,讓老阿姐背,你怎麼好意思?」高原紅女孩也不示弱,踢他一下,「你們兩個客氣來,一個敬老,一個愛幼,哪里輪得到我。」蘇以真瞥見兩人的親 動作,忙不迭把目光移開,嘴里道,「有什麼關系嘛,大家輪流背。」
到了山頂,已是下午兩點多了。都說這里求簽最靈。高原紅女孩和劉言去廟里求了簽。蘇以真不信這些,便坐在一旁等他們。一會兒,兩人出來了,一個興高采烈一個垂頭喪氣。高原紅女孩抽到了上上簽,劉言則是下下簽。旁邊有解簽的人,兩人拿去讓他解。那人說劉言今年流年不利,運程凶多吉少,是劫數。听得劉言頭皮發麻,便問怎麼化解。那人道,說得簡單些,要想不倒大霉,最好是先倒些小霉,擋一擋。劉言又問,怎麼樣叫小霉?那人便笑而不答了。
蘇以真勸劉言別當真,「再去抽一支,說不定就是上上簽了。」高原紅女孩在一旁道︰「再抽就不靈了。」劉言朝她白眼,「你的意思是,我這支下下簽最準了,我就是標準下下簽的命,是吧?」高原紅女孩嘻的一聲,忽的手起掌落,刮了他一記耳光。劉言吃驚,道,「你做啥?」她道,「先倒些小霉,就不會倒大霉了,我是為你好老阿姐,你也來打一記,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蘇以真一笑,在劉言頭上輕輕打了一記,「現在好了,都化解了。」
在山頂上隨意吃了些東西,劉言去上廁所,等了半天也不沒回來。高原紅女孩說他大概是想不開,跌到糞坑里去了。又等了許久,還是不見人。打他手機也不通。這才有些慌了,跑到男廁所門口,托人進去找,回答說是不在。兩人都傻了眼了。旁邊有人說報警吧,弄不好失足跌下山了。蘇以真听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平生第一次打「110」,竟是在這種情形。
警察說半小時內趕到。蘇以真在附近繞了一圈又一圈,瞥見幾人走到懸崖邊拍照,心想就算真跌下去了,也不至于沒有一點動靜吧。朝四周看,見到不遠處草地上有一根簽,走過去一看,竟是劉言方才的那支下下簽。心里砰的一跳,又往前走了幾步。只隔了十來米遠,這里樹叢掩映,儼然便是人跡罕至了。還不及多想,腳下忽的一空,整個人直直地往下掉去。「啊」尖叫很快便成了悶哼,腳上倒是很快便踏實了。只是軟綿綿的,像泥土。她驚魂未定,周圍漆黑一團,抬頭看,陽光已成了頂上一個很小的點原來竟是跌進了一個很深的大坑里。
嘴里都是雜草,應該是剛才尖叫時吃進的。腳不能動彈,多半是月兌臼了。蘇以真張嘴便喊,「救命啊」聲音在洞內回旋,很快便消失殆盡。她愣了半晌,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一股巨大的恐懼瞬間充斥了全身。頭皮都麻了。
「老阿姐。」忽的,旁邊有人說話。
蘇以真渾身一顫,如同听到天籟般驚喜。「劉言,是你嗎?」她伸手去模,模到一只寬厚的大手。兩只手緊緊抓住。「老阿姐,你怎麼也掉下來了?」
她看不清他,只依稀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忽然,周圍一下子有了亮光。她看到他了。就在她面前,高舉著手機,亮光是手機發出來的。「老阿姐,你沒事吧?」他關切地問。她搖頭,回答沒事。他隨即把手機光源關了。「要省著點用這里沒信號,手機只能當手電筒用。」
他讓她背靠著坑沿,「這樣坐會舒服些,放輕松,這里不缺氧。」她告訴他,已經報了警了。他欣喜道,「那就什麼都不怕了,警察很快會找到我們的。」說著,還吹了記口哨。蘇以真曉得他是故意讓自己寬心,便嗯了一聲。他又道,「老阿姐,你是為了找我,所以才會掉下來的,對吧?蘇以真又嗯了一聲。他黑暗中抓住她的手,使勁地捏了一下,「老阿姐,你真是夠義氣。」
蘇以真笑了笑。想自己這當口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的好。
過了一會兒,他道︰「老阿姐,我中學時候看過一本武打書,里面那個男的,被仇家打落到一個深坑里,後來他喜歡的那個女的,也跟著掉下來了。兩個人在坑里談情說愛,倒也蠻開心。」
蘇以真曉得他說的是《天龍八部》里的段譽與王語嫣。
他說著說著,忽然停下來。蘇以真猜他應該是意識到了,不該在這個時候提這個。有些尷尬了。蘇以真推推他,扯開話題,「說上廁所,怎麼跑到這邊來了?」他吱唔了兩聲。蘇以真腦筋一轉,想到必定是廁所人太多,所以他才跑到偏僻的地方解決。便不再問了。劉言道,「老阿姐,你怎麼不問了呢?」蘇以真想這人真無聊,自己不問了,他還送上門。便道,「你不說,我就不問了唄。」他嘿的一笑,有些賊忒兮兮地,「老阿姐,你真聰明,腦筋絕對靈光。」
蘇以真咬住嘴唇,不讓笑聲發出來。那一瞬,她竟冒出一個念頭這樣和他跌在一起,好像也不錯,烏漆抹黑的,她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她。說話可以比平時放肆許多。想笑便笑,不用擔心被他瞧見。神情也完全無需掩飾。是天然的屏障。
「老阿姐。」他喚她。
「怎麼?」
「你和那個杜原好嗎?」他道,「啥時候吃你們的喜糖?」
蘇以真不答,反問她,「你呢,和那個小姑娘,什麼時候辦事情啊?」
他嘿的一笑。她問他笑什麼。他道,你就是不肯吃虧,我問你一句,你偏也要問我一句。她道,這有什麼吃虧不吃虧的,是好事呀。他道,老阿姐又在裝憨了。
停了停,他又道︰「老阿姐,你曉得剛才我跌下來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
「我在想,只不過是一座小山峰,又不是爬喜馬拉雅山,怎麼也會出這種事情。運氣真是好到天花板了。這次如果能安然無恙地上去,一定要買彩票。」
蘇以真笑了笑。「肯定中大獎。」
「沒錯,才一會兒功夫,大獎就下來了。」他也笑。
蘇以真一怔,曉得他在逗她。他說下去,「後來我又想,買彩票也沒啥意思,中了五百萬又怎麼樣,交掉稅只剩下四百萬,又不是用不掉。」蘇以真道,「話不能這麼說,別說四百萬,就是四千萬、四億,也用得掉。」他道,「所以說啊,用得掉的東西我不稀罕,能用一輩子的才是好東西。」
蘇以真回味著這話,怔怔地道,「這世上沒什麼東西能用一輩子」他忽的把她的手拉過來,在她手上畫了個「心」。「這個,」他道,「能用一輩子。」蘇以真愣了愣,想把手抽回。他抓得牢牢的,沒抽掉。一遍一遍地畫著「心」。她想著當時在他背上畫「心」的情景,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那時他開玩笑說這是「大餅」。他的背很寬很厚,在這樣的背上畫「心」,還真有些像「大餅」。
兩人都停下來,不說話了。周圍靜得似是能听見心跳聲。一下,兩下,三下。撲通撲通的。
「老阿姐,其實那個小姑娘是我表妹。我小阿姨的女兒。」半晌,他道。
她先是一怔,隨即哦了一聲。想他這時候為什麼要說這個。
「老阿姐,」他忽的大聲道,「要是我們能上得去,你獎勵我什麼?」
蘇以真听他的口氣,像個問大人討東西的小孩。忍不住好笑。瞥見黑暗中影子一晃,隨即嘴唇被什麼啄了一下,蜻蜓點水似的他居然吻了她。她一愣,整個人頓時僵住了。「嗒」的一聲,周圍出現了亮光。他拿著手機,照著她。「老阿姐,你臉紅了。」他似笑非笑地道。
她一把搶過手機,瞥見上面的屏保,赫然便是當時爬長城時她與他的合影。他趁她不注意,偷親了她。另一只手還做著勝利的姿勢。臉上的青春痘一顆顆鼓出來。那時他說要把這張照片放一輩子。她忽然想到,正因為做成屏保,才會被同事發現。未必是他主動炫耀的。她或許是錯怪了他。當然,她本來也不是為了這個而跟他分手。好像,並沒什麼理由,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好了,分了。又或許,沒理由便是最大的理由,水到渠成,只听憑兩人的心。那樣的心,與畫在他背上與她手心的「心」是不同的。前者是露在外面的「心」,風里來雨里去的,被太多的東西左右,渾然不由自己的;後者卻是真正藏在深處的「心」,外面再怎樣也完全不搭界的,純粹的無瑕的心。
蘇以真關掉手機,忽的,湊近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黑暗真是再好不過的屏障。膽子也大了許多。都不像平時的她了。洞里與洞外,是兩個世界。
「我喜歡你。」她听到自己的聲音。輕得像夢囈,卻是清晰無比。
片刻後,他道,「我只有中學文憑。」
「嗯,我曉得。」
「我家里很窮,連你們家一根毛都搭不上。」
「嗯,我曉得。」
「我年紀比你小,個子也比你矮。」
「嗯,我曉得。」
他笑起來,「你怎麼像機器人似的,只會說這句話?」
她不語,把手伸到他手里,讓他握著。有什麼東西在體內流動,暖洋洋的。
「要是我們能上去,」她道,「就這麼握一輩子。」
遠處隱隱傳來警笛聲。「好,」他溫言道,「握一輩子,誰要是說分手,就是小狗。」
說完,兩人緊緊地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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